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还没有被吉泽叔叔带回去前，是和母亲住在老房子里的。一栋，在乡下爬满了爬山虎的五层高旧式公寓，隔音不好又住满了人，公用的厨房和厕所，总没有个安静的时候。

即便是在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当时，邻里间的八卦，却还是像墙壁上攀爬着的爬山虎一样，轻而易举地就能够盘踞在各家各户的窗口。

爬山虎把原本洁白的墙遮蔽，八卦成了大家饭后的消遣。即便我和母亲平日里很少出门，但她，却依旧是这栋楼里所有人的话题。

不论出门与否，她总是穿着考究的和服，素雅的布料上间或会绣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只在领口露出整截雪白的脖颈肌肤。

不论是长相衣服，还是生活做派，都和这一栋公寓里的人格格不入。

我也不止一次在走廊上听见别人对母亲的各种猜测。

她平日从不出门，却总是在每周五的下午，顺着那本就不怎么结实的楼道，踩着木屐坐上那辆我从来没上去过得黑色轿车。

然后，在周一的清晨，才会带着大堆大堆的东西一起回来。

这时候，我总会趴在窗台上，看向楼底下的大门口，看到她拉开车门，穿着另一套精致的和服，头上的发髻整理的一丝不苟，然后没过多久，就能听到走廊里的木屐声响起。

就这样，持续了三年。

直到母亲生病了，我就再也没有看见过那辆熟悉的黑色车子了。

西宫手上拿着的，就是我母亲以前曾经戴过的一朵绉布发饰。

原本深蓝色的发饰，因为岁月的关系，已经透露出了些许暗沉，再也不是曾经在母亲头发上看见过的那样鲜亮了。

我抿了抿嘴角，把它从西宫的手里接了过来。

大概是我现在脸上的表情太过于严肃了吧。原本脸上还带着些许笑意的西宫，慢慢也收拢了嘴角，有点在意，“这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吗？”

“是，也不是。”我看她一头雾水的样子，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些，“谢谢你，这是我母亲，”我低头看着自己手心的发饰，“的遗物。”

从老房子里带到吉泽叔叔家的东西，我都分门别类的整理好了，放在顶楼的隔间里，从未打开过。

这朵发饰，大概，是原本就在这里的？

奇怪我住了几个月，竟然从来没有发现过。放在发饰上的手，忍不住又摩挲了一下，绉布的触感，还是有点意外的。

“你能告诉我，是在哪里找到这个的吗？”我忍不住又朝她走近了几步。

也许是被我刚刚的回答吓到了，西宫的一双猫瞳瞪的又大又圆，从我这个高度往下看，还有些呆呆的可爱，意外让我想到了商店街的那只虎斑猫。

有点像。

西宫猛的一低头，“可，可以。”

我这才留意到，凑的近了，不仅能够低头看到西宫头顶上的发旋，还能够依稀闻到一股柑橘花的味道。

“就是这里了。”西宫个子还挺高的，大概有一米六八，现在却整个人团成一个团子的模样，抱着自己的膝盖后就‘嗖——’的三两下把自己塞进了木质楼梯下的一个小空间。

我用手扶着楼梯，探头进去观望了一下，能够挤进去一个西宫，已经是很勉强了。

难怪之前都没怎么注意过这里。

“你怎么会发现这里的？”我有点好奇的朝着里面观望。

话音还没有落下，原本还在缝隙里艰难转身的西宫，忽的一下就不动了，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十足的像是被卡在了里面。

“怎么了？！”我敲了敲顶上的楼梯，缝隙里的人还是没有反应，“你还好吗？！”

“痛。”

“什么？”声音太小了，我没有听清，往里凑了一下。

“好痛！”西宫转了半张脸过来，龇牙咧嘴的模样，似乎这样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嘴巴咧开，像是下一秒就要马上哭出来了，“我的小腿，小腿，好像抽筋了。”

真是——

我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顺带，也掩盖住了我那不自觉上扬的嘴角。

还好西宫现在是背对着我的，我跟着蹲了下来，伸手戳了戳她的胳膊。“你还能自己出来吗？”

“腿，腿用不上力气。”西宫欲哭无泪，“我试过了，没用。”

看样子是真的很疼，我没有抽筋过，看她这样子，忍不住也跟着紧张了起来。“那我先拽你试试，看看能不能出来。”

西宫呜咽了一声像是回答，抱着腿，又缩了缩。

我先抓的是两只胳膊，但因为留的空隙不多，手指总是会被墙壁和台阶卡到，硬生生的硌的疼。

试了两次，都没能够用上力气，我就干脆换了个位置。

开始拽着西宫的后腰。

只是手一放上去，我就有点无所适从了。

今天是周六，不用穿学校的制度，西宫现在身上穿着的黄色裙子，应该是她自己的常服。

有点太薄了。

即便隔着衣服，都能够感受到那底下传来的人体温度。

热热的，烫的人开始手心发慌。

不自觉动了动喉头，一咬牙，猛的握住那腰后，就拖着快速的往后使劲一扯。

人是拽出来了。

就是那一直停留在手上的温度，却迟迟盘绕在那里，久久不散。

比起我。

能动的范围一下子变大了之后，原本还手足无措的西宫，几乎在刚一出来的瞬间，就揪准了自己的小腿。

恶狠狠按摩的模样，有点可怕。

“这样就可以了？”我看她一边嘴里低低的痛呼，一边手上的力道却也丝毫没有放松的蹂躏着自己的小腿。“不需要去找人看看吗？”

“没事的。”西宫拜了拜手，“我以前也抽筋过，这样弄完，休息会就好了。”

“嗯。”

看她自己忙活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也跟着在旁边，靠着墙，缓缓的坐了下来。

不大的走廊，又陷入了沉默。

只是比起之前在厨房里的尴尬，我现在倒也觉得，这样的沉默，还挺不错的样子。

西宫捏腿捏了一会，放松了不少，从我这边看过去，还能够看到她泛红的眼圈。

我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手帕。“要用吗？”

“嗯？”呆呆地。

真的和那只虎斑猫很像啊，忍不住想笑，我把手帕展开，递了过去，“干净的，我早上才刚刚洗过的。”伸手示意了一下她脸上的红痕，“擦一擦吧。”

看着她接过手帕，我心下稍安，站起身来，“回去吧？川上他们——”应该也休息好了。

没说完的话，再看到西宫站起来后，逐渐消散在嘴边。

大概是我现在的目光看上去太过奇怪，她也跟着垂头看向自己的衣服，“怎么……？”

浅黄色的裙子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灰尘和污渍，把原本整洁的衣服弄得脏乱不堪。更别提右下角，那一条长长的裂缝，直接把过膝裙给分成了开叉裙。

西宫一慌，我就看到了缝隙间透出来的‘绝对领域’……一定是因为川上那小子，每次总是在我耳朵边说些有的没的的缘故。

捏了捏自己已经开始发烫的耳朵，“大概是把你拖出来的时候，裙子被什么东西给勾住了吧。”要是真的就和这样子的西宫同学一起回到客厅里，我都已经能够想象出众人的目光了。

我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竭力想要镇定下来。“先跟我到楼上去吧。”

“嗯，嗯？”西宫的脸也有点红。

到了我的房间，我先让西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一等，就打开了自己的衣柜。

我的衣服对她来说，都有点太大了。

有点困难的在里面翻找了一会，我从箱子里，找出了一件大概是国中时的旧衣服，又翻出了一条那时的运动裤。

以前的身量还没有现在这么高，一米七左右，套在西宫身上应该差不多。

只是男生的衣服，想要好看是不可能了。

“虽然是我以前的旧衣服，但都是干净的。”我递过去，“不嫌弃的话，就换上吧。”

站在衣柜前等了一会，却没等到西宫的动作。

我疑惑的偏了偏头，就看见刚刚还只是脸红的西宫，现在已经红到了脖子根。

嗯？

突然明悟了过来，我像是触电了一样的，把手上的衣服飞速的丢在一边的桌子上，头也不回的就往房间外面走。

“我在楼下等你，”心脏跳的像是刚刚跑步过似的，没来由的，有点喘不上来气，“你换好了就快点下来。”

果然，等到我把门关上了以后，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细微布料摩挲的声音。

等到穿着我衣服的西宫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原本还有点热闹的讨论声，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即便是再怎么神经大条的人，都能够发现西宫换了一身衣服，我没抬头去看周围人的眼神。

虽然在她下来前，我也已经和大家解释过了，是因为在洗碗的时候，西宫把衣服弄脏了，我才借的衣服。

有意无意把中间发生在楼梯走道下面的事情，含糊过去了。

但毕竟，是这个年纪的男生女生。

所以即便是旁边的川上一直在私下里，悄悄用手肘戳我，一脸探究的神色，我也只装作什么都没感受到的低头复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