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英看向潘长原,只见此人依旧用那副轻蔑的傲慢的眼神瞥着自己。
他与沈沉英不合是满朝皆知的事情了,但若连他都觉得可,那便也更加肯定了她的才能。
最后官家将大运河工程交由工部侍郎赵简诚负责,沈沉英协助,不日后便需启程前往梧州。
沈沉英接旨,跪于原地,微微抬起头时,竟与苏闫目光交汇,她就那样平静地看着苏闫晦暗的目光,露出一丝淡然的笑。
下朝后。
文武百官纷纷退离,沈沉英刚要走到卞白身前,质问他在堂上所言究竟是何用意,却被宣旨的太监总管请去官家处理政务的太极殿去了。
太极殿戒备森严,平日里只有内阁的人才有机会踏足,向她这种小官员本应是要在门外回话的,却被官家叫去殿内。
“方才在朝堂上,沈卿似乎对朕的决定,”官家正在提笔练字,“丝毫不意外。”
“莫非沈卿早就知道到陈太傅会向朕举荐你。”
沈沉英低头,行跪拜礼道:“臣惶恐,不曾知晓太傅大人曾举荐过微臣。”
“想来也是。”官家没有看她,而是自顾自提笔,舞墨,“不然卞白也不会公然反对了。”
殿上沉默了一瞬,沈沉英只觉得安静得有些许可怕,竟然连紧张时的心跳声都能听得如此清晰。
“只是朕很想知道,沈卿的想法到底是什么?”官家终于写完了这副字,抬头看她。
沈沉英默下来思考了片刻,随后缓缓答道:“回陛下,家父曾教导微臣,为臣者,应以为君解忧为主要事,不管陛下是否选择微臣来负责大运河之事,臣认为都是陛下深思熟虑的结果,因而臣对于陛下的任何决定,都不会有异议。”
话毕,官家放下了手中狼毫,缓缓走下书台,一步一步地朝着沈沉英方向而去。他眼里的笑意似乎淡了不少,却依旧是一副温良宽厚的模样。
他将沈沉英扶起,温声道:“朕知道沈卿忠厚,只是梧州此行怕是会凶险异常,想来卞卿也是担心你遭遇不测,这才极力阻拦。”
沈沉英不语,只是有些诧异。
她一面在思索官家言中之意,一面对方才卞白的极力阻拦有了些许松动。
他……是在担心自己。
“徐穆之事想必你也略有耳闻了,先帝在时仅查了七日便将其定罪,满门抄斩,后再无人敢接手运河修建,只怕背后原由会比表面上更为复杂。”
当年之事,牵扯繁多,本以为会是一团乱麻,纠缠不休,不曾想,仅仅用了七日便搜集到了所有与徐穆有关的罪证,而后又匆匆忙忙的将其处决,丝毫不拖泥带水。
如此,却也维持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官场清宁。
沈沉英的确在翰林藏院书阁内见到过徐穆的文章,里面详细记录了大运河修建的细节,但他获罪一事却是知之甚少,无从查证。
“陛下莫非是觉得……”
“朕觉得徐穆一案有问题。”官家坦言,“当年徐穆贪墨一事本还有转圜的余地,罪不及家人,但没几日便被证实结党营私,甚至还有意图谋反之嫌。”
结党营私,涉嫌谋反,这两顶帽子下来,徐家上下三十几口人,上到七十岁老人,下至三岁幼童,全部被斩首示众,据说处刑那日后,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雨,持续了足足七日。
当时朝中还有人说,这是除去奸臣,故天降甘霖的祥瑞之兆。
“难道陛下认为,当年徐穆一案另有蹊跷……”沈沉英的话戛然而止。
她不敢说。
不敢说徐穆如果是惨遭陷害,那便是残害忠良。
那三十几口冤魂的怨气,便永无宁息之日。
“若是如沈卿所想,那此行梧州,怕是凶多吉少了。”
官家话至,沈沉英的脊背又低了低,不敢过多表态,生怕说错些什么。
“沈卿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朕知晓你为人,现下又无旁人,你大可说出心中所想。”
说的容易,但伴君如伴虎,谁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引得帝王猜忌。
“微臣愚钝,只知晓奉君意行事,不敢二话。”
官家闻言笑了:“你可不愚。”
……
从太极殿出来后,原本引路的宣旨公公已然换了一位,面孔生得很,带着她朝着与出宫相反的方向而去。
直至走到昭华殿门口,她才知晓这是贤妃娘娘的人。
宫内不如宫外方便,处处都是来往的宫人,耳目众多,掌事的宫女将她带去内殿,并无通传。
贤妃见她来了,将提前整理出来的部分书信翻找出来,放在桌上,示意沈沉英打开看看。
书信里的内容大多是关心对方是否安好的话术,字迹也的确与杜悦一样。
沈沉英一封封查看,目光逐渐凝重。
字迹可以模仿,但一个人的语气确是难以描摹的。她可以确定这些书信是出自娘亲之手,而且娘亲话里话外也很是信任贤妃,甚至告诉了她自己在徐州如何被主母刁难,孩子跟着自己受了多少罪……
“应该还有的,只是我不敢将书信藏于一处,毕竟她处境艰难,别在我这儿被拖累了。”贤妃叹了口气,“你便是她口中的君儿吧,起初看你眉眼时我便应该知道你的身份的。”
“怪我没认出。”
沈沉英沉浸在书信里,愣神了片刻,已然对贤妃猜出她是杜悦的孩子没有什么惊讶了。
“娘娘没认出才是好事。”沈沉英眉眼低垂,“我的母亲是杜悦一事,还望娘娘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那是自然。”贤妃苦笑道。
“所以杜……你娘亲如今可还安好?”
“家母……”沈沉英顿了顿,“已……已亡故。”
话音刚落,贤妃肉眼可见地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住,伸手扶了扶桌角,瞪大双眼。
“你说什么?”
沈沉英沉默了。
“她是被人害死了是不是,一定是被苏闫他们害死的!”贤妃眼冒泪光道。
“为什么,为什么都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是不肯放过她!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
看着贤妃失声痛哭,眼睛肿得如之前为陈匀之死哭泣一般,连沈沉英都忍不住宽慰了两句。
毕竟一下子要承担两个重要之人的故去,实在太沉重了。
离开之时,沈沉英的心又像是被什么堵了一团,酸胀得难受。她本对贤妃持怀疑态度,这种感觉甚至在看到娘亲的亲笔书信之时都未曾完全打消。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看到贤妃落泪之时,竟会产生一种比她亲弟陈匀死了还要伤心难过的感觉。
看来娘亲于贤妃而言,确实非同一般。
“娘娘,臣该回去了。”沈沉英拜别道。
但贤妃好不容易与故人之子重逢,自然万般不舍。
她望着与杜悦相似眉眼的小郎君,生得那样俏,谈吐又那样谦恭有礼。
不愧是杜悦教养出来的孩子。
她很想多留沈沉英一会儿,毕竟下一次她再入宫都不知道是何夕了。
“现下时辰还早,要不再吃盏茶罢。”
沈沉英摇头拒绝,突然想起什么,淡淡地笑了笑。
“臣不宜久留。”她虽唇角上扬,眼里却是毫无笑意,甚至有些冷冰,“这时候应该有人在找臣……”
“讨公道。”
……
此刻卞府门口。
刚刚得知自己此次国子监年考落选了的苏哲带着几个家丁气势汹汹地在门外叫骂,大喊着要沈沉英出来见他。
今早放榜,他早早前去看,本以为前三名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未曾想那榜上前三甲竟是国子监里最不起眼的几个穷书生。
而这几个穷书生与沈沉君关系不错,年考前几日,便有很多人在说,沈沉英特地会多留一会儿给他们开小灶。
想来这开小灶并非普通讲学那样简单,说不准就是沈沉英故意给他们透露年考试题,教他们如何作答。
否则他手握全部考题的人,怎么会考不过这几个卑贱子!
想到这儿,他不禁怒火中烧,大喊着要破门入府,向沈沉君讨个说法。
可此刻卞白和沈沉英都不在府上,资历最长的女使佩兰让底下小丫头去找主君,还叫上府上最年轻力壮的几个小厮堵在门口,试图和苏哲“讲道理”。
“沈沉君!你给我出来,莫不是心虚,躲在府里做缩头乌龟!”苏哲怒喊着,甚至用难听话来编排沈沉英。
“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兔爷儿,仗着自己修了个什么破台子便功绩无量了?”
“身为夫子不为人师表,反倒教人舞弊,简直枉费君恩!”
百姓们被这等热闹事儿吸引而来,围聚的人也越来越多,随着苏哲青口白牙地胡乱编排,竟还真有人跟着骂了起来。
“你说的便是今年的探花郎吧,长得就一副小白脸模样,不曾想还做出透题这等不要脸的事来。”
“是啊,平日里看着挺好相与,没想到也是个利欲熏心的……”
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佩兰着急跺脚:“苏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沈大人根本不是您说的这样!”
“若是您再信口雌黄,造谣生事,我便要去告官了。”
闻言,跟在苏哲身旁的健壮家丁直接上前推倒了她,几个小厮见自己人被欺负,立马冲上前护人、打斗,卞府门前瞬间乱作一团。
“别打了!”
不知道何时,宋妧佳路过,本想找沈沉英玩,却看到这一团乌糟,立马上前扶起佩兰。
她见闹事者是苏哲,瞬间冷脸:“我当时谁这么蛮横呢,原来是苏昀的狗啊……”
给苏昀当狗这几个字眼一出,便如同踩到苏哲的狗尾巴,令他瞬间跳脚。
“宋妧佳,关你什么事啊,上赶着巴结那个兔儿爷是吧,莫非想给人家当小妾,三人同乐啊!”
“堂堂世家女,竟这般上不得台面……啊!”
苏哲话说到一半,肚子上就被人踹了一脚,整个人摔在地面,滚了一圈。
他还没有看清此人是谁,脸上又被踩上了一只长靴,一个劲儿揉捻着他的嘴,叫他无法再说话。
宋妧佳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的人,惊讶道:“承影大哥……”
承影一脚踩着苏哲的脸,一只手提着未出鞘的佩剑抵在他胸口处,眸带寒光。
“宋小姐,大人马上就到,不必害怕。”
承影清冽的声音传入宋妧佳耳畔,让她一瞬失神,嘴边的话也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很想说自己其实一点也不怕这个满嘴喷粪的坏家伙。
一条苏哲的走狗罢了,仗着苏家的势为非作歹。她宋妧佳也不是吃素的,能任由别人对自己口出狂言?
“宋小姐,先进府里,外头有我守着,他们进不来。”
承影的话再次传来,宋妧佳终于回过神,结巴道:“好……好。”
她绕过苏哲走到门口,苏哲的眼睛就追着她看去,恶狠狠剜她。
承影见状,用挥剑挑起地上沙石往苏哲眼珠子处带去,被泥沙刮了眼的苏哲立马便痛苦地喊叫出声。
此章依旧为剧情服务,下章一定让男主跪搓衣板……[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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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透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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