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信

信封正中间写着:西启 ,右下角写着 北 2017.8.15 。任西快速顺着石康炕滑坐到地上,亦朵本能地想要去扶他,却也在空中收住了手。

此时,任西左手拽着一方红袋子,右手握着信,蜷缩着背靠石床,坐在地上,头埋在自己的左手臂上,整个身躯都在不停的颤抖,他没有哭出声音,却能听到不成规律的呼吸和无法掩饰的鼻音。

亦朵站在那,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要让自己发出声音,眼泪便是无法顾及地任由它们直接滴到了水泥地上。

仁西手里就是任北给他的信,四年前写给他的,他从未打开看过,他不要跟任北道别,他告诉自己,没看过这信,就不算真的分别。这里面是任北对他最后的交待,他舍不得去读,读完就没有了,就好像他什么都没有了。

仁西让秦姨打开看,是怕任北给他留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时间不能等。他不敢说出口,他怎么会想出任北会不会给他留下两个卵子,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该死。每次想到这个,他觉得自己连哭泣的权力都没有了,邪恶的人就不要假装悲伤来欺骗人了。

任西吸了吸鼻子,重新正视着信封,心道:“你好,北。”

仁西翻转了信封,轻轻打开,取出了信。信纸叠的很整齐,叠了两层,薄薄的两张纸。任西感觉自己心紧的发痛,他强忍着,使劲眨眨眼睛,赶走眼眶里的泪水,想让自己的眼睛能看清楚些。

他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看起来,感觉看的很吃力,字好像都认识,但句子不知道写的是什么意思,原来是忘记了呼吸,他长吸一口气,全身都跟着发抖。

他闭上了眼,让自己冷静,他和任北是缺乏沟通交流的,现在自己手里的就是任北的真心了,他需要自己找回理智去面对,这才是真实的任北,任西,你勇敢点,他告诉自己现在需要一个平静的自己,收起自己的那些廉价情绪吧,好好听听任北的心声,这迟到了四年的心意。

西:

原谅我。

不要恨我,不要埋怨我,继续爱我,就让我们之间只剩下爱吧。

很多人问我,你也问过我,其实我也常问自己,我们之间的爱算是什么,我觉得我们的爱就是我的全部,是唯一真正只属于我的东西。我们有的只有彼此,从来都是,我们从小就建立了这种爱的关系,长大了却非要拿出来定义,如果我们是亲姐弟,我会说这当然是亲情,但我们不是,我觉得那既是爱人间的,也是亲人间的。

西,我的童年除了你,再没有什么可以提及的了。你时常会有你的小脾气、坏毛病,还有小心思,这些都是我非常美好的记忆,也是我日记里最珍贵的事情。我们都没有一个正常、完整的家庭环境,我的内心并不坚强,甚至是软弱的,我经常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支离破碎,全是因为你,因为你对我的依赖,对我的迁就,对我的爱,我的心才被粘合,才能完整。我太依赖你了,这或许是你不知道的事。我不曾要求自己独立,而是一味地将感情悄悄依靠于你,或许你也一样,因为我们就是这样依偎长大的。

西,不要为我难过,这是我的决定,没有冲动。我承认你的眼泪确实是让我最后做此决定的一个原因。我们彼此是相通的,我们能够感同身受,我们从小就一起哭,一起笑。你从没在别人面前哭过,你把自己的脆弱暴露在这订婚宴上,让他们踩上你的尊严,确实让我难以承受,我能够体会你当时有多难受,甚至是恐惧,我好想抱紧你,好想回到只有我们两个的环境。我害怕了,我怕以后还会有这种让我们一起心碎满地的时候,我相信肯定还会有,我们的命运就掌握在他们的手里,我不想再成为他们攻击你的武器。

西,我好舍不得你,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你,但我不愿看你放低自己,不要为我示弱,不要低头,你要打败他们,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还留在你心中的我。

西,不要责备自己,你一直保护的我很好。是我自己放弃了,妥协了,但最后发现还是无法让我们活得轻松些,我累了。25岁,不多也不少,如果以后的人生缺少了你,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西,不是你没抓紧我,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我带着我们所有的美好相伴,很满足的离开,没有不值,我有你,就是最好的幸运了。

西,不要怪父亲、不要怪外祖母。少点怨恨吧,多爱你自己,我把我的日记留给你,里面全是对你的批评和埋怨,那是我对你的爱,我们似亲情,更胜爱情的爱,我想让它们支撑你走下去,尝试着强大起来,再去学轻松、自在的活。

你常说做人太辛苦,下一次想缓上几轮再投胎,你慢慢缓,我不要缓,我想快点就去再投胎,让我多经历几世,练的一颗完整、坚强的心,再让我们相遇,可以换我好好爱你,保护你。

你还说过,永生就是一个人的记忆加上他的思维方式。我们的记忆是一致的,你也总能感知我的想法。你就带着脑海里我们的共同记忆,遇事再考虑考虑我的想法,让我在你心里永生吧,西,好好活下去。

实在难受,就去我老家看看吧,我记忆里那儿是个温暖的地方,名字也暖洋洋的,叫光芒村。

西,我没有跟你说再见,我会住你心里,守护你,爱你。不要害怕,坚强一点。

任西控制着自己的意识,专注的看着任北的信,任凭眼泪夺眶而出。他频繁的眨动眼睛,只是为了挤走眼泪,让自己能看清信上的字。

任北的信不长,但每句话都看的任西发颤。看完后,任西把双手插进自己头发里,抱头彻底哭出了声。

任北从来都是爱着他的,就像自己的感情一样,他们的感情用不着别人去定义,也不用向别人说明,他们从来都只是拥有彼此,而且会永远相互依附。

只是现在,任北累了,她让自己这一生停留在25岁时,但让任西把她装在自己心里,带着她,坚强的走下去。

任北让他不要示弱,不要低头,不要脆弱。要变强大,自己保护自己,自己选择自己的命运。不要害怕,坚强一点。

这不是任西害怕的,任北的诀别信,任西一直拒绝打开这信,就是怕任北跟自己告别。畏惧任北让自己忘了她,放下她,还要他独自活下去,他没有任北想象的那样坚强,也未对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留恋,他原本只剩仇恨,只有颠覆压垮任北的权利堡垒。

但任北没有要求他忘记自己,而是告诉任西,自己会一直住在他心里,陪着他活下去。

任北的自杀有因为任西的脆弱和订婚宴上的公开示弱,这让任西痛苦的呻吟起来。

亦朵再也看不下去,她跪到任西身边,把他抱紧在怀里,让自己的悲伤跟上他哭泣的频率。任西哭到自己掉不出眼泪,哭累了,但这次却彻底将积压在心里的疑虑和对任北的怨恨释放了出来。他是怕任北在最后还有对自己的要求,让自己不要报复、不要难过、不要再爱她。

任西放下自己的手臂,将旁边的亦朵抱的更紧贴一些,他想让亦朵也平复下来。当任西回抱亦朵时,亦朵哭的更厉害了些,她不再隐忍,把自己的头靠上任西的肩膀,将一直困于胸膛的情绪释放出来。

现在,换成任西感受怀中亦朵的悲伤,那份为自己而来的难过,那份替他分担的痛苦。他不愿推开这种被真心对待的拥抱,甚至自知卑鄙的贪恋着亦朵对他的珍惜,他将自己脆弱的心展示在亦朵面前,在她面前低下头,汲取着她的关怀,他用自己的示弱,换来亦朵的怜惜。

最后,将亦朵对他的那份爱融入自己内心,一次次将他碎片的心重新拼起,是亦朵用真心在帮扶他,一直都是。

等两人都平静下来,任西放开了亦朵,亦朵也撤回了前倾的身体,无力地跪坐在腿上。两人红肿的眼睛都无法睁大了看对方,任西试着加深了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平复的更快些。

他将任北的信重新折起来,放回信封,再压了压封口。他用胳膊撑住身后的床,让自己站立起来。直立的身体,果然能呼吸进更多的氧气,他口鼻共用的做了多次深呼吸,才将全身细胞的悲伤呼出去。

任西小心地将信放进背包,又将手掌中褶皱成团的福袋展平,放回钱包。

任西抱起还跪在地上发呆的亦朵,将她放在床边上坐好。他走出屋子,初冬的阳光也会刺的刚哭过的人,睁不开眼睛。他虚着眼,走到洗漱台,用冰冷的地下水洗净脸上的眼泪、鼻涕,也让自己清醒一点,他将水冲向自己的手掌,让双手冷透,再伏在自己的双眼上,缓解眼睛的疼痛。

任西将自己的毛巾打湿再拧干,进了屋,抬手递给了亦朵。亦朵从任西进屋时就一直看着他,她关心着任西,就像此刻任西再关心她一样。亦朵接过毛巾,将自己的脸埋进里面。看着缓过来的亦朵,任西让她去洗一洗。

任西重新背上书包,迎着阳光站在屋门处,等着洗脸的亦朵,待她重新走近自己,才看清亦朵的双眼肿的比自己还厉害,额头边上的头发挂着水珠,有几颗依仗着阳光像是发彩色光的珍珠。任西记忆中阳光下的少女都是温暖的,很幸运自己遇到两个,两个都还关爱着自己。

仁西不想被此刻的感动再催生出眼泪,转身不再看向亦朵。他们出了院子,并肩向山下慢慢走去。

下了山,很快就到了亦朵家,今天亦禾没有上学,一看见任西,就跑了过来,小孩是看不懂成年人眼底的悲伤,亦禾对着任西一个劲的笑,任西被她的快乐打动,也对她会心地笑了一下。

任西和亦朵低落的情绪和两双红彤彤的眼睛,让满院子的人刚开始瞠目结舌,随后手足无措。

这时,亦山让任西过去坐坐。任西透过呆立着得人群,向亦山点点头。他先示意司机过来,自己要先放背包。司机本想自己去放,但任西自己跟了出去,任北的东西,他没再让外人经手。

重新回到院子,任西去到亦山旁边坐下,今天亦山家难得热闹,院子摆上了三张大圆桌和很多凳子,来了好多任西没见过的村民。大家围着桌子,待任西坐下后,才一一坐下。

村长站着在说些什么,任西的耳膜有点发蒙,感觉听不太清,但视线还是礼貌的对了上去。

而此时的亦朵却被黎棠忙惶惶地拉进了厨房,也不管厨房里过来帮忙的别家妇人,黎棠胆战心惊地问亦朵:“你们这是怎么了?”

这是在场的人都想问的问题。黎棠紧紧地拉着亦朵的手臂,今天她不开口,黎棠是不会让她走出去的。亦朵无心与她周旋,只道是:“北姐姐的事。”

黎棠刚放下心里的大石头,亦朵便从她放松的手掌中抽离出来,走出了厨房。亦朵没有向家里提供她所知道的关于任西的事,那是他们之间的私事,也是亦朵想私藏起来的回忆。

黎棠只害怕任西与亦朵之间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只要不是她所担心的就行。

至于亦朵说的北姐姐,黎棠联想到了,之前任西提到过的任北。她和亦山推测就是亦蒙家的小女儿。至于具体什么事,黎棠知道轮不上自己操心,便安心下来与其他人一起做饭。

村长和村委代表轮流发言,然后集体鼓掌、欢呼,任西的精神很难集中,但也配合着坐在那。

亦山提醒他喝点茶,这还是仁西给他们家买的,今天给大家都倒上了,一起尝尝。任西端起来喝了一点,口腔生出的一丝味道,让他清醒了一些,他又多喝了两头。

大家见仁西喝上了茶,才渐渐放松下来,开始了村民日常的有说有笑。任西发现自己被夹杂在一群陌生人间,转头想找亦朵,刚一回头,就看到抬着手望向他的亦朵,才放心下来。

没过一会,厨房里的人开始陆续向各桌上菜,本想与亦朵同桌,但任西这桌早已被人沾满,看着村长等人激动的神色,他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任西并未饮酒,村民也只是小酌,酒对于他们本就是稀罕物,这还是李叔从镇上带来的。

任西陪着大伙吃完午饭,便起身走向亦朵,问她:“亦朵,你一会想随车进镇嘛?明天要入学了。”

亦朵感激任西还在操心自己的事,说自己与爸妈商量下。任西等着她回话。

一会,亦山一家人走了过来。

“西哥哥,我们一家人可以搭你的车到镇上吗?明天爸妈送我入学。”

“这样最好了,那你去收拾下吧,弄好我们就走。”

亦朵点点头,黎棠高兴地和亦朵回房收拾去了。亦山再次对任西言谢,感谢他对亦朵的帮助。

任西与村长和各村民道别,并表示自己会一直关注涉及村子的那几件事宜,让村长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系上次那位李总。

大家知道亦山一家要跟着任西进镇子,也就没多留,陆陆续续告辞了。任西麻烦李叔明天等亦朵办理好入学后,安排个车送亦山夫妇回村。李叔连忙应了下来。

等村民都走了,亦朵和黎棠也收拾好,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提了出来,亦朵尴尬的看着任西。任西没说什么,让司机装车上。

任西看着亦朵、亦禾都换上了崭新的运动鞋,亦山也套上了冲锋衣,一家人喜气洋洋的看向任西,他笑了一下,让大家上车。

亦山坐李叔的车,而任西习惯了坐后排,所以,就让亦朵坐到了副驾,黎棠和亦禾跟着仁西一起坐后面。

黎棠担心自己的鞋弄脏任西的车,上车后手脚都感觉无处安放。

亦禾,第一次坐上轿车,在车上很兴奋、挤来挤去,这里摸一下,那里摸一下,被黎棠反复提醒和责骂。任西和亦朵则是一路上没有说话,任西的心绪还在因为任北的信起起伏伏,亦朵则是随着任西的表情而忐忑着。

任西依旧盯着窗外,这一次或许是他最后一次离开这个村了,今天他才知道这个村的名字,光芒村。

确实村如其名,里面的人也如任北记忆中的那样是温暖的。亦朵曾说任西是她的财富,在任西眼里,亦朵才是任北最后带给他的一份财富。

车停到了亦朵新房楼下,大家先后下了车,司机将后备箱亦朵的东西一一拿下来。分别就在眼前,该谁先提起呢?任西从车得另一侧绕了过来,他先走先向亦山和黎棠两夫妇告别,望他们保重,有什么需要就给他打电话。

然后,任西看向了身旁的亦禾,他蹲了下来,对亦禾说:“要不要抱一下?”亦禾呆住了,见任西笑起来,才咧开嘴笑着,点点头。

任西抱着亦禾,站了起来,对她说:“亦禾,你好好学习,长大一点和亦朵来岺城找我玩吧,带你们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亦禾一听任西愿意叫上她,扑到任西怀里,双臂抱紧了任西的脖子。

任西不太适应,但还是高兴的笑起来。随后,放下了亦禾。这才走近亦朵,两人相视一笑。

这次,任西没有上前抱她,亦朵给的温暖已经足够多了。

“亦朵,照顾好自己。”

亦朵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见任西对她笑了笑。亦朵跨一步上去,抱住了任西,亦朵现在的身高才到任西的肩膀,她抱住仁西的腰,把脸侧放在任西的胸口,才发现自己织的黑毛衣洗过一次还是很扎人。任西也回抱住了她。

任西把怀里的亦朵缓缓推开,亦朵的眼睛又红了。

“西哥哥,难过的时候记得联系我。”

任西认真地看着她,点点头。

然后,仁西转身走向已经打开的车门。任西在进车前,抬手与大家告别,眼睛却也只看向了挂满泪水的亦朵,但也不能再看了,他不能再流泪了,因为这一刻,他便回到了,他那原本的残酷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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