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药的后果就是脑袋昏沉,如同上了绣的零件般温吞着只能勉强维持运转,迟雾看了眼手里的笔记,以及草稿纸上写上去的几个算式,思忖两秒。
算了。
不差这一顿吧?
晚上再吃。
之后迟雾就把这事儿抛之脑后。
下午放学后三人照常齐聚自习室内。
温琳这个不正经的,中午的时候顾宁一讲课,他就那样撑着下巴,用充满戏谑的眼神不断盯着顾宁一,漩涡中央的人仿佛无甚感觉般,自始至终都冷静自持,语调没有丝毫起伏,讲课时也是只顾着迟雾这一个学生,仿佛温琳只是被人随手扔在椅子上雕塑模型,而漩涡之外的迟雾反倒觉得温琳那视线实在是太赤.裸裸,把周遭的事物都一并点燃,让人想忽视都难。
迟雾甚至仔细回想了,温琳这人上辈子和顾宁一之间有何交集,仿佛始终都是没什么关联的陌生人,不大熟稔的同班同学。如今这是历史走向跑偏了,还是埋着的那条关系线被挖出来了?
没人给他解答,他兀自随意排查着。
顾宁一递了摞自印的习题给迟雾,都是最基础的,用来给他梳理思绪。
温琳不乐意了,“我怎么没有。”
顾宁一没理他,整理着自己面前散乱的草稿纸,将上头解题思绪的罗列一一画出规整的顺序线,而后一并递给迟雾。
迟雾接手,将草稿纸夹到习题册里,而后按着顾宁一的指示翻到某页习题,从头至尾温吞地做着,但那速度还是很慢,再简单不过的题,顾宁一来解可能几秒钟就出了答案,换作寻常基础不太行的人来做,可能磨个五分钟也能将七将八地弄出答案,但换做迟雾这儿,就是能慢上加慢地挫磨着,一毫毫得推动脑袋里锈迹斑斑的转轴。
温琳盯着他的动作两秒,又转眸看向顾宁一。
顾宁一正在做着手里的竞赛题,垂着眼,黑睫搭落着,柔顺的夕阳色撒在身上,整个人也柔和不少,仿佛潜藏着的棱角彻底被剥落。
温琳搭话道:“你们饿不饿?”
迟雾就早上简单吃了几口,但也不大饿,可能是因为脑袋时不时晕上一会儿,晕得来不及穿搭饥饿的信息,只觉得有些强撑的萎蔫,他简短应了声:“不饿。”
温琳又用手戳了戳顾宁一的胳膊,问:“你呢。”
顾宁一甚至都没抬眼,就直接说:“不饿。”
温琳却仍旧烦扰着他:“你一天都没吃东西,真不饿?”
迟雾被他这句话率先扰乱。
他们之间这么……..熟悉?
还未待温琳继续发作,就有人叩了下教室前门,温琳站起身过去开门。
门打开,探进来个脑袋,是隔壁班的一个男生,他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包装袋口还往外冒着升腾的热气,他笑嘻嘻地冲迟雾打了声招呼,才收回脑袋,一一介绍道:“这袋是寿司,这个是拉面,这个是盖饭,还有关东煮和一点儿小吃,都是热着的。”
话落,他又补充了句:“保准你们仨都能吃撑肚皮。”
温琳接过,冲他道了声谢,拎着袋子就准备往回走,就听那人又开口叫住他:“诶,温琳。”
温琳不慌不忙地把袋子摆到几人学习的桌子上,一一将袋子解开,才扬声应:“啥事儿?”
那人见此,干脆进来,却没把门带上,而成就那么留了条小缝隙,才走过来拉出个椅子,一屁股坐上去,先看了眼迟雾的习题做什么样了,发现只动了几笔,笑得弯着眼睛,才接着用那般笑嘻嘻的口吻说道:“温琳,什么时候完事儿啊,昨天那牌还没完呢。”
他又看向顾宁一:“还有……..”
他这话还没完,就被一道震天的摔门声终止。
声响来源是自习室对面的卫生间。
迟雾晕乎乎的感觉也被这么一声给砸得清醒不少,连忙用攥着笔的手遮住习题册,扭头看别处去转移些视线,这么一转移,鼻息就被原本不大注意的饭香味儿给侵占,他肚子叫了声。
温琳好笑地说:“刚才不还说不饿。”
迟雾说:“食儿都送来了,不饿也该饿了。”
温琳给他递了份儿寿司,是几人曾经最常去的那家的,也是迟雾这段儿时间最爱吃的,迟雾的记忆被上辈子隔断,有个十多年没吃过这家寿司,一时馋虫彻底被勾起来,接过筷子夹起来吃了口。
“胆子这么大啊!?”
这声音毫不压抑地穿透进来,语气是令人不喜的刁钻古怪,如同刻意刁难般,话里还夹杂着嘲弄的笑意。
迟雾扭头朝着前门看过去,透着门上的窄玻璃看见走廊里正站着几个男男女女,身上穿着的都是自己的便服,校服外套或被拿在手里,或挂在肩膀上,他们的视线笔直地射向同一点,而那点的情形却超过窄玻璃所能容纳的视野,彻底被遮掩住。
迟雾脑袋还有些不转轴,机械性地嚼着嘴里的东西,视线如同被锁定般定格在那个方位。
送东西那男生干脆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道:“干什么呢?能不能小点儿声。”
他推开门,视野也被拓宽。
迟雾看见了停留在那点上的人,温程安。
他也一瞬明了此刻局势。
那群人在嘲弄温程安,或许还动手欺负了。
因为温程安身上的校服袖口处破了个大洞,还蹭上不少污泥点子,校园里唯一有污泥的地方就是操场边缘处的几方池塘。
再往下看,温程安的裤腿还在滴水。
而温程安本人却只是看着那几人,不反抗、不回应、不逃跑,如同一尊真正的雕塑定格在那儿接受着所有讥讽。
男生出去后先扫了眼整体局势,才扬声叫了下温琳。
温琳在顾宁一面前摆了份拉面,才收回手,施施然地往外走。
顾宁一没动那份拉面,仍旧低头看着竞赛题,察觉到迟雾的视线,他才淡淡抬眼,问:“你要吃?”
迟雾摇摇头,“你吃吧。”
顾宁一微微颔首,却还没动,而是把眼前那道题做完,才站起身,留下句:“我去上厕所。”
迟雾看着自习室霎时变得空旷,而走廊上的一言一语飘进这间空屋子在里头一圈圈地转,直到被尽数揽进他的耳朵里,才休止。
“温琳,你还没走?”
“他说要学习,谁知道怎么想的,还让我来送温暖,我还以为是嫌孤单了让人来陪呢,我都准备好游戏机了,结果是让我来送吃的,多有意思。”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温琳问。
“他偷东西,偷了之后还不肯承认,东西就在他兜里呢,是我的手表。”
诬赖。
这种幼稚的套路已经鲜少发生,因为一眼就能叫人识破,实在是太过拙劣,但架不住不用动脑,实在好用,所以当有人处于最底端时,就有人主动掏出这个一戳就破的罪名罩子给那人套上,无所谓是否拙劣,省力还能达目的就好。
迟雾吃了两口寿司就放下筷子,接着看手里的题,他对外头的戏码无甚兴趣,一是温琳在,这出戏码他已经能猜到如何解决,上辈子在温程安身上的罪名苦果积累到足以歇斯底里地喊冤叫屈的地步,一切都被捅出来后,就是温琳及时出手,温家人如何也不该外人出手,那些顶着温琳名头找事儿的都没好下场;二是温程安表面属于弱势那方,实则这一遭后,真相查出,一切都有他策划的痕迹,他是主动将自己搁置在弱势那方,也是因此他才会被送出国,好像他回温家就是为了从孤儿院出走,走到大陆彼岸,彻底远离此处。
外头的喧嚣化作最好的白噪音,脑袋里的昏沉被饱腹后的感觉撑胀成膨大的气球,只消几分钟,那气球便陡然嘭得一声被看不见的针给戳破。
迟雾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一觉如此昏沉,恍若陷入了无端的灰暗中去,迷蒙细雨下了又下,淹没了一切清明,托举出乌云深层处藏着的暗影。
迟雾蜷缩在小木床上,外头是阴暗的天色,窄小的窗口像屋内徐徐推送着凉气,冻得他直哆嗦,直到一抹热源贴合上来,他那小幅度的颤抖才就此停止,人却就此缓慢睁开眼。
他看着眼前宽敞的房间内摞叠着堆在一起的数个双人床,觉得无比陌生,却又万分熟悉,数秒后,他看见小门被推开,房间里进来一堆孩童,他们手里都拿着数个被充作玩具的各种形状的石头,叽叽喳喳地讲着话,迟雾听不清他们说什么,耳朵上被罩了层毛玻璃,这种熟悉的感觉也在提醒他,他又做梦了,噩梦,孤儿院的梦。
迟雾小幅度地深吸了口气,再次合上眼。
至少,这次梦里他是躺在床上的,而不是蹲在墙角哭。
但片刻后,他耳朵上的毛玻璃被击破。
“还冷吗?”有人在他耳边小声问。
迟雾被吓了一条,仿佛整个人就此在梦中活过来,他能感觉到后背上贴着的温度,很凉很冷,但又透着一丝丝勉强的热,像是整个人已经被冻得不成样子却还在费力地把自己身上仅存的温度渡送给他。
迟雾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想要转过身去看那人的脸,又想下床逃离开那人的贴近,却也动弹不得,只得兀自保持着这个姿势,可他的心脏却扑通扑通得加速着跳动。
噩梦里贴在身后的人。
他会干什么。
杀了他吗?
片刻后,迟雾感觉到那人伸出胳膊将自己彻底揽进怀抱深处,又用单薄的被子将两人罩在一起,罩在同一方小天地里。
温暖了不少。
那堆小孩朝着迟雾的方向看来,不知看见什么,霎时噤了声,脚下动作也一齐放轻,小心翼翼地重新出了门,再将房门关上。
而身后那人拍了拍迟雾的背脊,小声说:“睡吧睡吧。”
这道声音如同最灵验的符咒,霎时迟雾退出了这场梦中,惊醒过来。
他猛地抬起眼,却和站在自习室前侧的温程安对上了视线,那道视线笔直地如同一把刀子,仿佛能劈开一切隐藏的东西,剥离出其下藏匿。
迟雾的心跳速度与梦中重叠。
扑通。
扑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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