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下坠。
额间的血像一条乱舞的红绳,纵使端头在岸,也不能将它牵住。
游荡的鱼儿,围着血绳啃食,霎时没了生机,同精怪一同坠落下去。
潭似无底,黑亦愈黑。
最后一抹蓝色消失后,彻底陷入黑暗。
“阿鬼……我们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世间法理万千,即便小如蜉蝣,也不能逃脱命运的桎梏。”
“握住属于你的命运,既挣脱不开,不如纵情一闯……”
“不枉在世一场。”
谁在说话吗,精怪费力的睁开眼,谁是……阿鬼。
嗡——
后背突然撞击在了一片屏障之上,蓝色的光芒瞬间显现,发出嗡嗡的震颤声。
随着屏障不断现形,从上往下望去,竟笼罩着整个潭底!
蓝光与额间血不断交织纠缠,似相融又似排斥,震颤更甚,但似乎额间血液更胜一筹。
背后的屏障一瞬间被克制,蓦地化开一个洞,小精怪一下坠入了更深处。
只一刹,屏障恢复如初。
视线重新明亮起来,不知哪里的光线穿透潭水,重新被蓝色包裹。
缓缓地,缓缓地,瘦小的身躯向地深坠,亦是从天而降。
落在一片寒冰之上。
半倚在冰台上的男人,睫羽微翕,垂眸俯视,平静的眸子逐渐渗出几丝惊讶,怔怔地看着地上捆着的东西。
它的额间还在不断渗出血,蔓延在无瑕的冰面上。
血色强烈的冲击着一切,与四周格格不入。
半响,男人轻轻挑了挑眉:“真惨啊,掉进这种鬼地方……”
他左手轻掐法决,一道蓝光没入精怪体内。
吊着一口气的精怪噗的吐出一口鲜血,迷糊的睁开了眼。
浸骨的冷意席卷全身,精怪哆哆嗦嗦的环顾四周,全部都是……冰。
还有一个……四肢被冰链桎梏的,冷冰冰的,光着脚的人。
仙气飘飘,雌雄莫辨。
精怪第一反应。
“啪嗒。”四条锁链突然应声断裂,四周寒意更甚。
男人不可置信的动了动手腕,眸里隐约有蓝光闪烁。
嘴角轻轻勾起,似乎分外愉悦。
男人慢慢站起,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蹲下,垂眸打量着它,似要将它看透。
“看见这四周的骸骨了吗?”男人抬眼扫过殿前累累白骨。
“这些都是在门外吵闹的东西,我便邀请他们进来,让他们永远呆在这里。”
嘴角笑意更甚,眼里却冰冷刺骨。
“你,也是吵闹的家伙。”
精怪听出话里有话,又想到昨天那男孩说的暴戾无常嗜杀成性的水神……立马疯狂的扭动着身体,咕甬着想要远离。
“噗——”男人站了起来,衣摆飞扬。
“即来,便是客,你也要留下来,不过——我特许你活着做客。”
男人捋着起一缕浅蓝色长发在手指打转,轻快的踱着步子,许是刚恢复自由,心情格外的好。
精怪一听这话,心里惊悚不知何意,咕甬的更加厉害。
男人自娱够了,才想来地上的东西。
轻轻抬手一挥,麻绳消散。
精怪狐疑地坐了起来,使劲的揉着手臂,怯生生地看向男人。
男人见它不说话,眨巴眼睛问道:“哑巴?”
“这……这是哪。”
“真没礼貌。”
“……”
“这是我家,很难猜吗?”
精怪看了看满地的白骨,扬起脖子歪着头满脸疑惑。
“你在家拴链子啊。”
“……”
男人悻悻地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嘴角弯弯勾起,甚是傲气:
“这里,是冰潭下的世界,名曰,水市。”
声音轻轻的,亮亮的,说话缓缓的,却不柔有力,如鸟羽抚耳,抓挠着心脏,无端让人听痴迷去。
许久未见回应,男人低头看去,这小精怪竟一脸痴迷的盯着他!
真是……真是……
“未得道化身的精怪,果真没有心性定力。”
男人抬手掐决摁在小精怪眉心,伤口立马愈合,苍白的脸也逐渐红润起来。
“哟,竟探不出你是什么精怪。”
男人侧过头看了看地上断掉的冰链,颇是意外的看向坐在地上的家伙。
“有点意思……”
抬手,落下。
“嘶——怎么打人!”
“我再不敲打敲打你,晚了魂儿都回不来了。”
精怪使劲揉着头,脸蛋红扑扑的。
见它这囧样,男人轻笑一声:“进来吧。”
扭头踏着冰走向府内。
“诶,你都不问我哪来的么?”不是说暴戾无常,嗜杀成性吗?
男人侧身,发丝被风带起:
“有何意义呢,我不愿听也不愿讲苦难的过往,我与你在今日才相识,一切便应从今日开始。”
言罢,踏步向前。
“诶诶,那你姓甚名谁,府外有什么啊……”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我名曰冰夷,从我院落出去便是潭底水市,你亦可随意游玩。”
“冰……夷。”精怪腾地一下站起来,打量着院落,思索再三,还是踏了进去,心里七上八下:
做客……进去还出得来吗?他不会是把人骗进去杀吧……算了算了,走一步看一步。
庭院不大,迈进大门却别有洞天,可谓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虽为冰雕,却不失威严,反而多了一种神境之意。
“就是怪冷的。”
院里实在是大,寻不见冰夷的身影,左拐右拐的来时路也不见了。
寒意刺骨,冻得精怪原地蹦跳,不停打哆嗦。
“阿嚏!”
这下彻底没了辙,又冷的受不了,只好硬着头皮仰天大喊起来:
“冰——夷——”
“砰——”
“诶呦,怎么又!打!人!”
“神府清静之地,我只说一次。”
冰夷眉眼弯弯,看着冻的发抖的精怪,颇是无奈。
“修为竟低至此,罢了,随我来。”
又是左拐右拐。
“喏,这间我设了禁法,屋里不会冷。”
冰夷垂眸瞥向精怪:
“不好好修炼没有妖力护体,府外水市鱼龙混杂,于你而言,可是十分危险的哦。”
精怪听到这话,脑子咕噜一转,立马鞠了一躬,又歪着头瞄一眼冰夷。
“是,师……父。”
“师父??哼,你倒是关系攀的快。”
冰夷饶有趣味的笑了笑。
“兽性未消,举止言谈都不似人,想拜我为师,你可差远了。”
“我这不是人形吗?”闻言精怪鼻子抽动,嗅嗅自己,臭的呲牙。
冰夷默默后退一步:“屋里可以沐浴。”
“……”
“可有名字?”
“啊?”精怪反应了一下,然后在衣裳里摸索,取出一片羽毛:“这羽毛上有字,但……但我不识得。”
冰夷抬手接过,仔细端详。
羽毛比手掌还要长上少许,黑紫的光泽异常夺目,带着一种未知的气息。
其中一面有两个字槽凹了下去——鸩九。
“鸩九。”
精怪不明所以。
“既为随身之物,那以后,我便唤你鸩九。”
“鸩……九。”
也不知道怎么写嘞。
“谢谢师父!”兴冲冲的便要跪着磕头。
“哼哼。”冰夷又是后退一步:“我可没同意。”
“你收下我吧,”鸩九急了:“我听闻人间要得到一物要用东西来换,我没有别的东西了,你……你收下这根羽毛吧。”
“哦?你倒是懂得多。”
鸩九见有戏,便接着说:“外面的人说你是这里的水神,想必你厉害非常,心胸宽广……”
冰夷闻言眼神犀利,瞬间就明白过来:“水神?哼,愚昧的人族,这么说来,是他们把你献祭给我了?”
鸩九点了点头。
冰夷眉头挑起,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眼底笑意更甚:“有意思哈哈哈哈……”
鸩九见他心情不错,连忙开口:“你就收下我吧。”
“我不是都留你做客了吗?就这么想认个师父?”冰夷话锋一转:“还是说……在担心自己变成外面那堆骨头?”
鸩九被揭穿,尴尬的挠了挠头:“嘿嘿嘿嘿……”
冰夷哑然失笑,拨弄着手里的羽毛,眼神晦暗不明,随即勾勾唇角:
“那好啊,我便收下你这——祭品。”
倒是傲气。
鸩九闻言赶紧鞠躬:“谢谢师父。”
再一抬头,早已没了冰夷的身影。
“诶?跑这么快?嘿嘿,进屋瞧瞧。”
转身入屋,顿觉暖意。
困意立马席卷全身,便蜷在冰床上,缓缓闭上眼。
他好似是被封印在此的,想来深不可测。
留在府内也不知是福是祸……还好自己机智认个师父,这总不会想要杀我了吧……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反正都是妖,倒也算……算……
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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