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
迟雾长长地舒了口气。
天杀的,他去哪恶补高中数学,能一周之内就从个白痴学渣晋升成绝顶天才?
迟雾再打开微信,在好友页面翻了翻,从头翻到尾,又从尾划到头。说实话,他一向不怎么看重学习,一对着那本本教材就脑袋疼,就像是有个薄薄的石块在他空荡荡只有水的脑袋里不停打水漂,换作是谁,都会趋利避害,逃避那种有触发点的可控疼痛。
而班级里那群学霸也几乎和他无甚交集,迟雾在学校里就像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年人,整天就抱着本童话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那些童话早就被他看了千八百遍,烂熟于心,着实无趣,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可打发时间的事了。
他的世界如同定格在钟表内的那根秒针,分明被沙漏中坠落的沙砾狠狠地砸击着,催促着他转动,可他被钉死在表盘中央,麻木地兀自转动后却不知晓自己转动的意义。人类只会盯准表盘上的分针与时针,他这个细小的秒针哪怕转得快了些许,成了个飞旋的小陀螺,也无人在乎。
无可奈何。
迟雾敲开温琳的聊天框。
温琳这人算是混不吝的公子哥,但在学校里也算个出尽风头的风云人物,尤其是那张雌雄莫辨的漂亮脸蛋,更是招人喜欢,不少男男女女追捧,他的人脉也是最广的,脚跨“黑白两道”不成问题。
[迟雾:你有顾宁一的微信吗?]
那头秒回,估摸着正在拿手机和人聊天。
[温琳:有,干什么?]
温琳直接一条语音通话打过来。
迟雾等了两秒,想了想,还是接了。
“噔”得一声接通音后,那边便传来嘈杂细碎的背景音,勉强能辨别出两句插科打诨的话,还掺杂着叫牌的声音,“我可要胡了哈!”
温琳应当是往外走了走,嘈音低了两分,他的声音压盖在上头清晰地传来:“咋了,你又打顾宁一的主意了?他可是直的哈。”
什么叫又。
迟雾有些无语。
温琳和苏贺年这俩人前后几出戏码把他搞得像什么滥情多情的缺爱患者一样,仿佛随时都准备随手挑拣出来个相貌不错的儿郎就塞进嘴里咀嚼两下吞咽下去。
迟雾后悔接这通通话,但还是耐着性子说:“我要好好学习了,想找个人给我补补课程,我记得顾宁一好像接家教兼职吧?”
“嗯。”温琳摆弄着手里盛装着淡粉色鸡尾酒的酒杯,说:“但是他好像是教初中小孩儿的吧?怎么着,你打算返老还童,回初中重新修炼?”
温琳没压着,直接笑出了声,上气不接下气,“苏贺年还和我打赌呢,结果你这头还没踏进情场,就直接往知识的海洋里跳了,打算给我们表演一段漂亮的蛙泳?”
他的笑声着实震耳,迟雾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挪开了些,等那笑声压下去了才重新把手机贴过来,说道:“别管,把顾宁一微信推过来,不推我就找别人了。”
“别呀。”温琳连忙说道:“我可没说不推,就是觉得挺稀奇的,你这是打算头悬梁锥刺股,逆袭一波然后靠自己的双手继承家业了?”
“没。”迟雾对家业没什么想法,温琳却是家里的独生子,从出生的时候就被作为继承人培养,各项履历极为优秀,只不过近几年突然冒出来个什么私生子,还被温琳他爹给领回了家,温琳才开始玩心愈增,像是被压抑久了后终于出笼的**,无论面对什么都蠢蠢欲动,全然释放天性,好似就此便不管不顾了。温琳对家族企业这方面的事情了解甚广,像是还未就业便染上了职业病,他有事没事就把“继承家产”这四个字牵出来溜溜。
迟雾想解释句是为了于南,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仔细想想,把“于南”给牵进来也只会让温琳调侃两句有的没的,他又不会帮忙出什么实际性的建议,干脆就闭嘴不谈,只说:“最近有点儿无聊,想学习一下,当打发时间了。”
“那你这打发时间的方法可还真新奇。”温琳的声音由近及远,应当是把手机从耳侧拿下来了,只听“叮”得一声,顾宁一的微信就被推了过来,而温琳的声音再次拉近,他说:“嫌无聊就来找我玩啊,你要是对这些东西没兴趣,我最近又研究出来个新乐子,城南那一片新开了个酒吧还不错,里面有不少打牌好手,牌的样式有不少新奇没见过的,挺有意思的,不碰钱,纯找乐子。”
“算了。”迟雾无甚兴趣,他对数字敏感,连带着看纸牌上的简单数字都觉得头晕目眩,这么一晕,出牌时比别人迟钝不少,有他在的牌局,他绝对是输的最惨的那个,之前在学校里输了的画王八,迟雾直接被他们用王八在胳膊上拼接出来条五颜六色的花臂,为此还被苏贺年笑话了好一阵。
“行吧。”温琳又问:“你的那个小丘比特呢?他怎么能让你无聊呢?”
“哪来的小丘比特。”迟雾感觉他俩之间有代沟。
“就那个……..于南?是这名字吧。”温琳说。
迟雾语塞两秒,说:“干什么叫他丘比特,丘比特是射箭的小孩,连衣服都没穿,于南不会射箭,也不会光着身子站在我面前。”
温琳说:“丘比特不是爱神吗,他不是你的only love吗,就一形容词。”
迟雾重复了遍:“丘比特没他好。”
“行行行。”温琳又说:“那以后叫他大好人……..”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噔”得一声,通话被挂断了。
迟雾这人,永远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和他们这群成天厮混在一起谈生说死的消遣之徒不尽相同,好像他天生就不属于这个纷扰的圈子,真就成了迟母期许的那样,只关心小部分事,却没像她期许的那样热爱钢琴。
温琳看着手机笑了声,朝着远处的人群高举酒杯,掀起气氛般将酒一饮而尽,而后在数道视线的簇拥下走到场地中央,他蹲在那还坐在椅子上的人面前,歪了下脑袋,颇为无害道:“你也喜欢弹钢琴吧?”
那人垂眼看着他,无甚表情。
温琳笑了下,站起身,说:“有人需要你。”
迟雾发送过去好友申请,很快那头就通过了神情。
还没等迟雾发过去消息说明原因,那头便率先发过来条——
[顾宁一:什么时候?]
看来是温琳事先说过了。
[迟雾:尽快,明天开始可以吗?]
那边出现这在输入中的字条,过了两分钟才回复。
[顾宁一:可以,时间。]
顾宁一这人才是真正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待人待事尽数冷淡寡言,身上的穿着也是尽可能精简,迟雾之前百无聊赖地观察过他一阵,他身上永远穿着一成不变的白衣服,春秋是白T,夏天是校服短袖,冬天则是纯白卫衣,脚上的鞋也向来都是纯白运动鞋,看不大出来家境如何,应当还算殷实,但他课外时间却通通用来做兼职赚钱,又让人有些摸不透。
迟雾思忖了下时间。
他自然什么时候都可以,更是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用上,只为七天创造一个不朽的奇迹。
七天从晕数字且脑袋空空进修为精通高三数学知识。以后哪个学弟学妹要是学不动了,就把他这个事迹当作名人事迹来拜读一番,怕是立马连喊妖孽得同时被狠打一记鸡血。
妈妈再也不怕我学习没动力啦!
迟雾敲字。
[迟雾:你都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尽可能多学。]
那头回复了个ok的手势表情。
让人捉摸不透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答应尽可能多给他些时间,还是考虑考虑?
迟雾摸不着头脑,干脆不去想。
明天有明天的凄惨死法,他今天还要打扮得体地去假装和于南偶遇。
迟雾的行程表可算是被挤压得一丝水都没有。
半个小时后,他穿着套灰色休闲装,出现在便利店所处那条街的转角红绿灯下。
迟雾扯了扯衣摆,觉得有点儿不满意,他想穿得正式些,搞套西装什么的他也不是没想过,但哪有人穿得那么西装革履在大街上来回闲逛的?这种情景下的偶遇怕是比虚拟人生里的财富可兑到现实还要让人难信。贴近他给自己设定的情形,饭后散步,但耳朵里挂着的耳机正播放着高数广播,他一时听得入迷而忘了注意方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此处——鬼知道他编了多久才编出来这么个背景设定。
够离谱,但也是他唯一能借用的了。
又能凸显他热爱数学这一特点,又能让他的出现合理化,还不知不觉给他打造了个无欲无求的形象——饭后不立马上床进被窝睡觉,还出来散步,可不就是无欲无求吗。
昏暗月色下,于南在过街时,一抬眼便看见个在对街徘徊踟蹰又时不时朝自己瞥两眼的人,和自己对视后,他还装模作样地直了直脊背,一手扶着耳朵上挂着的耳机,嘴唇不停嚅嗫,似是在说着什么。靠近了些,于南听清了——
“微积分!”
“复变函数!”
“概率论!”
“cos360度!”
“sin870度!”
于南:“……..”
于南脚步一顿,还没做出反应,迟雾便率先转过身朝他挥了挥手,甚至脸上还故作惊讶,只不过他演技拙劣,惊讶时眉头挑得老高,嘴巴刻意张开,凉风往里猛灌了口,冰得他一阵牙酸,又只能忍着,在心里默数着三二一,才闭上嘴,扬着声音说了句:“哎呀!于南好巧啊,我吃完饭出来散步,不知不觉就沉醉于高数之中了,没想到迷路了,就碰见你了,你说巧不巧?”
他打哪琢磨来的台词,声调起伏参差,差距大得像条紧绷的弦刚发出个音调就被熊孩子用大砍刀给毫不留情地砍断了。
于南说:“巧。”
迟雾顺势笑了下,走到于南身侧,问道:“你也是饭后出来散步吗?要和我一起讨论一下数学问题吗?”
按照他的预期,于南会说不要,然后火急火燎地跑进便利店里准备上班,谁知于南只是调整了下站立的方位,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也将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吹拢向迟雾,将他彻底压住。
于南一手插兜,一手摸上耳边助听器,调整了下,才说:“微积分?复变函数?概率论?还是正弦余弦?”
迟雾被噎了下。于南不会真要讨论吧。
完了。
这下打肿脸充胖子的骷髅兵真要被巴掌抽了。
迟雾一时不该作何反应。
于南就那样眉眼含笑地盯着他看,再次说:“哪个?”
逼迫,柔软温和的逼迫。
迟雾简直被他身上的香味给迷得七荤八素,觉得脑袋更空了,干脆往旁边让了让,避开风吹来的方向,躲开飘来的香味,才磕磕巴巴地说:“都行。”
他已经准备好下一秒就装晕了,甚至找好角度,保准能一举晕倒在于南的怀里。
但于南只是轻轻颔首,笑着说:“下次一定,我现在急着上班,可能没办法和你讨论了。”
迟雾霎时站直身子,满血复活。
他又站回方才的方位,嗅着那股香味,顺势问道:“你什么时候下班?”
于南说:“八点钟,早上。”
迟雾“啊”了一声,小声嘟囔道:“要干十二小时,哪还有空余时间出去约会啊。”
“什么?”于南问。
迟雾连忙摆手道:“没什么,我刚刚说,你下班后我可以来找你吗?”
他搬出早就想好的借口,“我想检查一下你有没有按时吃药,避免你也像那些个不爱吃药的小孩儿一样随口敷衍应付。”
于南看了他两秒,偏转视线,朝着便利店玻璃窗里看了眼,不偏不倚地和里面正等着他换班的员工对上视线,他微微颔首,示意他稍等,才重新摆正视线,觑着迟雾说:“不需要上课吗?高三学业很紧张,没必要专门翘课出来看我吃没吃药,放心,我不会骗你的,我吃药了,而且你不是还要备备课吗?争取早些教会我高三数学,再教教我你嘴里那些微积分什么的。”
他一把“微积分”这个名词抬上来,迟雾这个空壳子的骷髅兵立马心虚下来。
迟雾摸了摸脑袋,说:“也、也对,那等我放学了再来找你可以吗?”
“好。”于南说:“我等着。”
说罢,他便率先进了便利店,留着迟雾在原地。
迟雾看着他的背影,暗自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人设打造成功!
找借口去于南家成功!
和于南套近乎特别成功!!
迟雾算了算时间。
五点钟下课,下课后直奔于南家,然后踩点儿回家上钢琴课,差不多能在于南这儿待半小时左右,时间不长不短,正适合他们现在还不算太熟的关系。
迟雾松了口气,还好他不像旁的高中里的学生一样要被强制性自愿上晚自习,晚上有大把的时间,否则放学都十点钟了,那时候于南早就去上班了,哪有机会让他去他家里。
他又想了想,他和于南说过他上高三吗?这个忘了,可能说过吧,但于南怎么知道他不用上晚自习的?他说过吗?
在医院里无意识的絮语太多,且杂,如今迟雾都分辨不出他早上的时候到底和于南都说了些什么,只得把这事掀到脑后,转而进了便利店。
于南已经换好班,正站在收银台里清点商品,为一位顾客算账单。听见迎客铃响,他掀起眼皮朝着迟雾看了一眼,看见他没走也不惊讶,重新低下眼做手头的事。
迟雾想就这么站在门口,站在他视野正中央,让他端端正正地看自己一会儿,但又觉得这样实在是太像没脑子的傻子,呆愣愣地站在人家店门口半天结果什么都不买,太傻了。
他才一步一停顿地往货架深处走,直到视线全部被遮挡,也没能再何于南对上一次视线。
迟雾站在冷柜前,挑拣了下,从里面拿出两盒酸奶,他又想起来九月三那只凶巴巴的狼犬总是趴在角落里边啃火腿肠,干脆又找了圈,拿了两袋即食鸡胸肉,而后才走到收银台去,那手里的东西一口气放到台面上。
方才那顾客已经走了。
这个时间算是忙碌前的短暂闲适,店里就剩迟雾一个顾客。
于南把几样东西扫了下,正准备装袋,就听见迟雾说:“等等,我还要关东煮。”
杀千刀的。
做鬼的时候被关东煮的香味馋得要死,现在他可算能把这罪恶的东西施以啃刑了,他要把他们通通啃成丑陋的四不像形状再吃下去。
于南拿起夹子,迟雾点了几样,他挨个夹到塑料盒里,打封包装好。
迟雾看着他不急不缓的动作,一时被关东煮升腾的热浪冲昏了脑袋,觉得眼前这一幕特别像贤惠的妻子在给丈夫打包便当。
他是丈夫,于南是妻子。
或者他是妻子,于南是丈夫也可以。
都一样的。
于南把关东煮和其他东西一桶装进袋子里,交递到迟雾手上。
迟雾却拎着它们放到了收银台旁的木桌上,又坐下。他拆开关东煮,叫了于南一声:“于南,你能陪我一起吃吗,我好像买太多了。”
可不是简单的买太多了。
那塑料餐盒极大,一般人买关东煮也就装半盒,胃口稍大些的顶多也就装一盒。
可迟雾整整装了三大盒。
几乎把便利店内的关东煮一网打尽。
期间,于南不停看他,还问他能吃完吗,可他正沉溺在妻子and丈夫的和谐相处甜蜜恋之中,压根儿听不见那话。
然后,就出了这一遭。
不过也正中迟雾下怀。
他本来就打算拉着于南一起吃的。
迟雾眨眨眼,又问了句:“于南,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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