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二脾气是越来越大了。都是我往日里纵着她,养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再是不能有了。”
回到东宫,杨琮如此想着。靸鞋立在南窗下,看向远方。夜晚的东宫,参天松柏森森,散落四处的宫灯,莹莹散发光亮。
杨琮有些焦躁。
皇祖母一直致力于给父皇寻一门亲事,定王也在寻亲。宗亲这多人当中,他们全都比他杨琮合适。他一个养子,占着父皇长子的名头不说,还侥幸成了太子。这般境况之下,他好容易得了中书令的支持,在前朝多出一二人手,崔二该当为他庆贺,为他高兴才是。
哪能如此骄纵,如此不堪。
不过是一个刘三娘,往后定然还有陈五娘,周五娘……难不成他一个□□太子,还要几次三番停下手中事务,去哄一个刁蛮的小娘子开心。
真以为她背靠河间侯,就能在京都,在东宫横着走了么。
河间侯是开国功臣不假,和父皇有着袍泽之情不假,可出生世家,早晚会令父皇不喜。不是发配便是束之高阁。她崔二没了显赫的身世,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暂且不搭理她,好好冷静冷静。
翌日一早,杨琮早早起身,好一番打扮,又问了陛下现如今心情如何,末了,到立政殿寻陛下。
“儿臣给父皇请安。”
“起来吧,”陛下一身常服,说的话也似寻常百姓。
父子两个一番闲谈,从近些时日京都衙门悬案,到河东路干旱,又说到哪个朝臣告假好些日子,快一百来日了……从朝政到坊间闲话,他们说起话来和一般父子,没什么两样。
好一会儿之后,陛下突然问道:“你来,所为何事?”
太子连忙起身请罪,“父皇,儿臣来……”
陛下拍拍他的肩膀,“你我是父子,没外人那套,有什么话说来就是。”
太子很感动,轻轻唤了一声“阿爹!”
“有事说,你是太子,是储君。”
太子朗声道:“阿爹,儿臣心仪中书令府中三娘子已久,望阿爹成全。”他低头的功夫去看陛下,似不舍错过陛下哪怕一丁点的举动。
陛下并未径直应下,“中书令,听闻他家三娘子有咏絮之才。极好极好。”
话虽夸赞,可在甚是了解陛下的杨琮看来,陛下此刻定是在思索中书令,思索刘三娘的父兄。
杨琮沉得住气,一点不吭声。
果然,片刻之后陛下方才说道:“既如此,这就给你赐婚。”
刘三娘成为太子妃的消息,不到晚间便京都皆知。中书令府上刘三娘得偿所愿,如何开心自是不提,且说说暴怒的崔冬梅。
“好个不要脸的东西,昨儿还信誓旦旦说刘三娘不过是权宜,丁点也不喜欢,今儿一早就眼巴巴地去请圣旨,他个杨琮,简直给他杨家先祖丢脸。
王八羔子,小兔崽子。
先帝若是知晓,他们父子几个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将来要落到这等无耻之徒手中,不知要气成个什么样。会不会夜半入梦,会不会从邙山发来闪电,劈死他个小人。无耻,无耻至极……”
崔冬梅骂得累了,抬手示意香香送来茶水,抿一口继续。
这个夜间,庭院中全是崔冬梅的怒气。几个丫鬟不想使人听了去,早早关上房门,又清了院子,将四下打理得妥帖。
及至崔冬梅喝了整整一壶茶,香香见差不多了,劝说:“二娘子,何必跟他生气,平白气着了自己,反倒是旁人开心。”
“你说的极是。赶明儿我一定要拿下皇后之位,让他们都跪在我脚下。”
香香,“赶明儿?赶明儿不行,太后的赏花宴还没到呢。二娘子被关了禁闭,等闲时候出不得。”
崔冬梅:气死了,气死了!
太后赏花宴,定在二月初三这日。
打从陛下登基以来,这般模样的赏花宴,时有发生。名为赏花,实则为杨恭选妃。虽一直无所成,可本着不能入住后宫,得一不错郎君也可的主意,京都小娘子前来者不少。更何况,还有年仅十九的定王尚未娶妻。
不过巳时前后,离宁安殿最近的兴安门前,等着核验腰牌、帖子入内之人,不知凡凡。接连不断的车马队伍,时而可见下车透风的小娘子,穿花着绿,各有一段风骚。
当间一辆再朴素不过的车马上,一小娘子撩开帘子,露出半分面庞。
只见她眉如弯月,眼似秋水,天然一段风情全在眼角。满头乌发之下隐隐可见银狐斗篷,衬得小脸越发白嫩。她四下搜寻,从蜿蜒的马车队伍最末看到最前,见一头戴莲花冠的小娘子,正在核验腰牌。
那人,不是崔二娘子是谁。
见到崔冬梅,这厢马车上的娘子轻笑,心道:她等了这多时日,还以为她崔二有什么本事呢,却是原来,转而找上了陛下。
脑子不灵光的东西,太子那个夯货都看不上她,她还以为圣明的陛下能看上她不成。
痴人说梦。
话说这娘子是谁,缘是新近的太子妃,刘三娘,闺名书兰,中书令府上三姑娘。少有凌云志,定要将五姓贵女踩在脚下。她刘书兰有着世间最为机敏的脑子,合该成为京都娘子典范。
她个崔二娘子,自然不是对手。
这厢的崔二娘子,核验腰牌完毕,领上小丫头香香,迈步入内。
兴安门内,早有内侍、宫女伺候软轿。崔冬梅来过多次,再熟稔不过,由得小宫女伺候,顺曲折流淌的金水河,走向宁安殿。
途中,崔冬梅问道一旁的内侍,“太液池旁的皎月阁,近来可有收拾?”
“回娘子,皎月阁一直都有人收拾呢。陛下时而坐坐,奴婢们忽视不得。”
崔冬梅轻笑,她就知道。
陛下这人,打仗之时,一门心思打仗。而今仅剩下西北戎狄、南疆怀远几处,军政不多。她猜想,陛下虽然不愿见赏花宴的姑娘,却不能不给太后颜面,过来太液池露个面,余下自然是寻个合心意的地方,好好歇着。
皎月阁便是今日崔冬梅的目的。
不过在此之前,先去宁安殿给太后请安,见见几位郡主,顺带再见见刘三娘,看看她得了太子这门亲事,是不是正当春风得意。
为时尚早,宁安殿小娘子不多。崔冬梅来时,像模像样一一见过,而后便等着时辰。被人念叨的刘三娘,不过是晚了小半个时辰。见得来人,崔冬梅难得殷勤,撇开众人上前说话。
“刘三娘子,来得真早。”
刘三娘一瞬间愣神,笑盈盈无事答话,“不及崔二娘子来得早。”
说着去看崔冬梅衣裙,一袭鸢尾留仙裙,飘逸动人。饶是刘三娘看不上崔冬梅,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当真是继承了萧夫人的美貌,如霞光明艳。
“听闻崔二娘子受了风寒,可还好?”刘三娘关切道。
说起这风寒,不过由头罢了。
崔冬梅哪里不知她何意,“我武将出生,身子骨好着呢,不消刘三娘子担忧。倒是三娘子你,听闻早年汤药不断,现如今这般年岁,将养得如何了。没得我这头好了,又伤到三娘子这头来,那倒是不好了。”
崔冬梅意有所指,干笑两声。笑得好些人看来,嘀咕着:崔二娘子何时同中书令家三娘子,这般要好了?
刘三娘哪里不知她说的病灶是何意,无非是太子殿下而已。
“春日风寒,胜在景色极佳。围炉赏雪,赋诗助兴,风雅之事,有的人受得住,有的人受不住。”
崔冬梅:哼,敢笑话我武将出生,无甚学识。
“围炉赏雪是雅事,可三娘子毕竟身子骨弱,多加小心。我家藏书颇多,我也就看了那么一点子,有个词儿叫慧极必伤,不太明了,特来请三娘子解惑。”
刘三娘的风度,一瞬间荡然无存,“二娘子好歹清河崔氏出生,多读书为要。”
见她眼角抽抽,崔冬梅笑得好似三月春梅绽放,“多谢三娘子提点。”不管刘三娘子作何反应,崔冬梅快步离开。
不多时,几位郡主姗姗来迟,太后也在老嬷嬷的搀扶之下缓缓而来。崔冬梅上前卖乖,哄得太后哈哈大笑,继而又和郡主们来回几招。末了,在刘三娘的注目之下,大摇大摆离开宁安殿。
中书令又如何,凭她父兄跟随先帝、陛下之际,他中书令还在为前朝效力这一点,她崔冬梅在皇城当中,腰杆子自然比她粗壮。
崔冬梅离开的背影,在场之人莫不看在眼中。
惊讶者有之,漠不关心者有之,当然看笑话者更有之。每逢太后赏花宴,陛下俱是来露个脸,而后歇在皎月阁,这事儿不是秘密。众人见她毫不迟疑走向皎月阁,惊愕于崔二娘子的大胆,笑话于她的不自量力。
这条路,早有人走过,从未成功。
杨恭:这不省心的丫头,赶明儿就给她嫁了
崔冬梅:你不要老婆了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006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