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枭巢暗谋

骨力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拔光了牙、打断了腿的瘮皮老狗,在阴暗潮湿的密林中亡命奔逃。身后仿佛永远回荡着大渊骑兵追魂索命般的呼喝与马蹄声,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他心惊肉跳,几近崩溃。肩胛处被赵贲长枪洞穿的伤口,在剧烈运动和丛林瘴气的侵蚀下,早已溃烂化脓,散发着腐臭,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高烧如同无形的火焰,灼烤着他的意志。

他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凭着多年山林生存的本能,避开可能的追兵和巡逻队,最终找到这条隐藏在毒龙涧最深处的、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隐秘小径的。耻辱、愤怒、恐惧和求生的本能交织在一起,支撑着他这具残破的身躯。他抛弃了跟随他多年的部众,抛弃了经营许久的基业,像一缕孤魂,逃向他曾经以为可以倚仗、此刻却成为唯一希望的夜枭国。

当他终于力竭,一头栽倒在一片弥漫着浓重腐殖质气味、不见天日的沼泽边缘时,意识已经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几双踩着奇特木屐、包裹在暗色油布中的脚,以及一个如同毒蛇吐信般嘶哑阴冷的声音:“看来,我们尊贵的‘盟友’,比预想的还要狼狈啊……”

……

当骨力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坚硬的石床上,身处一个光线晦暗的石室。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带着腥气的熏香味道。肩头的伤口被粗糙地包扎着,虽然依旧疼痛,但那股要命的高热似乎退去了一些。他挣扎着想坐起,却浑身乏力。

“骨力首领,还是躺着为好。”一个身影从石室的阴影中缓缓走出。来人身材高瘦,穿着一件绣有繁复诡异鸟纹的深紫色长袍,脸上戴着一副只露出下巴和嘴唇的青铜鸟嘴面具,露出的皮肤苍白得毫无血色。他的声音正是骨力昏迷前听到的那个,嘶哑而冰冷,不带丝毫感情。“你身上的‘蚀骨瘴毒’,若非我族秘药,此刻你早已化作一滩脓血了。”

骨力心中一寒,他这才意识到,赵贲那枪上恐怕还沾染了边军对付南疆特有瘴毒提炼的毒药!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你……你是‘鬼师’?”

“鬼师座下,巡夜使,‘鸩’。”鸟嘴面具人淡淡答道,走到石床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骨力,那目光透过面具的眼孔,冰冷得如同在看一件物品,“骨力首领,鬼师对你……很失望。”

骨力脸上瞬间闪过屈辱和愤怒,但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只能强压怒火,嘶声道:“失望?老子差点把命都搭进去!是你们承诺的援助迟迟不到位!若早有大宗军械,老子何至于……”

“够了。”鸩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失败就是失败。找借口,是弱者所为。鬼师想知道,你现在……还有什么价值?”

骨力瞳孔一缩,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明白,这是夜枭在评估他这颗棋子是否还有利用的必要。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不甘的凶光:“价值?老子对黑石部了如指掌!所有的猎场、矿点、水源、密道,各部寨主头人的脾性弱点,老子一清二楚!殷天傲那个黄口小儿,用阴谋诡计赢了老子,但黑石部里,不服他、念着老子好的,大有人在!只要……只要你们肯再支持我,给我人手和兵器,老子一定能卷土重来!”

鸩静静地听着,鸟嘴面具下的嘴唇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嘲讽的弧度:“卷土重来?凭你现在这丧家之犬的模样?还是凭你那些已经树倒猢狲散的旧部?”他缓缓摇头,“骨力首领,时代变了。鬼师需要的,不是一把已经崩了刃、还充满不确定性的刀。”

骨力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不过……”鸩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诡异的诱惑,“鬼师念在旧情,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一个……戴罪立功,向我夜枭证明你忠诚与价值的机会。”

“什么机会?”骨力急切地问道,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鸩俯下身,凑近骨力,冰冷的气息几乎喷在他的脸上,声音压得极低:“把你所知道的,关于黑石部的一切,关于漓州边境大渊军队的布防、换防规律、粮草囤积点……所有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们。然后,我们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一支完全由我夜枭精锐组成的小队。你的任务,不是回去争什么首领,而是……作为向导,作为先锋,带领我们的人,像最毒的钉子一样,楔进漓州的腹地,搅他个天翻地覆!”

骨力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鸩。这不再是扶持一个傀儡首领,这是要让他彻底背叛生养他的土地和族群,成为夜枭入侵的带路党!一股巨大的耻辱感涌上心头,让他几乎要怒吼出声。

但……他还有选择吗?回头是死路一条,殷天傲绝不会放过他。黑石部……那些背叛他、投向木喀和殷天傲的人,又何尝顾及过同族之情?既然他们不仁,就别怪他不义!

求生的**和对权力不甘的怨恨,最终压倒了一切。骨力眼中最后一点光芒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混杂着疯狂与狠厉的麻木。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熏香气味,再睁开时,眼神已如同死水。

“好……我说……我全都说……”

鸩满意地直起身,鸟嘴面具下发出几声低哑难听的笑声:“聪明的选择。记住,从这一刻起,你的命,你的魂,都属于夜枭,属于鬼师大人了。”

……

夜枭国,国都“暗羽城”,深处地下、依傍着一条汹涌暗河修建的宫殿群,终年不见阳光,唯有无数幽蓝色的“鬼火磷灯”在墙壁上跳跃闪烁,映照出扭曲诡异的壁画与浮雕,描绘着夜枭信仰中关于死亡、掠夺与重生的古老传说。

最深处的“幽影殿”内,夜枭国实际的掌控者,“鬼师”摩睺罗伽,正聆听着“鸩”的禀报。他整个人笼罩在一件宽大无比的黑色斗篷中,脸上覆盖着一张雕刻着九只闭目乌鸦的黄金面具,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吸摄灵魂的眼眸。他的手指枯瘦修长,正轻轻抚摸着趴伏在他脚边的一头体型硕大、毛色漆黑如缎的獒犬。

“这么说,那条丧家之犬,还有点最后的利用价值。”摩睺罗伽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寒意,在大殿中回荡,“黑石部……本就是我们计划中的一环,可惜,被殷天傲搅了局。骨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他脑子里的东西,确实能让我们少走很多弯路。”

“鬼师明鉴。”鸩躬身道,“根据骨力目前吐露的情报,结合我们之前的侦查,漓州边境,尤其是镇南关一线,殷天傲在平定黑石部内乱后,防卫似乎有所松懈,正忙于安抚内部,整合力量。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松懈?”摩睺罗伽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殷天傲若是如此容易懈怠之人,他也活不到今天,更不可能在如此短时间内稳住南疆大局。这恐怕,是他故意露出的破绽,一个诱饵。”

鸩身体微微一僵:“鬼师的意思是……”

“意思是,他很可能已经料到我们会有所行动,正张网以待。”摩睺罗伽缓缓道,“但是……明知是饵,有时也不得不吞。大渊内部,杜允谦那条老狗此次损失不小,急需找回场子,必然会想方设法在南疆给殷天傲制造麻烦,甚至可能暗中与我们联络。这是我们难得的内应之机。而且,殷天傲刚刚经历战事,军队疲惫,物资消耗,黑石部新附未稳,此时不动,待他彻底消化了胜利果实,整合了漓州力量,我们再想插手,代价将十倍于今日。”

他站起身,黑色斗篷无风自动,周身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更何况,‘圣血祭’的日期将近,大祭司需要更多的‘祭品’和胜利,来取悦神明,巩固国本。殷天傲的人头,以及漓州的土地,将是最好的贡品。”

“传令下去,”摩睺罗伽的声音变得斩钉截铁,“‘黑羽营’全员进入战备状态,‘影蛛’部队分散潜入漓州,按骨力提供的情报,重点侦查大渊粮道、军械库及水源地。‘血蝠’骑兵开始向边境指定区域秘密集结。通知我们在杜允谦那边的‘暗线’,可以开始‘报价’了,我们要知道殷天傲下一步的具体计划和大渊朝廷可能提供的支援力度。”

“另外,”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殿外无尽的黑暗,“让‘迦楼罗’来见我。是时候,让大渊的太子,见识一下我夜枭真正的‘野兽’了。”

“谨遵鬼师法旨!”鸩深深躬身,身影缓缓融入大殿的阴影之中。

摩睺罗伽独自立于幽影殿中央,黄金面具下的目光幽深难测。他低声自语,仿佛在与冥冥中的存在对话:“殷天傲……你确实是难得的对手。但南疆这片土地,注定将成为你霸业的折戟沉沙之地。你的血,将会染红我夜枭的战旗……”

……

镇南关,将军府密室。

烛火摇曳,将殷天傲、周文渊、赵贲以及刚刚明确站队的李崇义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显得凝重而肃杀。

“殿下,边境巡哨回报,夜枭境内的‘血蝠’骑兵有异常调动迹象,虽然隐蔽,但规模不小。同时,我们安插在夜枭的暗桩也传来模糊信息,提及‘黑羽’、‘影蛛’等夜枭精锐部队的代号,似乎与即将到来的大规模行动有关。”赵贲指着舆图上夜枭国境线的几个点,沉声禀报。

周文渊接口道:“根据骨力逃窜的方向以及我们截获的零星信息判断,他成功逃入了夜枭境内。以夜枭‘鬼师’摩睺罗伽的行事风格,绝不会放弃这颗棋子。骨力对漓州和黑石部的了解,将成为夜枭入侵的重要依仗。”

李崇义虽然初涉这等核心军机,但表现出了良好的素养,他沉吟道:“殿下,下官以为,夜枭此次,绝非小打小闹。他们选择在殿下刚刚平定内乱、看似忙于安抚整合之时动手,正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我们可能存在的短暂虚弱和内外部协调可能出现的空隙。而且……下官担心,朝中恐有人会与之呼应。”

殷天傲负手立于舆图前,目光深邃,仿佛早已洞悉一切。“骨力投敌,在意料之中。夜枭会动,亦是必然。杜允谦在南疆吃了这么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与虎谋皮,是他最可能的选择。”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

“我们的准备,进行得如何?”他看向赵贲。

赵贲立刻回道:“回殿下!镇南关一线明哨暗卡已全部加强,轮换频率增加。各处险要隘口,均已增派兵力,配备了重型弩机和擂石。末将已按殿下吩咐,派出多支疑兵,在不同路线频繁活动,混淆视听。主力则化整为零,隐蔽于几处预设战场周边,只待信号。粮草军械,已秘密转移至更安全的备用仓库,并由重兵把守。”

殷天傲点头,又看向周文渊:“黑石部那边?”

周文渊答道:“木喀王子与普善长老已完全配合。愿意效力的黑石部勇士,已与我们派去的军官混编成数支山地游击营,由军中擅长山地战的好手统一指挥训练,熟悉我方旗号指令。他们熟悉地形,将是应对夜枭渗透和山地作战的重要力量。同时,已在各寨推行联保制度,严防细作。”

“内部清理后,情况如何?”殷天傲目光扫过李崇义。

李崇义躬身:“回殿下,与周大人配合,名单上涉及杜相及夜枭的眼线、细作已全部肃清,未引起大的波澜。军队经过整肃,士气可用。各级官员已知晓利害,目前无人敢阳奉阴违。通往京城的几条密报渠道也已确认安全。”

“很好。”殷天傲走到案前,手指在舆图上夜枭可能进犯的几个方向上重重一点,“夜枭的优势,在于诡异巫毒、精锐小股部队和地利熟悉。骨力的投靠,弥补了他们最后一块短板。但他们也有致命的弱点——国力有限,补给线长,大规模军团作战能力远逊于我朝。摩睺罗伽此人,野心勃勃,性情阴鸷多疑,喜用奇兵,爱行险招。”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既然想赌,本王就陪他赌一把大的!传令:”

“第一,示敌以弱,外松内紧。明面上,镇南关及前沿哨所,可适当减少巡逻队数量和频次,营造我军因内乱初平、忙于休整的假象。暗中,所有侦察力量前出,务必掌握夜枭主力动向。”

“第二,诱敌深入,预设坟场。将‘野狼谷’、‘毒龙涧’外围、以及‘落云谷’靠近我方一侧的几处看似防守薄弱、实则地形险要、利于我军埋伏合围的区域,作为主要预设战场。详细作战方案,赵将军,由你与参谋司即刻拟定,务求周密。”

“第三,坚壁清野,断其根基。通知漓州各边境村寨,做好随时向关内或指定堡垒撤离的准备。所有水井、粮仓,必要时可实施临时管制或破坏,绝不给夜枭就地补充的机会。”

“第四,奇兵制胜,直捣黄龙。”殷天傲的目光看向一直沉默立于角落阴影中的一道身影,“影。”

那道身影微微一动,如同融入黑暗的的一部分,无声无息。

“通知后续部队……”殷天傲微微一顿,然后看着杰说道:“解除休整,全员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检查所有装备,尤其是针对夜枭可能使用的巫毒、蛊虫,备好解毒药剂和防护器具,随时准备,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目标,可能是夜枭的指挥中枢,也可能是他们的后勤命脉,具体任务,届时由本王亲自下达。”

“是!”阴影中传来一个冰冷简洁的回应,随即那道身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殷天傲最后看向周文渊和李崇义:“周卿,李卿,后勤辎重、情报汇总、与朝廷及地方州府的协调,以及稳定黑石部、防范内部生变之重任,就交由你二人了。务必确保前线无后顾之忧。”

“臣等必竭尽全力,万死不辞!”周文渊与李崇义肃然领命。

部署已定,众人领命而去,密室中只剩下殷天傲一人。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南疆夜晚潮湿的风涌入,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天际,浓云密布,将那轮明月彻底遮蔽,唯有远山轮廓在黑暗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大战将临,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无形的硝烟与铁锈味。殷天傲的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冷静到极致的战意和掌控一切的自信。他轻轻摩挲着指尖,仿佛在感受着即将到来的风暴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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