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陛下拒绝之后,崔冬梅行走在皇城之中,情绪低落。
在陛下眼中,她和一个小姑娘无甚区别,自然不能应下婚事。可如此一来,岂不是让刘三娘她们白白得了好处。她崔冬梅可不是个好人。
这两人犯到她手上,没得自己伤心害病,凶手喜气洋洋庆贺的。
初春未临,皇城之内光秃秃的树桠随处可见,偶尔得见一二新发嫩芽,从黑黢黢破败不堪的树桠发出。蓬勃有力,奋力生长。
她崔冬梅,也要迎来新生。
走着走着,不知何时到得太液池。水光潋滟,山色清空,拾阶而上,可见一二春梅,正吐露新芽。再往外,便是太后的宁安殿。
登时,崔冬梅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主意。
若说这世上,谁最关切陛下婚事,那当属太后。
太后是陛下生母,虽算不上亲近,可陛下常来给太后请安,料想还是在意母子情分的。一炷香功夫之后,崔冬梅出现在宁安殿。
太后眼下正端坐窗户跟下,看书。见崔冬梅来探望自己,连忙吩咐老嬷嬷上来茶水点心,好生照看。
崔冬梅:“太后进来气色好了不少。”
“都是老婆子了,黄土埋了半截的人,还在意这些做什么。”
“哪里,太后精神头极好,还要看着陛下成亲,还要抱孙子呢。”
此言一出,太后面色一沉。
说起陛下成亲,着实是件为难之事。
早年战乱不断,太后替他定了个姑娘,那姑娘温婉善良,是个极好的姑娘。后来,那姑娘一场病没了。恰逢太子杨琮过继到陛下跟前,事多忙乱,陛下开始一门心思当好阿爹,再不提其他。
再后来,先帝登基,陛下御极。听不见陛下说起成亲。即便是年长朝臣,开国功臣,太后这等,在他眼前有几分颜面的人物说起来,他不是一言不发,便是说太子早立,何苦耽误别人姑娘。
是以,崔冬梅这话,算是戳到了太后的脊梁骨。
她是个聪慧的小娘子,如何不知。不等太后和老嬷嬷挑起别的话头,崔冬梅继续,“太后,您瞧瞧我如何?”
“你!?”太后和老嬷嬷同时出言,惊愕异常。
“对啊,就是我,崔二娘子。太后觉得如何?”
停顿许久,太后放下书册,大笑,“你个姑娘家,说笑话也不能拿自己的亲事来玩笑。你收敛些。”
“太后怎不信我呢?信我,臣女有法子让陛下成亲,还能帮助太后得偿所愿。”
太后眉眼不动,显然是不信,“你若是能助我得偿所愿,我专程替你办个花会,让你也得偿所愿。”
“说好了!太后您就等着消息吧。”
太后的愿望么,自然是修复母子关系,好弥补当初的错误。
……
下晌从司宝库回到千秋殿,陛下未召见任何人,独身一人思索防御西北。
约莫晚膳前,李申来报,太后请陛下过去用膳。陛下淡淡摆手,“告诉来人,戎狄未灭,事务繁多,不忍叨扰太后。”
李申出得门来,笑着传话来者,将这事糊弄过去。
主仆二人本以为再不会来人,却不料,掌灯时分,掐着陛下往日出千秋殿的时辰,太后再派人来,说是有要事相商。
杨恭看向李申,见其点头,心知晚间的话说得透彻。一时莫名,这般着急忙慌,活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母子多年来,无多少言语,杨恭正想找个由头拒绝,又见李申上前,附耳道:“陛下,崔二娘子打司宝库离开之后,还去了趟宁安殿。”
陛下听得皱眉,这丫头,当真是能折腾!
旋即看向太后宫中来人,小黄门一脸恭谨,几分战战兢兢,瑟瑟缩缩,颇有些若是请不来人便有的好看模样。
“许久没去看望母后,走一趟。”杨恭率众前往宁安殿。
宁安殿,老嬷嬷正伺候太后用药。太后一身半旧衣衫,靠在南窗跟下,一手撑着小杌子,一手握着调羹。那不足半碗的汤药,冷了又热,热了又冷,已好些时候。
老嬷嬷劝道:“太后切莫伤怀,这多年都过来了,不急在这一时。陛下聪慧,早晚能明白太后当年不易。再说了,不是还有崔二娘子帮衬么。”
崔二是个怎样的姑娘,太后明白几分,自然是没将下晌的话放在心上。若是崔二简简单单就能完成的事情,在太后这里却是积年顽疾,那才真的是笑话。
太后叹气,“哼,明白,我不指望他明白,毕竟早年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不住他在先。这多年,他不待见我也就罢了,何必苦着自个儿呢。那时兵荒马乱,照顾不周,想给他定亲,寻一个知冷知热的姑娘,谁知没多少功夫就成这般模样。”
老嬷嬷还想再劝上几句,却听外头响起小黄门的通禀,说陛下到了。
主仆二人惊讶地相互看看,瞬间收拾好心绪,望着明间大门。
杨恭一身常服,玉带束腰,头上仅有个玉冠。莹莹光亮之下,散去凌厉,平添几分温润之气。
老嬷嬷得见,忙不迭行礼。而后扭头看向太后,指望自家主子率先开口说个什么,却不想,素日里半碗汤药也喝得稀稀拉拉的太后,撇开视线不去看杨恭,一手端碗,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唯余老嬷嬷在一旁操碎了心。
太后喝药罢了,也不命人收拾,沾染药汁的青瓷碗碟,就那么平顺放着,故意碍人眼似的。
老嬷嬷见又是如此,气得左右来回看看。太后稳当当坐着,没半分眼神分给陛下,而杨恭入内之后,低声请安,自顾自寻个胡椅坐下,饮茶。
平静,不同寻常却又时常得见的平静。
着急,老嬷嬷牛马一般的着急。
半晌,老嬷嬷受不住,赶在主子之前开口,“陛下,今儿个晚膳用了不曾,若是还未,奴婢吩咐小厨房做上一些。”
杨恭淡淡道一声,“无需,嬷嬷受累。”
老嬷嬷嘴角僵硬,“陛下这是哪里话。小厨房时刻备着。太后此前有言,陛下朝政辛苦,未必记得用膳,时时准备为好。”
这样的话,杨恭不知听过多少,不咸不淡道:“嬷嬷辛苦。”
接连冷场,老嬷嬷无话可说,三两步退回来,看向一旁安坐的太后。但见太后不知何时又拿个书卷在手,活像是熬夜用功的学子,赶着明年春日下场。
又是一阵凝滞。
月色不忍,隐入乌云之后,唯余一轮金边在外。
“不知母亲寻儿子来,所为何事?”等不得,杨恭主动询问。
听得这话,太后才懒散卸去周身冷淡气势,“陛下御极,已逾五年,这选妃立后,定在何时?”
于选妃这一道,是母子二人为数不多能交谈之言。然,来来去去听得多了,杨恭依旧仅此一句。
“儿无意成亲。”
太后鼻子哼气,“无意成亲?!你若是个寻常儿郎,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来讨你的嫌。你而今是陛下,是我大邺天子,无意成亲,这天下,你父兄几人辛苦得来的天下,何人继承!”
话音略显怒气,饶是老嬷嬷在身侧好生提点,太后也没忍住。
入到杨恭耳中,他似半分听不出其间怒气,寻常道:“太子已近弱冠,何愁无人继承。”
“他!”太后噎住,“入了宗祠,拜了祖宗,我认他是我杨家后人。可你也不想想,你而今这般年岁,若是再不寻个合适的小娘子,哪里还能再有个孩子。”说道最后,太后气急,喘气不迭。老嬷嬷连忙上前顺气。
杨恭深深看一眼太后,见她并无大碍,不过是气得岔了气。
“儿子这多年一个人也都过来了,没得年近而立再去耽误别的姑娘。儿子这辈子,注定是个亲缘淡漠之人,而今这般,早朝政务,见见朝臣极好。母亲不必忧心这些有的没的。”
刚顺过来半口气的太后,又险些背过去,“你还是在怨我,怨我当初……”
不等她说完,杨恭蓦地起身,“母亲这把年纪,好生将养。儿子听闻下晌崔信府上二姑娘来过,若是她和母亲说了什么,母亲权当她年纪小,不懂事,切莫放在心上。儿子还有军政要务,不耽误母亲将养身子。”说着,一径出门。
屋内,唯咳嗽不停的太后,紧紧拽着老嬷嬷的手,“你听听,你听听,他这模样,那里是盼着我好,他还记着呢,真真记着呢。”
记着当初,记着少年时分的孤苦。
老嬷嬷递上茶水,“太后歇歇,陛下从小便和一般公子不同,少了些亲近,今个儿能来……”
“你说什么?”
“陛下少了些亲近……”
太后摆手,“不是这句。”
老嬷嬷:不是这句是哪句?
一时陷入思索当中的太后,在老嬷嬷的搀扶之下,稳坐胡椅后自顾自说:“二郎自小和旁人不同。旁的公子儿郎,少时尚有几年喜爱和母亲说话,这个二郎,却从未有过。你适才说他对谁都少了丝亲近,我瞧着不像,他那个样子,沉稳过头,像是恁事不愁……”
太后想不明白,嗓音越发低了去,说道最后好似嘀咕。
老嬷嬷:“沉稳?陛下确实遇事不慌,进退有度。这多年来,不过是在亲事上头执拗了些。”
太后回神,“都已二十有八,还当自己是个少年。先时见他来,我还想他莫不是想通了。哼,哪知不过是为崔二娘子而来。我们母子情分,倒是比不上个宫外的丫头。”
“陛下头次上战场便是跟在河间侯身后,对府中娘子护着些,也是常理。”
太后好突然问道:“你说,崔二娘子下晌的话,有几分可行?”
老嬷嬷:“有几分可行奴婢不知。不过啊,以往千请万请也不入的宁安殿,陛下这不是来了么。”
太后心绪畅快不少,嘴角含笑,“她这丫头还行。赶明儿,你去找几个字迹娟秀的宫婢,写几份帖子送到各家夫人手上。说近日太液池旁春梅飘香,请众人赏梅。”
崔冬梅:听说那是个极好的姑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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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4(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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