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出宫的时候，已近傍晚。楚修不好单独送郑筝，只得在缭云亭的高台上张望。郑筝倒是不以为意，路上与叶林有说有笑。楚修看着，心里无端生出一股凄凉。

郑简与郑筝回到家，他想与郑筝说些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先暂时不要说了，一切等祖父他们从凉州回来再说。

毕竟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兴许父母亲满意楚修也说不定，自己还是不要太操心的好。郑简想着想着，打了个哈欠。

“哥哥今日可是累了，大黑都没你能干。”

大黑是郑家在凉州的时候养的狗，聪明听话，被楚修训练得可以拉冰橇。

“淘气！”

郑简没忍住，照着郑筝的额头就弹了一下。

“你哥哥是狗，那你是什么？”

郑筝吐吐舌头没说话。

“明日真不和我去叶家？”

郑简又问了一句。

郑筝摇摇头。

“哥哥明日是去见叶家姐姐。我去了，叶家姐姐还要来招待我。”

郑筝说完，朝着郑简笑了起来，满眼的促狭。

楚修回到东宫，第一时间就让怀恩去查了秋月的家世，待查得她身世清白之后，就趁着去太后那里请安的时候，与她老人家说了。

太后听完楚修的讲述，微微颔首，郑筝这姑娘，比她想的还要聪明。

“不过就是要个宫女而已，当然可以。等年后筝儿进了宫，找内侍省要来就是了。”

太后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筝儿这姑娘倒是会看人。”

“皇祖母不嫌她多事就好。”

楚修替郑筝客气一下。

“为什么要嫌她多事，日后这后宫的事物通通都是要经过她手的，越是会看人，我才越高兴。”

楚修没有想到太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瞬间就呆愣在那里。

太后见惯了楚修聪明睿智，发傻的样子，她可是头一次瞧见。她盯着楚修瞧了一会儿稀奇，才缓缓地开了口。

“怎么了？不愿意？”

“愿意愿意。”

楚修赶忙说道。

“只是孙儿不明白，皇祖母是怎么知道的？”

楚修自认为藏得深，除了他自己，应该没人知道他喜欢郑筝。

“你看筝儿那丫头的眼神，是个人都知道。”

太后说罢，自己就笑了。

“那筝儿怎么不知道。”

楚修小声嘟囔了一句，被太后听了个满耳。

“筝儿还小呢。”

太后笑着说了一句。

“再说了，你与她多年兄妹那么处着，你对她好，她也只当你是兄长对妹妹的好。”

楚修想了想，太后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你啊，得让筝儿那丫头知道，你对她的好，和郑家公子对她的不一样。”

太后忍不住点拨了楚修一句，让楚修茅塞顿开。

“孙儿多谢皇祖母。”

楚修起身，学着戏台上的做派，给太后行了个大礼。他素来端方，偶然间这么做，让太后忍俊不禁。果然再聪明的人，遇到情情爱爱的事情，都有些犯傻。

不过楚修这样，倒是多了几分可爱。

过了初七，这年就算快过完了。郑简去了翰林院，郑筝在家收拾东西，她又要回宫中住着了。

临进宫前，她照例要去各家拜会，付家也是要去的。此时她就坐在付家正厅的交椅上，手捧着茶杯，含笑听着付家夫人说话。

“听说前些日子，太子在宫中招各家公子姑娘冰嬉，你两个表姐可怜见的，没见过世面，下次有这样的机会，还请筝儿想着点她们。”

付夫人嘴上说得可怜，可是语气却仍旧是长辈高高在上的态度。郑筝端起茶碗，挡住了面上的表情。

“舅母这话说得，筝儿可做不了主。太子亲自下的帖子，谁敢多带了人去，回头出了事，阖家可都担不起。就连婢女，筝儿也只带了一个过去。”

郑筝口舌伶俐，又有人给她撑腰，对着付夫人说话毫不客气。

好容易坐到中午，郑筝起身告辞。付夫人知道与她也说不出什么，就让侍女送她出门。

郑筝刚出了院门，迎头就碰见付嶂。京城虽然民风开放，但是郑筝极不喜付嶂看她的眼神，行了礼之后，带着侍女就匆匆离开了。

付嶂在院中看着郑筝的背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娘，郑家表妹可是越发出众了。“

付嶂一进正屋，就对付夫人说道。

付夫人看了他一眼。

“我劝你还是少打郑家那丫头的主意。就是没有骨血回流的说话，我也不可能替你去求娶她。一张口能噎死人，找个这个样的儿媳妇，我得少活十年。”

付夫人说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回头娘替你找个温柔如水的姑娘，好不好？”

付嶂也知道付家高攀不上郑家，自己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

“一切都听娘的。”

温柔的姑娘也不错，至少不会管着他。

郑筝回到宫中，就发现秋月已经在偏殿了。她替了惊蛰的缺，郑筝又不想改名字，就仍旧让她叫了惊蛰的名儿。

其他宫人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把她调过来，但是见她面容普通，性格也温和，就没有想别的。之前那个惊蛰，做事也确实有些不够上心，换了也正常。

出了正月，天气渐渐暖了起来，爱俏的姑娘们，这会儿已经换了春装，郑筝也不例外。她这些日子，又长高了许多，越发纤细苗条，柳条一般的腰肢，盈盈一握。

年糕也被郑筝带回宫中，和它主人不一样，小猫越发肥硕起来，郑筝有时候抱着，都觉得沉甸甸得压手。

她知道小猫太胖了不好，偶尔就会放它在偏殿的院子里，让它自己溜达溜达。

这一日，阳光晴好，郑筝在院子里看着年糕晒太阳，忽然一只小鸟飞过来，在树上对着年糕一阵狂叫。

年糕有不甘示弱，蹲在树下与它对骂，许是骂不过它，鸟儿扑棱着翅膀，就飞走了。年糕被郑筝宠着，哪里吃过这亏，拔脚就追了出去。

“年糕！”

郑筝见年糕跑了，自己也提着裙子追了出去了。可是她哪里有猫跑得快，年糕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快去找找，别惊了太后和各宫娘娘。”

郑筝赶忙吩咐宫人。

楚修今日往太后那里请安，顺便去看看郑筝，一进门，就看见郑筝急匆匆地样子。

“怎么了？”

楚修关切地问道。

“年糕跑走了。”

“没事，我让宫中的人都找找，定能找到它的。”

楚修知道年糕是郑筝的宝贝，赶忙吩咐怀恩派人去寻。

“我也再找找，年糕虽然不怕生人，但是和我还是最亲的。”

郑筝说完，就继续往前走着。楚修有心和她一起，只是宫里的人已经通传到太后那边了，他不好临时走开。

由于太过于专心，郑筝走着走着就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很偏僻的地方。太极城很大，但是在郑筝印象中，没有一处像眼前这座宫殿那样破败。朱漆大门，已经斑驳斑驳龟裂，想来很久没有修缮了。

郑筝刚想走开，忽然听见里面有小猫的叫声，她又停下了脚步。

“年糕。”

郑筝轻轻喊了一声，果然里面传来了回应。她试探性地推开大门，吱呀一声，门开了，掉落了无数灰尘，呛得郑筝咳嗽了两声。

她走进去，发现这座宫殿极大。不管是正殿还是偏殿，都已经破败不堪，只有参天的古树，抽枝发芽，略微带了点蓬勃的气息。

“年糕。”

郑筝又喊了一声。就见小猫从一处偏殿跑了出来，乖巧地蹲在她旁边。

“你可吓坏我了。”

郑筝说罢，俯身把小猫抱了起来。也不知道它都去了哪里，身上全是灰。

“原来这猫儿是你的啊！”

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院中，空旷而又凄凉，郑筝吓得手一抖，险些年糕扔了出去。

从正殿中走出来一个妇人，穿着破旧的衣衫，看来是已经洗了无数遍，本来的颜色的已经褪得差不多了。

她的头上，只戴着简单的发簪，可是头发却仍旧梳得整整齐齐。

“你是哪个宫的？”

那位妇人走到院中，坐在了树下的石凳上。

郑筝借着阳光，这才看清楚她的长相。

想来是因为许久没有晒太阳的关系，她的皮肤白得吓人。一张脸看不出年岁，似睡非睡的眼睛，倒是能看出年轻时候，定是个绝色。

“我不是宫里的。我是郑家姑娘，在太后宫中暂住。”

郑筝说完，又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郑家。”那妇人轻轻地说了一句，“郑家不是常年驻守边关么，怎么回京城了？”

郑筝不想她竟然知道自己的情况，一时间有些惊讶。

“来，走近些，让我看看。”

那妇人朝着郑筝说了一句。

郑筝此时却有些害怕起来，抱着年糕就想逃。

那夫人像是知道了郑筝的想法，朝她笑了一下。

“怕什么？青天白日的，我又不是那厉鬼。况且你母亲付蓉，闺中可是与我关系很好呢。”

郑筝听见她提起母亲的名字，很是惊讶，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

那妇人看着她，忽然就笑了起来。

“和你母亲一样，是个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