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在夜晚里酝酿发酵,让人熏熏欲醉,呼吸间全是黄酒独有的醇厚甜香。
魏桢坐在桑落酒对面,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妹妹,在她来之前,母亲就曾私下嘱咐,不管对方性子怎么样,都要好好接待她,因为是姐姐最放心不下的妹妹。
即便对方人品真的不好,需要疏远,那也是以后的事。
这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跟桑落酒的来往会显著增多,如果她愿意的话。
不过从她的态度来看......
魏桢刚想到这里,就见桑落酒握着酒杯忽然抬眼看过来,眼神清亮得吓人,他当即愣了愣,然后有些抱歉地笑笑,转开目光,看向桌上装酒的瓶子。
桑落酒见状在心里哼声,她早就发觉了,这个姓魏的便宜哥哥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一直瞟她,以为她瞎么?
她越想心里越气,恨不得跟对方干一架才好,可是她没醉,知道这是不能做的事,只好在心里将魏桢当作砧板上的肉。
剁剁剁!给你剁成肉末喂鱼!让你跟我抢姐姐,哼!
魏桢虽然在看酒瓶上描绘的缠枝花卉纹样,但眼角的余光还是忍不住飞向对面,这一瞥,就看见她两眼放光地看着面前的餐碟,像是在看......
他脑海里忽然闪出一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就是那把刀,虎视眈眈地看着面前的鱼,随时欲除之而后快。
魏桢想着想着,见她又抬眼看过来,眼里倒映着水晶吊灯的寒光,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他的脊背忽然一凉。
本来就没多少的酒意霎时间烟消云散。
接着听见母亲亲切地问她:“阿鲤,听你姐姐说你在容城工作?哪个单位啊?”
桑落酒发现自己将魏桢吓住了,心情顿时好很多,听见魏太太和她说话,也能笑着应答了,“在中天司法物证鉴定中心当亲子鉴定师。”
魏太太有些惊讶,脱口而出道:“哎呀,那里啊,孙家......”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失言,她立刻又停了下来,有些抱歉地看看大家,“......别人家的事,不好随便议论的。”
桑母笑着搭腔:“也就是私底下说说,不往外说也没事,当年阿萝刚去我们家,不知道多少人私下说闲话,只要不让我听见,我管他说什么,反正我又不会掉肉。”
桑落酒听见这两句话,扭头看了眼母亲,看见她眼角的皱纹和鬓边的华发,忽然想起一件旧事来。
“华叔家那个嘴碎的婶娘是不是也说过?”她忽然凑头过去问道。
桑母刚好坐在她的另一边,闻言面色一变,扭头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她说了叫你听见了?”
“嗯啊,那会儿她不是在我们小学门口摆摊卖番薯饼么,我跟姐姐去买,她就说......”桑落酒想了想,掐了个兰花指,做张做致起来,“哎呀,桑嫂子真是贤惠啊,不是亲生的也照顾得这么好,看阿萝这张脸水灵的。”
她刚说完,满桌人除了她和桑萝,全都面色大变,惊疑不定。
“......阿萝,你早就知道......了?”桑母不安地看向大女儿,要真是这样,过去的十几年,这个孩子心里到底存了多少压力啊?
对自己疼爱关切的父母其实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那她的亲生父母到底在哪里?
而且,桑老太太对两个孙女看似一碗水端平,实则还是有点小偏心的,如果都是亲生的,还能跟自己说是因为妹妹年纪小,所以长辈偏宠些,可是要不是亲生的呢?
她根本不敢想象桑萝感觉到这种不平等之后,会是什么心情,哪怕她和老桑已经尽力弥补,但是......
面对养母关切担忧的目光,桑萝心里一暖,笑着摇摇头,“没有,不知道。”
大家又愣了一下,“怎么会......”
“阿鲤骂回去了,说是三婆看着我出世还剪了脐带的,要是她不信,她就去跟华婆婆说说,到底是三婆说得对,还是华婶说得对。”桑萝笑着解释道。
桑伯声恍然大悟,“你们华婶很怕她婆婆,刚嫁到我们那里的时候,她就因为爱说闲话,大冬天天寒地冻的时候被婆婆赶出来过。”
桑萝嗯了声,笑起来眉眼柔和极了,看着桑落酒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是啊,所以后来华婶再也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大家松了口气,桑母又看向身边的小女儿,揪着她的耳朵问道:“你为什么回家不告诉我和你爸?还有,三婆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样的话?”
桑落酒缩缩脖子,小声辩解,“事情都已经解决了,还说什么,再说告诉你们,我肯定会挨骂的。”
顿了顿,神色又变得赧然,“三婆带我看过母狗生崽,帮忙接生,说人也是这样生出来的,我又不知道姐姐真的不是......”
她挣脱母亲揪自己耳朵的手,耸耸肩,垂下眼来,喝了最后一杯酒。
然后又抬起头笑笑:“我明天还要上班,得先回去啦。”
说着她又问:“妈妈,爸爸,你们去我那里住吗?”
“阿鲤,今晚在阿姨这里住吧?”魏太太连忙出声挽留道,“换洗衣服都有新的......”
“多谢您,不过这边离我单位太远了,明早过去的话可能会迟到,就不了吧。”她笑着摆了摆手,起身准备要回去。
走了几步,又回头从魏桢身后跑过,一直跑到桑萝背后,抱着她说了句:“姐,我走啦,你好好的,再见。”
说完就转身匆匆地离开了,桑家夫妻俩看着她的背影,都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有些尴尬地对大家解释,“......她就是这样,总是说一出是一出的。”
魏礼云这时忙叫了声魏桢,“魏桢,你去送送妹妹。”
顿了顿,又想起他喝了酒,忙补充道:“让小乔开车。”
小乔是他的司机,也是福伯和桂嫂的儿子。
魏桢应了声,起身大步走出去,出了主屋,看见桑落酒正站在楼梯下方,跟桂嫂说话,大意就是她没醉,很清醒,自己回去完全没问题。
“不行不行,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很危险的。”桂嫂拉着她的手臂,阻拦着她的脚步。
抬头看见魏桢出来了,立刻叫他:“阿桢,桑小姐非要自己回去。”
桑落酒扭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
“我让小乔去开车了。”魏桢应了句,将桂嫂支走,又看向桑落酒,温声道,“这边不太好打车,还是我们送你吧。”
桑落酒眼睛看着石板路上倒映的路灯光,**地说了句不用,抬脚就走。
魏桢耸耸肩,抿了抿嘴唇,跟在她身后走着,对她的反应没有觉得意外。
只是再一次确定一个事实,这位桑小姐,对他的敌意非常重,而且来得......好像挺莫名其妙的?
桑落酒和魏桢一前一后,沿着石板路一直往前走,很快就出了别墅大门,然后他就看见她忽然停了下来。
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开始从外套衣兜拿出手机,低头摆弄了几下,魏桢就听见一个甜美的女声从她手机里传来,“准备出发,全程......”
他忽然明白过来,这是分不清该往哪边走了,不知道为什么,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会有种想笑出声的冲动。
“咳......”他清清嗓子,出声提示道,“右边,沿着大路一直走,可以走出别墅区。”
听见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桑萝握着手机的手瞬间僵住,然后猛然回头,面色变了变,神色也变得戒备和提防起来。
她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他,“......魏先生,你跟着我做什么?”
“送你出去。”魏桢解释道,又回头看一眼近在眼前的车灯,“车来了。”
桑落酒被车灯闪了一下眼,立刻别开头,抬脚往右边走,“不用麻烦了。”
魏桢跟上去,劝道:“别墅区很大的,光靠你两条腿,到半夜都走不出去,就算出去了你的腿也坏了,明天还怎么上班?”
他是好意,但桑落酒听不得,天知道,她现在最烦这个人!
但又实在拉不下脸来真的跟他吵架,只好当没听见,埋头一个劲地继续往前走。
魏桢没办法,总不能真的不管她,干脆也跟着她往前走,就当是醒酒了,魏礼云的那辆迈巴赫慢吞吞地像蜗牛一样跟在他们旁边,一点一点往前挪动。
他们出来以后,屋里的饭局也正式宣告结束,魏太太安排桑家夫妻俩去客房休息,然后拉着桑萝去小花园散步。
“我知道他们是对你很好的,也悄悄打听过,但是......”魏太太握着她的手,感觉到她明显并不怎么细腻的皮肤,有些心疼,“阿萝,我想听你说,这样才能放心。”
桑萝嗯了声,说起在家的生活,说她每天都会早起,因为要去厂里工作,酿酒不是轻松事,“有时候订单多,我们就会更忙一点......”
魏太太仔细听着,又问她老太太他们对她怎么样,桑萝实话实说,“奶奶更疼阿鲤多一点,小时候算命的说阿鲤是童子命,活不到成年,家里就很怕她出事,处处宠着,但好像现在看来,那个算命的说瞎话。”
说完她就笑了两声,心里却想起奶奶第二次给桑落酒算命,问的三婆,三婆说不是童子命,不过阿鲤腿根处有梅花胎记,长大后会克夫,要找个八字硬一点的女婿。
老太太当时呸了声,说只要早死的不是我孙女就行,转头给姐妹俩一人打了一个长命锁。
现在想起这些旧事,她还是很想笑,只是以后,不能每天都见到她和爷爷了。
她眨眨眼睛,别过头,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屋门口站着陶东岩,见她看过去,他似乎愣了愣,然后转身就回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桑萝忽然心里一慌。
夜晚的颐和别墅区灯火辉煌,十分安静,花树和路灯的影子倒映在路面上,有风吹过,立刻就摇曳起来。
桑落酒跟魏桢保持着一米的距离,走着走着忽然看见前方开来一辆车,车灯照向他们,灯光刺得人不由自主地扭头躲避。
“哟,这不是魏哥吗,这么有情趣在这儿轧马路啊?”一道有些轻佻的年轻声音响起,随着他的话音,车灯闪了几下。
魏桢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伸手将桑落酒拉过来,语气淡淡,“你今天回得倒早,真是稀罕。”
“哎呀,我们家老爷子又发神经呗。”对方嗤了声,然后又提高声音道,“走了,不打搅魏哥啦,**苦短哟~”
说完,车子和他们擦肩而过。
等人家的车开远了,魏桢这才扭头看着桑落酒,认真问道:“桑小姐,上车么?等会儿恐怕还会遇到类似情况,我估计马上全小区都知道我跟你在轧马路了。”
把桑落酒气的呀,“......上上上!”
魏桢:难受,我妹妹不喜欢我=_=
阿鲤:……
魏桢:不过我妹妹还是很可爱。
阿鲤:[微笑.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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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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