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玉引的眼前泛起一片雾。
雾气冰冷地漫过眼瞳,在他的眼眶中凝成水,化作雨,沉甸甸地落下。
滴嗒。滴嗒。
在温软的罅隙中流下。
他好像坐上一条船,漫无目的地在没有尽头的水面飘荡。偶尔颠簸,风浪便趁机侵占,汹涌的浪涛撞上船身,漫过甲板,掀起令他战栗不止的漪澜。
恍惚间,谈玉引以为自己就是这条船。
波浪带着他摇啊摇,风吹得他晃啊晃。雪白的浪花拍打着船身,翻涌中一浪高过一浪,他踩在这迭起的浪尖,被送入无上的云端。
一片白茫茫。
水浪还是云浪?只听见激昂的浪涛奏响喧嚣的潮音,无边无际的雾霭在浪沫中弥漫,随之产生的水气飞溅四逸,重新落入他的眼眶。
冰凉、沉重,凝成一团。
——然后,雾散了。
谈玉引重重喘了口气,推开伏在身上的男人。
男人立即关切地问:“怎么了?”
谈玉引还未从潮韵中缓过来,登时半天说不出话。半晌,待视线恢复清明后,他撑起酸软的身子,在地上胡乱摸了几下,轻声说:“我要回去。”
男人停下动作,揉了揉他散乱的鬓发,接着捡起一旁散落在地上的衣衫,给他垫在腰下。
这个狭小昏暗的洞穴里挤着两个人,一盏灯。灯放在谈玉引身侧,由一块铜钱大小的蜡、一截指甲盖长短的棉线制成,只能照亮极小的一片区域,随着谈玉引的喘息忽明忽暗。
男人温柔英俊的轮廓在微弱的光照下若隐若现,模糊而深邃的眉目满是担忧。
谈玉引眨眨眼,看着男人,又重复一遍:“季择,我该回家了。”
说着,他在地上又摸索了几下,终于找到自己皱成一团的里衣,展开便打算套上。
季择似是松了口气,拎起谈玉引的脚踝,接着低头去亲吻他的唇角,哑声道:“再来一次吧。这么多水,不做可惜了。”
两个人都是汗津津的,低语间吐息湿热,纠缠的发丝也都被汗水打湿,不断有汗珠从谈玉引额角渗落。
谈玉引摇摇头,坚持:“不行,我爹今天就要回来了。”
季择又揉了揉他的发。他被季择慢慢扶起来,披上里衣,抱在怀中轻揉起酸胀的小腹。
因为体质较常人更差,那处隐秘、特殊且脆弱的地方又常给他带来棘手的麻烦,季择对待他,总像在呵护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哪怕他并不需要这份过度的呵护。
那天在林中迎上清醒的季择后,谈玉引实在受不过内心的煎熬,他不可能眼睁睁地丢下一个大活人不管,也绝不能将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男子直接带回家。
思忖再三,谈玉引想起了这个被弃置多年的山洞。
……一个与他极其不愿面对、甚至有几分恐惧的人息息相关的山洞。
大雪封山,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谈玉引一路拖拽着季择上山,鹅毛大雪几乎要压垮他的身体,但同时也掩去了他们留下的足迹。幸好距离不远,季择也相当配合他的行动,虽然几次跌倒,最后也还是到达了这个地方。
山洞并非天然形成,被人刻意藏在一片枯萎的藤蔓后,不受风雪侵扰,离家也只需两刻时。抛开一个不愿提起的因素,这里简直是个完美的藏身之所。
最重要的是,父亲不能,也不会知道这里的存在。
至于那个人……谈玉引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也竭力不去回想。他没有和季择提起过,想必那人也不会再回到药谷来。
揉了一会儿,他又有些昏热,便捏捏腰间季择的手臂,表示已经不难受了。季择松开他,和往常一样撩起他汗湿的长发,用内力慢慢烘干,轻柔而娴熟地扎好。
洞外隐约传来萧瑟的风声,洞内温度愈升愈高,熏得谈玉引头昏脑涨。他疲惫地垂下眼帘,什么也不再想,默默汲取这片刻的温暖。
“小玉,”季择在颈后轻声唤他,“你准备好了吗?”
谈玉引靠在季择的胸膛上,听着季择有力的心跳,自己的心也跟着怦怦直跳。他想,一定是太过的缘故,下次不能再这么放纵了,这次,就多休息一会儿吧。
他小声地“嗯”了一下。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良久,洞内渐渐降回足够令他冷静的温度,时间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季择开始为他清理穿衣,谈玉引安静地靠在石壁上任他摆弄。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直到帕子触及湿腻处时,他听见季择很轻地笑了一下。
谈玉引对季择抬起了腿。
季择稳稳接住这在条半途就虚软落败的长腿,扛到肩上,在谈玉引谴责的目光下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了好了,小玉,等到时候我们出去了,我一定带你好好练练。”
谈玉引轻哼一声:“那就等出去再说。”
——等出去了再说。
他们相视着,依偎着,已经不需要再靠柴火取暖,很快也不需要在这个窄小的山洞躲藏。
冬天最寒冷的时候已经过去,那是药谷一年中最难捱的一个月。挺过之后,只要再过几天,等悬崖峭壁上的坚冰融化,枯萎的藤蔓重新长出新芽,温暖的春天就到来了。
药谷的封禁,也快要解除了。
临走前,季择拉住谈玉引的手,殷切地嘱咐道:“小玉,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谈玉引推开季择的手,没有吭声。他知道,季择真正要说的话在后头。
季择认真地说:“还有,回去之后,不要再吃药了。”
方才的旖旎因这句话荡然无存,谈玉引面色如常,语气却冷了几分:“我有分寸。”
季择抓住他的肩,他向后退了一步,因为季择加重的力度皱了下眉,季择立即松开手,对谈玉引劝道:“小玉,你不能……”
谈玉引打断他:“天快黑了。”
现在依然是冬日,天空转瞬即黑,很快就看不清回去的路了。谈玉引戴上斗篷上的帽子,不等季择再说些什么,转身走向洞口。
他知道季择在身后注视着他,也也知道有一些东西,是横亘于他们之间,无法跨越,也无法诉诸于口的。
没关系,再过几天就好了。
——准备好了吗?
应该吧。
他推开堆在洞口的枯藤,刺眼的白光从枝隙中如瀑而下,冷风送来清冽的雪松与泥土的味道,其中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香。
他踏出了那一步。
由于是原第九章拆开加了点剧情,所以这两章比较短小。下一章就是老陆的主场了,我再琢磨怎么改改,今晚或者明天放出来[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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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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