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晡时。
凤阳阁,偏房。
门窗关得严实,三面围屏的简榻上躺着的人无声的干咳了两口,如灰的面颊困窘的向上内收,唇色干裂发乌。
萧徽柔心提起来:“金桃?”
她上身挺立起,凑拢靠贴着床板,神色慌张地看着金桃忽醒的模样。
公主……
见她唇形就知道是在叫自己,金桃五指撑掌反拉上萧徽柔的手肘,直楞起身,倒有些费劲,感觉脑袋还是沉在水里似的,虚恍地朝她问她有没有事。
比划完,金桃两眼瞳孔圆转,急的上下左右掂量着她。
“我没事,”萧徽柔哽咽道,“对不起,”她低扭下脑袋,眼泪打湿在两人紧抓在一起的手上,惆声,“万幸,万幸,要是你都离开了,我就坚持不下去了,金桃,你要好好的啊。”
别哭,金桃伸手去用腕处白色的衣袖点拭她脸上的泪痕。
她抿唇微收,萧徽柔迅速止住了自己的情绪,柔和的:“你好好歇着,刚儿发烧才退,需静养乎。”
她们……
金桃虚哑唇形比动,身子被她扶躺下,服帖地盖好被衾。
萧徽柔注意到了她在说什么。
站倚在床边,倒吸一口凉气道:“她们已经走了。”
此活入耳,跟良药入口般,她崩紧的脸逐渐松弛。
“莫怕。”
萧徽柔屏气道。
床上之人信服的嘴角拉出个浅笑,闭眼弯弯,睡意迟迟涌上。
悬了这么久的心也总算平复到它原本的位置,紧闭的扇门推出道人影,萧徽柔出来后走走停停,想望外,天宫景,视线却停泄在回廊低垂的卷帘上,同时遮蔽住的还有她,这股无名的无助感像能把她撕裂。
“呵呵,”萧徽柔背靠着墙低吟痛笑。
她憎恶皇宫。
虚伪的荣华富贵,朝堂的尔虞我诈,内宫的钩心斗角,在名利场中失去的本性。
襁褓中的婴儿,即使肉躯长大,也无法挣脱自出生时身上包袱的被带,这是生她的亲娘亲手为她箍绑的。
她的母后还要比别人更恨,束得更紧。
所以,她更循规蹈矩,她要做大梁最听话懂事知书达礼的公主,萧梁待命的储备役艺术品。
不可以有一丝属于自己的欲念,多出于嫡长公主这个身份的对皇室无价值的兴趣。
回廊亭的深处隐约掩藏着两个人,他们默观对面,未尤注意地半沉压着脸,两边欲近忽远的距离,谁都没先吱声。
间不容息。
本上午发生的事,如果里头没人先向外挑出,怕其他人并不会知晓这段插曲,可熹妃的侍女从尚医局清了太医到永阳宫,就少不了风言风语四处蹿。
慕容席淡淡道:“看来,大汗失算了。”
“……”
拓跋旻的视线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半分,缓缓目送,随她的侧身消失在眼中,现在看她就像看到曾经那个孤身入梁,空有虚名的大魏嫡皇子,皮笑肉不笑的轻啧了声,说:“朕还以为她是大梁最金枝玉叶的公主。”
一个女人在后宫的地位,除了圣宠,最底气最起主要的关键,是由她的娘家抬起的。
而她现在什么也不是。
慕容席像预知到什么,突兀地惋惜撇嘴,勾须发,眼角鱼尾层层叠眯。
四面沙沙作响的风声,帮他喑哑地笑了出来。
拓跋旻的乌瞳里飘过刀无形厮杀的朔风,手按过指骨咯噔,无关痛痒道:“朕会变得更强,彻底扫除这些障碍。”
护紧她。
*
绍泰十一年。
天下大雨,檐平上残有还未消尽的雪,释尽的冰,洛阳城街道地面直冒寒气,走在中间的百姓纷纷退闪至两旁,清出条路,屋子里的人也凑到台阶外,接踵挤头,稀奇地看着一条长长的车队缓缓驶近。
访间都知道,七年前走这条路送出去的六皇子,如今及冠回来,就是他们的储君了。
“公…”驾车人偏头扬声骤时卡住像意识到什么,连忙改口道,“…殿下,百姓以迎,不看看吗?”
马车内的人半响没有传声回应。
.
洛阳宫泡罐在银灰的瓢泼大雨里。
重檐歇山顶,砖砌壁垒午门高耸,拔地而起三拱洞,千米大平广袤无垠。
“格拉格拉……”
车轮碾轧,马驮呼哧。
悠悠驶进列蝼蚁,黎黑的长长一队,井然有序。
驾车人顶起斗笠,不敢过言,却也忍不住单拎声:“宫中倒冷清呢!”
帘外窸窸窣窣,雕栏轩上布幔挑出道边角,一只瑞眼外露,斜雨高墙,偌大的皇宫,空无一人相接。
车队越行越缓,像随时可停,驾车人扯紧的辔绳一松,躺身答话:“殿下,到了。”
帘子被一只筋骨分明的长指掀起,倒抵在车前的油纸伞向空中轻轻一撑,如竹杆顶浮朵纯白的云,风中私夹迷香飘溢出。
宫阙端门的守卫堵下了车队。
太极殿前院,仍就寥寥无人。
他只身,撑一伞,白袍雷纹黑披,连帽斗蓬颈前打结系缚,宽敞吹展,独走进,上高阶。
起初,只是以为没有任何场规模仪式的归魏。
回家,
不受待见罢了。
正当他推门而进时。
一声带喘的鸭子嗓嚷起:“殿下——,留步!”
曹琨朋淋着雨跑过来,一身袖袍红蟒衣裾湿水变暗,头顶的黑纱巧士帽沿凸出的光额滴着细颗粒,卖好的笑喘道:“哎呀!陛下不在天安殿,殿下周车数日,想必也劳了,陛下体恤,这些辱节剩了便是,您好好回去歇息歇息。”
“父皇究有何事,能离了这天安殿?”
“哈哈哈……这……"曹琨朋打笑,脖子后愣,“陛下在德妃娘娘那。”
“殿下不知,七皇子昨日太学岁试考夺第一呢,陛下和娘娘喜极了,今晚宫内还会大设庆宴,”曹琨朋言下捂嘴,一时说急了,挤眉弄眼圆溜道,“殿下才回,这宴席便也没邀您,多是繁杂的,您呀,就不必应付,顶好!”
“那是。”
“呵,”
“好啊。”
他再问:“母后?”
望了望永安宫的方向。
“呃呃…,殿下,”曹琨朋吞吐地敲断了他的话,连带着他的视线,移到了下面,“皇后娘娘……早年病逝了。”
他语气极轻,像枝折了。
元旻神情凝泄。
曹琨朋察颜,怯场道:“奴,先退下了。”
说完撒腿狂走,就差起跑。
回来的第一场雨,是他母后哭来的吗?
如果见不到活人,那总该配享太庙,在皇陵有座体面的冢吧,他的母后娘家可是先祖文帝时所定的四大家族之一的荥阳郑氏,中书令郑曦的嫡次女。
大魏百姓爱待,前朝重臣力谏,铸造金人上天钦定的皇后。
可惜,他找遍了洛阳,太庙里无他母后的牌位,皇陵里未见他母后的冢墓,找到的是一座灰烬,一座颓废的只败有瓦顶的冷宫。
他跪在雨地里,像跪在烫火的炕上。
他的母后,就在这里。
雨停了吗?
地上倒影出一个人影和一个把伞,圈起了他。
此人:“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不知。”
此人:“知道她为什么死吗?”
“病逝。”
这人笑了声,不显露,他却听的刺耳:“谁告诉你的?”
“殿前曹公公。”
“那谁又告诉你这的呢?”
他拳头握紧震震发抖贴紧大腿:“慕容叔,他说,母后死在这,我来了就都知道了。”
余光中梅紫色官袍拂动,他略抬头,此人腰间银色鞶革勾挂着把黑白相间的摺扇,瞬即他垂眸直视前方。
怎料此人即言:“你回来,是想死还是想活?”
“我的命不在我,”他喉咙里冷哼出声,“但我要决定的人,死活由我说了算。”
“你有这个本事吗?”
“凭我从大梁活着回来。”
他顿时昂首,干脆斩定:“你看够不够!丞相!”
良久。
雨下得越凶。
他嘴角颤动:
“母后为什么死在的这?”
宇文衡没有马上回答他,是刮地吹带起的阵风,才道:“延平三年初,尉嫔产下一子,宫里传言小皇子与殿下儿时有几分相似,皇后娘娘闻讯前去探望,单独逗了逗摇车里的小皇子,娘娘离开后贵嫔宫中的乳婆却意外发现小皇子没了气,尉嫔悲涕,陛下大怒,顾废后,娘娘被打入冷宫……三月后,娘娘在此**,以证清白。”
跪着的人,后背单薄宽瘦,浑身如同痉挛,半张脸藏在阴晦里,眼如死鱼目似能滴出墨。
延平三年,是他出使大梁的第二年,因为在他走的前一年魏帝换的新年号,格外深刻。
“但,殿下哎。”宇文衡低俯他的眉骨,油纸伞倾斜一个度,滑落的水顺势泻在了他的左侧,而他一动不动地固态着,“臣私下铐问乳婆时,才寻知是德妃暗中命人放出口信,幼儿呢,同是被收买的乳婆掐死。”
最后感叹道:“这场皇子突死嫁祸皇后的戏码绝非意外纯属必然。”
元旻:“所以这就是郑氏家道中落的原因,外祖被贬,受其牵连。”
宇文衡默认半响,勾唇:“对半开,新老门第世族差距逐渐拉开,汉氏的四大望族都在走下坡路,旧的部落齐聚势头正盛,特别是丘陵穆氏,早年祖上和先祖开疆拓土,功勋卓著,现如今子孙后代遍极朝野,权倾各吏,可谓举足轻重。”
宇文衡没再多说,只余韵悠长道:“殿下离开洛阳数七载,天云变幻莫测,急不得,先想想怎么如愿兑现及冠封册罢!”
话毕,他挥袖转身,手背在后,三十而立,目前的人生刚对得上这四字。
当年魏帝亲口许下的旨,最多被他一拖再拖,天子纶言如汗,戏言失信是不可举的,再有朝中势力暗中推波,两月后,元旻顺利被册封为皇太子。
不如意?
常事。
毕竟魏帝随时都想废了他,崔家衰,失了这座大靠山也算了,刘家沾了受宠的德妃的光,补鼎旧位,迅速雄起,成为朝中与他对立的一树孤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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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茫光斜射在他手中的奏疏上,倒影敷擦乌瞳目,大都是些上参互相弹劾的折子,他看了须臾,闲合上,声音平静:“慕容叔,为何这几年关拢、沧州一带的起义依旧不少?”
“殿下为什么去大梁做质子,忘了吗?”慕容席扶案起身,与他对坐。
“一为以慰国之名去求学,”前句对答如流,落到后句他的睫毛颤了颤,“二为……顺让太子之位。”
两国本都没想让他活着回。
慕容席拨茶小抿,问:“你去时十三,知道为什么是慰国吗?”
“以前不甚懂,但这几日悟了点门道。”
慕容席举杯勾着的小指翘了翘,让他继续往下说。
“正光六年大魏求助柔然平反北方六镇之乱,但经此一事后,大魏根基遭受重创,各地频繁爆发起义。兹事导火索虽说是北部天降干旱,军民皆闹饥荒,镇将为满私己之欲不发粮廪,才致积怨成反。但手无寸铁的农民又有何势,能贻祸到现在的还是那些个旧宗族,握有兵权的边邑部落,他们不甘先祖迁都,北方的府户又历代世袭不得迁移,但!他们是我大魏纯正的拓跋子民,却哪都不如洛阳汉化的世家门第过得好,还成了受歧视的北人。”
“他们反的不只是不公,还有汉化!“
“可想其中,正光四年开始,到现在延平八年隔了数十年依旧未平息。”
说来他愤慨道。
慕容席叹息:“不止啊!”
随即扯开话题道:“殿下手里的折子,多半是八大姓与四大家其中任一两方的对峙。”
他说的没错,的确是。
孝文帝改革汉化,为便两族通婚维系门阀秩序,特定北方汉氏四家为望族,分别是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
而八大姓,早在太祖时,勋著当世,位尽王公,定代人姓族,后逢孝文帝改革以这些高门望姓陪衬四大家,改丘穆陵为穆氏,改步六孤为陆氏,改贺赖为贺氏,改独孤为刘氏,改贺楼为楼氏,改勿忸于为于氏,改纥奚为嵇氏,改尉迟为尉氏。
元旻乌瞳瞬间发亮,“城外六镇之乱是新旧对立,但朝中两阵状况同理!”当机,他又想起那日宇文衡的话,眸中再陷漆深,“怎四大家在走下坡路?如今局势来看,只要父皇继续推祟汉化,四大家不都该吃亏才对?”
慕容席跏趺而坐,胸前白底红纹的裲裆硬卡腰间,深红的大袖褶衣随意两拂,佻达的姿势,说起活来却不苟言笑,道:“殿下可对史官崔耕还有印象?”
“史官?当今史官不是嵇穗吗?”
慕容席说:“延平二年那会,崔耕在陛下耳边推倡汉化,一越成四大家领秀从芝麻小史官拜为太常卿,可他命不好呀!风口浪尖上他信道教,喊灭佛,得罪了旧贵人,延平五年,他妄自尊大,主持编篆国史,写了不该写的,百官谮毁,最后被罢官免职,诛连九族,四大家元气大伤。”
元旻看着他。
慕容席摩挲着绿茶杯边缘,坐正了身,说:“他是替皇室死的,不过牵连着汉氏贵族。”
他赶问:“为何这么说?他写了什么?”
“他写什么不重要,主要注定了他就是会死。他不死,就有人会反!”慕容席唾弃道,“中间的水没端平,现在船翻喽,带着他倾倒的那边一起淹喽!"
冷讽地懒笑着。
“我可以替他们反!”
他脱口而出,想也没想。
“殿下,莫急,”慕容席冁然而笑,“你一个被送去梁国学汉礼的太子,怎能轻易说服,获得那些胃里想吞象的宗族的支持?”
元旻沉住气,颌首听着。
慕容席说:“殿下的中表之亲,还是可以靠一靠的。刘氏顶替了原本郑氏在朝中的地位,八大姓现在团结一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四大家的实力已不足矣与之抗衡,那么他们内部随时都会分崩离析。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敌人消失时,盟友就将成为新的敌人。”
“而殿下,就要把握住这次机会,选择你的盟友了。”
而这个宗族,宇文衡已早为他选好。
—
塞北金秋,马背上的民族,扬起的鞭,吹枯了乔木,涂黄了落叶,平城郊有座占地万里的皇家狩猎场,“鹿苑”与“虎圈”最是盛名。
每至白露,天潢近支,名门贵子们便会齐聚在此,一起巡视习武,行围秋狝,寒露之后迁移了的新贵族与皇室再返回洛阳。
一匹木炭色的骏马,四蹄翻腾,束尾甩天,从空跃下,随之飞出一箭梭扎向一只野兔,咻得齐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几乎是同时,另有只箭矢定在了灰兔腰上。
元旻收弓,转头见到一个暗红长袍身着男装的……,“你是谁家的女子?”
她发髻高挽,一只金钗盘发,脸上脂粉素淡,五官却很浓,眉眼间自带冲击像是刀锋中擦出的花枪。
“穆婠婠!“
回答的特爽快。
“穆家?”
元旻不犹再次打量了她一番,穆家这辈不是只有一个嫡女,穆昭娣吗?
穆昭娣瞥眼,心下嘀咕:长得不错,只是没见过。
“你又是哪家的公子啊?”
她手里的大月弯弓斜背上肩,引得腰侧反着悬挂的箭囊抖了三抖,高声赞叹道:
“箭术不错!”
元旻诧异一笑,没想到被她先夸上了,说:“郑家的。”
穆昭娣也是一愣,与他刚才的反应无二,又瞧他玄衣盔甲,并无多余的佩饰,唯腰侧挎着把剑,且看那剑鞘银光发亮,龙身水滕纹,便知里面的剑定是不凡。
“郑?哈哈哈,汉氏儒生也拎得起剑?”她笑话道。
元旻回道:“读书人肩上背的箱笼,你怕是没见识过,不比你的弓重?”
这反问的带些阴阳的怼意,听的她眉头一蹙,闷嘴不语。
元旻自不会与她计较,适想起前段日子教场练兵的萎气,实意道:“你箭术到比校场上的缇骑要好啊,我看他们还不如你一姑娘家的。”
“姑娘怎么了,你夸的一点也不好听,他们那些冗兵无能,我可是我爹西征大将军亲手教的,能不好!”说话,她怔在原地立马捂住嘴,一下子说漏嘴了。
元旻不禁乐笑:
“我早看出了。”
试图缓解她的尴尬。
穆昭娣反而更加虚虚掩掩,双手前后摆动无处安放:“我没骗你噢,我小名叫婠婠,你当它是我表字好了。”
这场狩猎,也是魏帝特意安排的竞技,每隔一段有专门计数的士兵,但没有规定不可结伴而行,元旻便与穆昭娣齐力耍完后半场。
林子深处,虎啸震天,吼得一群黑鸟张罗散出巢,身形巨物如泰山倒地,震得脚下的石土弹飞,有人喘气的余迹,连带妙叹道:
“穆家生了个烈女啊!”
傍昏,橘霞的天像是地里的林子倒映在镜子里。
有的人终是会原形毕露,脱卸伪装。
“太子殿下!”她不可思议道,还有点烫嘴。
四个字不比那猛虎倒地时震得轻。
在场所有人,都惊瞅着二位,不敢呼声。
穆家是后面从平城迁回洛阳的。
这次秋狝最主要的是各方笼络,可惜穆大将军并未参与此次狩猎,除了首日朝圣,后些日子都在平城的旧府邸里。
私下,他正好受穆昭娣之邀,得了个好借口,拜访到了人。
再次见,元旻倒不是太自然,可穆昭娣却格外性热情:
“殿下叫我婠婠就行,不必生疏。”
他浅笑颔首。
穆昭娣又道:
“婠婠没哥哥,殿下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叫你旻哥哥吗?”
“……可以。”
西征大将军,同虚封挂名为宜都王,但整座王府,只有穆昭娣在正门迎他这个太子,看来真正的主人并不是不懂礼数,只是不敬他而已。
“父亲在里面。”
穆昭娣打断了他的思绪,引他进去,颇为委婉的说:“他老人家身体不好,就只好在里屋接见您,旻哥哥勿要见怪。”
他低声:“怎会。”
大堂两侧烧着两高炉焰火,头座上的宜都王像庙里贡奉的金蟾蜍。
穆坂蒲说的第一句是:“昭娣,你先退下。”
“爹爹……”她想留下,但看到上面的人时,本能的收住飘出去的话,欠身离开,临走前不忘看了元旻一眼。
“太子殿下。小女顽劣,狩场一事听闻了,承蒙照顾啊。”穆坂蒲手微拱垂作楫,示他落坐。
他就着近处坐下,说,“严重了王爷,郡主本领精艺更胜男儿,此次猎场夺冠我还得多谢郡主同行相辅才是。”
“哈哈!”穆坂蒲听进耳的客套话倒是舒服,但他不喜这套,冷眼相看道,“太子殿下,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吧!”
元旻也不避违,摊牌道:“的确。王爷竟出此言,想必断能猜中我的来意。”
“殿下,可老臣无意啊。”他直言拒绝。
天窗还没扯开,说的亮话也透不了光。
“不,王爷是聪明人,怎会如此盲断,”元旻声色不动道,“王爷常年打仗,肯定不擅通经商买卖,拆城隍庙竖土地庙。”
“现下刘氏母子得宠,刘家鸡犬升天,要是以后登了更高的位,王爷还能分到这杯羹吗?怕要和其他六大姓一块抢盏茶,谁也捡不到便宜,还得卖了乖,刘家的野心,是肉眼可见豺狗子要吃马鹿啊!王爷,我是大魏名正言顺的太子,只要顺利登上皇位,穆家就可以做现在的刘家。”
“哈哈哈!”穆坂蒲咳笑的声音,喉咙里像卡着痰,哑言道,“殿下嘘唬,说笑话呢,你母家是郑氏,臣凭什么信你,拿什么信?!”
元旻:“我知道宗氏想要什么,也知道我要得到什么,郑家已败,不足为我所用,大魏国之本动摇濒溃,是移根出了问题,得重新扎回——拓跋!大魏代人!”
他眼里充斥的野心正中堂上的人胃口。
延平十年,岁末,冬雪,皇城兵变前夕,旧式宗族八大姓家主最后一次汇聚洛阳宫,穆坂蒲撂了这样一句话:
“他脉里流淌的是太武皇帝的血液,注定要成先祖之业。”
延平十一年,元辰,太极殿前横尸成遍,孝武帝元修骸骨在城门公然处受车磔之刑,洛阳城北瞭望塔点起烽火,新的六镇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部落纷纷响应,勤王护驾。
猩火狼烟环伺,皇宫被团团包围,沉沉威压之下,顷刻间——
拥立新王者,昌;忤逆平叛者,斩!
黑压压的人头像一层涌着一层的海浪,此起彼伏地兵器倒弋在地,万人屈膝,叩首朝拜。
他们的声音如一股洪流崩山,久久回荡在北方领土之上:“恭迎新王——”
“恭迎新王——”
旧王退位。
不夜天掀,刘氏一族满门抄斩,从此北方再无八大姓与四大家一说,六镇兵权收归中央,丘穆陵氏一家独大。
一旨诏令。
洛阳覆捣回平城。
遮云蔽日,兵戈抢攘。
.
天安殿。
是段争执不休的前音,穆昭娣万万没想到他会拒绝自己,焦躁得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大汗娶了我,不是更有利?”
拓跋旻神情冷漠。
他变了,他变得从她目中看过去,像万物皆空,不入法眼,她副热面孔碰了块湿帕子。
“朕早已有心上人,也无需牺牲你的喜福来换取我的利益,朕与你父亲之间的交易会用我们的方式来解决。”
“谁!是谁?反正,你马上就要登基成大魏的王,大不了,”穆昭娣犹豫片刻后,咬着后槽牙,说,“大不了,你纳她为妾,我……我可以退让一步。”
“三妻四妾的表面文章可以做,”拓跋旻瞧着她眼里升起波阑,“但朕的后位仅会是她。”
像瓢冷水从头到尾浇灭了她。
“什么!”
拓跋旻侧颜,不带一线转意的决绝:“也定不会宠幸除她以外的其她人。”
“旻哥哥!”
穆昭娣委屈的唤道,如鲠在喉,像在苦苦乞求,希望他能再看自己一眼。
拓跋旻:“你不该是这个的样子,莫要在这种事情上面铁了心,你大可去找一个与你两情相悦的有缘人。”
穆昭娣那晚不知盯他看了多久,眼里盈着的泪愣是没落出一滴,忍得眼眶湿红,唇内壁的肉被自个咬麻,涩涩的,微声张口,出乎他意料的强求道:
“可我就在这件事上要铁了心。”
*
永安宫,酉时。
入门添了看守的侍卫。
琉璃瓦上响鹊鸣,朱砂墙的角落里沿着往上爬的青藤开出几朵紫色的花,前院的两枣树早晨摘了点现也看不出,果快熟透了,不老实的摇摇摆摆叩响门扉。
为首的女官露出笑脸行礼道:
“大汗下了令,命奴婢们今后在永安宫任公主您差使。”
萧徽柔沉默片刻,凉津津地说:“宫阔院大,我素来不太喜热闹,如若无要事劳各位勿进到凤阳阁叨扰。”
“是。”
众女讶笑声齐落,各各垂眸,心有余悸。
瞥回眼时,萧徽柔留神,忽然注意集中到后面的一个宫女身上,青纱公服,大袖藏手垂腹前。
她在偷瞄她。
许是眼花,这宫女嘴角略略弯了一下,睫毛速眨了下去,悄咪咪的。
无暇当做没看见。
她乏了。
想过这事拓跋旻早晚会知晓,没想到他人先没见着,却赶急送了这一窝子的下人来看着。
那个墙头再怎么望,都是徒劳无功,爬不出去的,紫色的花倚在藤蔓上,终究也长不上天。
萧徽柔收回眼,这根弦断了又续,续了又继,还有朝朝后后的烂日如度年,忪撑着疲惫的躯壳装着么一缕苟且的残魂,先生也不知明日是要如何做。
萧徽柔轻摆道手,转身回了屋,咸淡无力:
“退下吧。”
注:
(引用)
[1]“勋著当世,位尽王公。”——《魏书·官氏志》
[2]“才上眉头却上心头。”——李清照《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重申(背景)!!!
正史,北魏公元534年灭亡,再分东西两魏,南朝梁公元557年灭亡。
本文所为架空,是从北魏末代皇帝元修(510年∽535年),这个历史人物开始架的,但本书中的元修所做所为并非史上这名元修孝武帝的生平。
意思很明确:套了这个朝代节点,但中间就完全没关系了,无需考究。
代人集团、六镇之乱、功勋八姓、四大望族等等,参考《魏书》。
还有,书中人物勿代作者三观。特别是男主,没有任何不尊重孝文帝改革所带来的民族交融的积极影响的情况,历史事件有利有弊。因为我架空的朝代延续的是北魏后期统治从534年新的开始,所以插入点就是北魏后期导致这个国家灭亡分裂的原因,然后给男主注入这个思想补救这个国家,这样,架空的这个国家才能够稳住延续,要不然,到公元534年就没了。
南梁的话,就干脆没关系了,完全没法将本书的萧梁代到历史上的这个国家。
宋齐梁陈更替,在本架空世界观里,仅写到了南梁一枝独秀。
C清允许我发个疯)
救命!!!!写这章卡住了(撞墙)(晕)纠结死tu半天!!!C深夜打滚)(暗黑游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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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菩萨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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