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沈今生,端了盆热水,站在门口,瞥见萧宁坐在床上发呆,不由轻声唤道:“夫人,您还好吗?”
萧宁没反应。
沈今生又走过去,放下水盆,坐到床沿边上,发现萧宁的眼泪未干,嘴唇抿紧,脸上神情不似寻常,心里也有几分不好受,关心道:“是不是老爷跟您吵架了?”
她刚说完。
萧宁便往她怀里扑去,颤抖着说:“你不要去西北,我不要你去西北。”
“那个混蛋凭什么带你去西北,那个鬼地方,冻不死你,渴不死你,听说夏天不下雨,冬天不见太阳,还风沙四起,你去了能活着回来算你命大。”
“沈今生,你别去。”
沈今生一怔。
赌赢了。
几个月的朝夕相伴,同床共枕,不说日久生情,但萧宁对她,总归是有几分依赖的,单凭舍不得她去西北,这一点,就说明了,萧宁心里是有她的。
她心中百感交集,一只手搂住萧宁的肩膀,另一手拍了拍她的背,哄道:“好好好,我不去,不去。”
萧宁缓了一会儿,坐起身,伸手捂住沈今生的双目,说:“你闭上眼,不要看。”
失态的模样,自然不肯让沈今生看到。
沈今生乖顺地闭上眼。
隔了一会儿。
萧宁已经恢复了平时骄矜的神情,她让沈今生睁开眼,起身简单洗漱了一番,然后坐到梳妆台前,开始整理仪容,动作利落地给自己画了个淡妆,又换上一身衣裳,袅袅娉婷,如出水芙蓉,又似晓露蔷薇。
沈今生定定地看着她,神情有些恍惚,家中的妻这么美,这么明艳,玉衡怎么会不动心,去宠爱一身臭味的男人?
真是瞎了眼。
她起身,走到萧宁身后,环住她的细腰,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老爷就是不知好歹,身在福中不知福,明明夫人这么美,他居然还说不要。”
萧宁语气幽幽:“你该庆幸,玉衡喜欢男人,不然你也到不了王府。”
沈今生:“……”
是了,玉衡喜欢的是男人。
可偏偏,她是女人。
虽然是个女人,但对外,一直是男装示人,在王府里伺候,也一直当男人来养。
所以,在被人揭破身份之前,她都是个“男人”。
她自然明白,顺势说了句玩笑话:“那也挺好的,我挺喜欢女人,若是老爷喜欢的是个女人,我怕是得不了夫人的喜爱。”
萧宁嗔了她一眼:“难不成你还喜欢男人?沈今生,你可别恶心我。”
萧宁平时说话的时候,是强势的,居高临下的,带着倨傲,她惯会把自己的观点、喜好强加在对方身上,而且不容反驳,一旦对方有丝毫反抗的意思,她便会立马翻脸,说对方不尊重她,甚至还会引起她的怒火,当场发一通脾气。
可她现在的神情,就是欲拒还迎,脸上染着红晕,笑意盈盈,眸光如水,语气也温柔了许多。
如此娇柔妩媚的一面,是旁人从未见过的。
沈今生笑说:“夫人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跟您开个玩笑,您怎么还当真了。”
“我倒是想喜欢男人,可那……也太恶心了。”
她刚才说的可都是真的。
一想到在逃亡途中碰到的那些流民,她一阵恶心,差点吐出来。
好在,那些人想把她卖到妓院去,拿个好价钱,才不至于脏了她的身子。
逃出来后,为了掩人耳目,在外都是扮作男人示人,再加上她本来就长得高挑,换上男装,更是无人能辨出她的真实身份。
她原本以为,这辈子,就得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可偏偏,她遇到了乌迁。
所以说啊,男人,真的是一点都上不了台面。
萧宁:“……”
她发现,他们之间,与其说是主仆,不如说是情人,会一起坐在院子里看星星,也会一起坐在街边吃茶,会聊家长里短,也会聊诗词歌赋。
沈今生能说书,讲外面的话本子,偶尔还学着那戏班子里的姑娘,捏着嗓子,唱上一曲,她便坐在一旁,下巴抵在沈今生的肩膀上,一边听,一边笑。
沈今生就是这种人。
温柔,善解人意,总能轻易地安抚她。
有很多很多个瞬间,都让她以为,沈今生是喜欢她的。
她不禁想,若是沈今生是个真正的男人,该多好。
偏偏,沈今生不是。
萧宁半晌不说话。
沈今生突然弯着腰靠过来,唤她“夫人”,气息喷洒在她耳廓边,温热的,撩人的。
声音又轻又软,让人实在没辙,萧宁缩着耳朵,躲开,她面上云淡风轻,好似无所动容,可耳尖却微微泛红,像是要滴血了。
沈今生见好就收,站直身子,说:“夫人,时间不早了,去用膳吧。”
“你先去,我一会儿就来。”萧宁动作飞快地走到桌旁,背过身,松了口气。
沈今生应了。
推开门,踏出了房间。
外头台阶下站着个陈昭。
他穿着雪白金绣锦袍,墨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被冷风吹散的几缕发丝与那银丝带共舞,显得颇为轻盈,瞧着比平日多几分英挺和潇洒,端的是意气风发。
沈今生下了台阶,正要越过他。
陈昭长臂一伸,拦在她面前,“沈今生,我有一事要同你商量。”
“但说无妨。”沈今生语气淡然。
“你离开王府吧。”
沈今生还没说话,陈昭又道:“我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安度晚年了。”
沈今生终于正眼看他,如同看傻子,“陈昭,你什么意思?”
……她疯了,还是陈昭疯了?
离开王府?
回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界?
回到那个每天睡死狗,喝尿水的流放之地?
宁愿呆在王府的笼里,关到死,也不会离开这里了。
“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陈昭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也尖锐起来,“沈今生,自从你来了王府,夫人她在也没有对我笑过,她的心思,都在你身上!”
“你仗着一张脸,将夫人迷得神魂颠倒,你居心何在?”
“我告诉你,趁早离开,不要逼我动手,否则,我一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语气愤恨,还夹杂着嫉妒,抬脚就往沈今生身上踹。
沈今生眼疾手快,本想躲,可转念一想,陈昭这人,欺软怕硬,若是躲了,恐怕又要被他暗地里使绊子,倒不如借机挫下他的锐气,让他以后不敢再犯。
想着,她硬生生受了这一脚,倒退几步,后腰磕在台阶上。
这一下可不轻,衣裳被刮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白皙的脊背,上面青紫一片,触目惊心。
她浑身气血翻腾,额上冒出豆大的冷汗,捂着腰,喘了几口气,才抬眼,冷冷地看着陈昭,说:“粗鄙之人,敢在夫人眼皮底下动手?我看你是嫌命太长了。”
陈昭见沈今生此刻脸色苍白,还嘴硬,心里更恨,哪还管得了许多,只想着发泄怒气,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人按在台阶上,一拳一拳砸在她脸上。
他劲大,又下了死手,沈今生没防住,被他打得一时无法还手,只勉强用手肘撑着地,不至于脸贴着地。
陈昭犹不解恨,啐了口唾沫,“卑贱的大夏人,命跟蚂蚁一样,还敢跟老子叫嚣?”
“以后老子心情不好,就来找你,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今生忍着痛,一声不吭。
就在陈昭打得兴起时,一道厉喝响起。
“陈昭,你干什么!”
来人正是萧宁。
她冲着外面喊了声:“淮泗!”
一道黑影立即从暗处飞出来,一脚将陈昭踹得飞了出去。
淮泗不过十几岁,生得健壮,一米八的个头,一身黑,面冷得紧,又精又狠,正是不着痕迹的暗卫。
他一脚踹飞陈昭,还嫌不够解气,顺手又补了几脚,直踹得陈昭眼冒金星,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萧宁则快步走下台阶扶起沈今生,查看她的伤势,见她左脸上血肿了一片,连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也紫黑了一抹,大怒,双目瞪圆,指着陈昭喝道:“淮泗,给我往死里打!”
淮泗应了一声,迅速伸手去拖陈昭。
陈昭颤抖着,脸连肿带青,嘴角淌出一口血,滴在地上,被吓得尿了裤子,一股黄汤从衣襟下摆处流出,一边往萧宁脚边爬,一边哭喊。
“夫人饶命,是奴一时糊涂!”
“念在奴陪着夫人这些年的份上,饶了奴吧!”
“奴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萧宁看他这副猥琐的狼狈样,更是气打一处来,身强体壮,不过被踹了几脚,竟然失禁了,沈今生那单薄的身子,还是个阉人,不知被他打坏了多少根骨头,都没见求饶。
她烦透了这个男人,本来见他有几分姿色,这几年一直好吃好喝养着他,却不想,居然恩将仇报。
越想越气,她抬腿对着陈昭那张脸就是狠狠一脚,再容不得他这般歹毒。
“拖下去,乱棍打死。”
语气里满是嫌恶。
陈昭一听到“乱棍打死”四个字,顿时慌了,跪着往前爬了几步,扯着萧宁的衣角,奈何淮泗手上的力道不小,又往下一压,压得他满脸是血,半天挣扎不起来。
喉咙里发出一阵呜咽,被淮泗拖下去时,裤子下头拖出长长一道尿渍。
陈昭被当众行刑。
几棍就给他打得血肉模糊。
外头有他求饶的惨叫声,没过多久,便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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