第37章 暗夜谋定

子时过半,万籁俱寂。质子府内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夜间的寒露,凝成一种沉重而黏腻的氛围。庭院中的尸体已被龙骑卫悄无声息地清理运走,只留下被匆忙冲刷后依旧隐隐发暗的地面,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昭示着不久前这里曾发生过怎样惨烈的搏杀。

书房内,烛火被重新点亮,驱散了部分黑暗,却驱不散弥漫在两人心头的凝重与……杀伐之后的冷静算计。

宁殊脸上的泪痕已干,只是眼周还残留着些许红肿,但这丝毫未损他此刻眸中闪烁的冷静与锐利。方才那个脆弱无助、扑在殷天傲怀中痛哭失声的仿佛只是幻影,此刻坐在殷天傲对面的,是那个心思缜密、善于筹谋的宁国三公子。他甚至已经换下那身沾染了血污和尘土的外袍,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常服,头发也稍作整理,恢复了往日清雅从容的模样,只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苍白之下,是压抑着的汹涌怒意和冰冷的决心。

殷天傲也已卸下了沉重的肩甲和护臂,只着一身深色劲装,更显得肩宽腰窄,挺拔悍利。他坐在宁殊对面,手边放着一杯宁殊刚为他斟上的热茶,氤氲的热气稍稍软化了他眉宇间的凌厉,但那深邃眼眸中沉淀的杀意与疲惫,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汹涌未息。

“外围的暗探确认都已拔除?”宁殊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越,只是略微有些沙哑,带着一种事后的冷峭。

“嗯。”殷天傲颔首,言简意赅,“此次与我回来的除了龙骑卫还有影卫及影杀部分,他们擅长此道,杜允谦布下的眼睛和耳朵,此刻应该都成了瞎子、聋子。”他抿了一口热茶,滚烫的液体划过喉咙,稍稍缓解了连日奔波的干渴与疲惫。“他此刻,应当还等着接收你的‘死讯’。”

这正是最关键的一点。信息差!杜允谦以为殷天傲远在南疆,对京城变故一无所知;他以为今夜的行动万无一失,宁殊必死无疑。他绝不会料到,殷天傲会如同神兵天降,不仅救下了宁殊,更将他精心布置的刺杀网络连根拔起,截断了他第一时间获取失败消息的渠道。

“时间紧迫,他很快就不会这么想了。”宁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一夜无讯,以他的多疑,此刻必然已知出事,而且殿下必须在天亮前,悄然离开京城,返回南疆。不宣而回,擅自离开,这是大忌。杜允谦若得知,必定会以此大做文章,弹劾殿下擅离职守,图谋不轨。届时,不仅殿下有麻烦,连支持殿下的朝臣也会受到牵连。”

殷天傲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激赏。宁殊在经历如此大变后,能如此迅速地冷静下来,并且第一时间抓住问题的核心——时间与他的处境,这份心性,远超常人。

“不错。”殷天傲放下茶杯,目光沉静如渊,“所以,我们只有这几个时辰的时间。必须在杜允谦察觉异常之前,给他一个‘惊喜’,报复必须快、准、狠,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打得他措手不及,让他无暇他顾,甚至……痛彻心扉,却又有苦难言。”

直接杀掉杜允谦?这不现实,也非上策。杜允谦是当朝宰相,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在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刺杀质子的情况下,贸然动他,会引起朝堂剧烈震荡,甚至给虎视眈眈的邻国可乘之机。殷天傲虽权势滔天,却也需顾忌法理与朝局平衡。

“不能动他本人,那就动他最看重的东西。”宁殊的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厉芒,那光芒锐利得几乎能割裂空气,“他的权柄,他的财路,他的羽翼……还有,他那份掌控一切的自信。”他微微前倾身体,烛光在他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像一位即将布下杀局的年轻神祇,“殿下在朝中与军中必有信重之人。若要行动,当双管齐下:一在朝堂,借势发难,目标直指杜党核心,使其首尾难顾;二在暗处,雷霆一击,断其重要财源,夺其要害凭证,至少,也要让他知道,他的命门,我们随时可以摸到!”

殷天傲眸光骤然锐利,宁殊的思路与他完全契合,甚至更为狠辣精准。他沉吟一瞬,声音低沉而充满杀伐决断:“朝中,御史周勉刚直,可借漕运事发难。军中,北营巡漕校尉是我的人,可即刻查封杜允谦暗中控制的漕运船只,查他个克扣粮饷、以次充好!至于他的暗产……”他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他在西市有一家‘四海商号’,表面做南北货殖,实则是他放印子钱、为党羽洗钱、聚敛黑金之所!与各部官员往来的不少脏款,都经由此处。此地,比什么赌坊、暗窑,更致命!”

宁殊眼中精光爆闪:“好!就打这里!拿到账册,便捏住了他半条命!”

“账册?”殷天傲冷笑一声,带着对老对手的了解,“杜允谦老奸巨猾,核心账册必然守卫森严,或另存他处。一次突袭,想拿到能直接钉死他的铁证,难。但是——”他话锋一转,霸气凛然,“即便拿不到核心账本,也要将他这黑金窝巢连根拔起!查抄他库中金银,截断他现金流,缴获他近期往来流水,足以让他肉痛至极,更足以牵连出一批替他办事的中下层官员!先断其爪牙,再伺机掏其心肺!”

宁殊瞬间明了。这不是最终决战,这是一次凌厉无比的报复性打击!目的在于让杜允谦付出惨重代价,让他知道疼,让他乱,让他后续行动受阻,同时也在警告他——你的底细,我们并非一无所知!

“那么,计划如下……”宁殊压低了声音,语速平稳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请殿下立刻分派龙骑卫精锐,脱下铠甲,着东宫侍卫服饰,兵分两路。一路,持殿下信物,前往北营,令巡漕校尉立刻以‘清查漕粮损耗、打击贪腐’为名,封锁码头,扣押杜党漕船,取得实证!另一路,立刻突袭‘四海商号’,以‘涉嫌勾结官员、偷漏国税、并与近日京城悍匪有关为由,进行查抄!重点查抄金银浮财、近期账目流水、往来信件!找到密室或暗格,即便核心账本不在,也要做出搜寻的姿态,打草惊蛇,让他自乱阵脚!”

他看向殷天傲,眼神灼灼:“明日朝堂,便是我们发难之时。漕运实证、商号被抄,证据确凿之下,由周勉御史率先发难,弹劾杜党官员!而我……”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带着冷意和决绝的微笑,“我乃今夜刺杀事件的‘苦主’,‘侥幸’生还,心有余悸,愤懑难平!恰好‘听闻’京城有如此藏污纳垢、与悍匪疑似关联之黑商,深感京畿治安堪忧,故而在朝堂之上,痛心疾首,恳请陛下彻查!我站在大义与受害者的位置,杜允谦敢拦,便是做贼心虚!”

殷天傲看着眼前这个在烛光下将一场凌厉反击谋划得丝丝入扣、步步杀机的青年,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赏与疼惜。他本该在他的羽翼下安然无忧,此刻却不得不以自身为饵,卷入这腥风血雨的政治绞杀。

“好!”殷天傲沉声应道,语气中带着绝对的信任与杀伐之气,“就依此计!龙骑卫留下一队由你统领,他们会全力执行。赵霆他熟悉京城情况,可信可用,护卫你周全,并协助执行计划。”他站起身,走到宁殊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强大的压迫感,也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只是……如此一来,你将彻底站在明处,与杜允谦不死不休。”

宁殊仰头看他,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片清冽的坚定与……依赖:“从他决定杀我那一刻起,便已不死不休。殿下,我不怕。我知道,你就是我的后盾,是我最锋利的剑。”

殷天傲心头巨震,猛地伸手,将他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碎:“一切小心,等我回来,你今日所受之苦,我必会报仇雪恨!”

他的承诺,重若山岳,带着血腥的戾气与不容置疑的坚定。

宁殊在他怀中用力点头。

计议已定,便需立刻行动。殷天傲召来赵霆,将计划一一吩咐下去。赵霆领命,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嗜血的光芒,显然对能狠狠打击杜允谦感到无比快意,他立刻转身出去,如同最精密的机器开始运转,调派人手,传递命令。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两人。

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要来了。窗外的天色,已经透出了一丝极淡的灰白。殷天傲必须在天亮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京城。

他重新披上那件染血的披风,甲胄未全,却依旧气势逼人。他走到宁殊面前,深深地凝视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

“我走了。”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情感与决绝。

宁殊也站起身,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最深的关切:“万事小心。南疆……也要平安。”

殷天傲抬手,用指腹极其珍惜地抚过他的脸颊,然后猛地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背影决绝,融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消失不见。

宁殊站在原地,手中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心,空了一块。但下一刻,他便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所有柔软的情绪压入心底最深处。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晨风扑面而来。

天,快要亮了。而一场由他主导的、针对当朝宰相的凌厉反击,即将拉开序幕。宁殊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平静与疏离,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燃烧着冷静而坚定的火焰。

“赵霆。”他轻声唤道,声音已恢复冰封般的平静。

“属下在。”早已候在门外的赵霆,快步走了进来,躬身行礼。

“都安排好了?”

“是,公子。突袭商号与漕运的人已出发。府内防卫也已由龙骑卫接管。”

“很好。”宁殊站在原地,对赵霆冷静吩咐:“杜允谦此刻,想必已如热锅上的蚂蚁。我们必须快!”

赵霆沉声回应:“公子明鉴。据拦截的信息,相府在天亮前已连续派出三波人手试探,均被我们截杀。他已知出事,但绝不知详情,更不知我们的反击已展开。”

“正是要他不知详情,疑神疑鬼!”宁殊转过身,面向那即将破晓的天空,眼神冷冽如刀,“准备一下,稍后……随我上朝。”

他要亲眼看着,杜允谦如何吞下这枚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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