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惶恐不安，车却只能开得稳当。

赵燃也想让黎皓月不要告他的状，实在不懂得如何开口，干脆闭了嘴。

电话铃声从温妮口袋里响起，挤满狭窄的轿车。

温妮接听，车内有片刻寂静。

赵燃向后偷瞥，温妮小姐的脸色变了。先是拧起眉头，接着连连点头认错，颤抖着将电话递给黎皓月。

“黎先生，是老板。”

黎皓月接过来，放在没有戴任何饰物的耳旁上。

“……这就回去，骂我的人做什么？……想要天虹的时候没做好心理准备？急什么啊，老板……没带手机又怎样，不也让您找到我了吗？”

黎皓月说完这句，没有再听，挂断了电话。

赵燃听得咋舌，黎皓月就这么和酒老板说话的？

路线本去往公司，现在调转成回家去。

赵燃心知发生大事，倒不知道是怎样的大事，心里着急。

交通规则还是要遵守，因此不由有些焦虑。

偶然一瞥，黎皓月还是那副神情，镇定自若的。期间只看了一次表，简单地吩咐温妮叫律师来。

生意上的事赵燃完全是听天书，送回了黎皓月，其余一概不知。

这一天下来对他已是惊心动魄，他需得为自己焦虑了。

因着黎皓月一句话，他一晚上食不甘味，冲澡时脑海里还是他的提议。

披着浴巾仰躺在床上，院外的风都让他恍惚以为是老板得知真相，前来辞退他。

他翻来覆去，虽想着酒老板或许不至于对他如此无情，但还是不敢冒险让他知晓自己并非私家侦探本人，心中暗暗接受了黎皓月的主意。

他想，如果酒老板今夜没有提辞退我，那明日一早，自己就去上一份工作的地址找找看，也算为酒老板出一份力。

好不容易心定，还没等他进入梦乡，房门便被敲响了。

黎皓月站在他门外，穿得一丝不苟，立领的黑色外套几乎遮到下巴。

“走，我要去公司。”

赵燃愣愣地，半晌才回神，连忙点头抓起衣服套上。

庭院里灯火通明，一个高大的身影也站在那里，是酒老板。

等坐进驾驶位，发觉酒薄生和黎皓月同时坐在他的车上，赵燃竟有些紧张。

黎皓月和白日里的放松玩笑并不同，他在工作，开口只是在向酒薄生提供着一些方案。

“好，确定了？……那我先让律师起草协议……没关系，他们的时间比我们早四个小时，我来连线就好……”

黎皓月声音平淡，一连串对话，赵燃左耳进右耳出地听见。

“如果他们同意，多久能到账。我希望是24小时。”

“有点太紧了，我试试。”黎皓月仔细检查着手里的文件，认真应着。

酒薄生也随手翻了两页。

“吃饭了么？”

他这一句问得自然，黎皓月静了静。

“你很闲？”黎皓月的语气凉凉的，“天虹偏偏在这时候出手，其他公司也跟着发难，就是怕你不死。现在银行冻结授信额度，法院冻结项目资金，循环贷款无法动用。若消息泄露，难保不会发生挤兑，更何况银行抽贷这种事，股价要是跟着崩盘，等着做空金蜂的都不止天虹一家。老板，你还有空吃饭？”

赵燃一个字也听不懂，却开始想，自己在早餐的时候，黎皓月穿戴好站在客厅，午餐的时候，黎皓月在开会，下午应酬他也完全没吃。一整天，好像只有在等自己的时候喝了一杯茶水。怪不得黎皓月看起来气血很虚，这人怎么还挑食啊？

“不听话，还很会找理由。”酒老板的神色没有变，一边仔细翻看着手里的东西，平淡道：“出来的时候带了家里煲的粥。”

赵燃安下心，心想老板真好。

黎皓月却没有说一句谢谢，低头没什么表示，一副不太开心的样子。

赵燃很快就将车开到了写字楼下。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需要他，在会议室外等，发现在公司的沙发拿来睡觉，居然让他睡得蛮香的。

酒薄生与黎皓月两人，一直到早上才从公司出来。

午后，黎皓月又出去见人，还是赵燃接送。

这回黎皓月很忙，一句话也没空多说。赵燃载着他跑了好几处，一直到半夜。

又是深夜，赵燃避让行人，急踩刹车。

黎皓月还在和人打着电话，膝上的文件掉了，他眼也没眨一下。

“开盘前发布公告说金蜂引入了战略投资者，业务不受影响。你亲自盯着。”

听他又打完一个电话，赵燃将一张飘来的零散文件捡起来，抖了抖递给他，“给。”

黎皓月没有理他。

赵燃已经习惯了他这个脾气，“嘟嘟”的交通灯提示音还在响，他也就拿着那张纸等着他。

等黎皓月终于放下手机，看到面前递过来的文件愣了一下，接过。

“你怎么不叫我？”

赵燃：“我分明叫了呀。”

黎皓月没有说话，赵燃看他似乎将落在脚边的耳机捡起来，戴回耳朵里。

真爱装酷，赵燃心想。

不过第三日，才十点半。

赵燃就听广播里说，金蜂的股价止跌反弹5%。

好厉害，危机似乎解决了。

三日接触下来，他此刻才感受到黎皓月的与众不同，一出手就是挽救了酒老板的事业。怪不得脾气这么差，老板还是待他不错的。

不多时，黎皓月坐上了车。

赵燃观察着两人的脸色，黎皓月脸上没有他以为的如释重负。和酒老板坐在一起，黎皓月挨得比和温妮小姐同乘还要远一些。

“下午和三家银行谈，之后还约了郑法官，见见吧。”

酒老板公事公办地点头，赵燃却莫名生出一种血脉偾张的感觉，他感觉自己不像司机，像赤兔马。

但下一瞬，他脊背一凉，心都空跳了一拍。

“按说有你操作，这次金蜂不会受太多损失。不过要是这时候有点让天虹麻烦的东西就更好了。”

酒老板说这话时，赵燃顺着后视镜，和酒老板微微眯起的眼对了个正着。

黎皓月笑起来：“老板是在我这里许愿吗？”

酒薄生没有回答。

赵燃将人送到公司，得知预计来接人的时间，他趁机驱车到之前侦探的事务所。

他开车绕到拥挤狭窄的旧巷子里，巷子左边是已经被扒掉的废墟，右边是晾衣线上凌乱晾晒着花花绿绿衣裳的居民楼。这里已经人去楼空，但因为没有被转租，所以还保持着原样。如此破败的房子大概在被拆掉之前都很难有人花钱来租。

他还保存着钥匙。

一进那间曾被那私家侦探租用过的屋子，赵燃就径自打开了冰箱。

这冰箱坏了。

被之前那位私家侦探当做书柜用，里面都是一些资料。赵燃也没有客气，把里面零散的纸张、照片还有底片，全都装走了。

从冰箱、书桌抽屉，到客厅茶几下面、衣柜底下，各个位置他一一翻找过，确认已经将遗落的东西都尽数拿下。

他还在衣柜的旧背包里发现一台已经坏掉的相机，也一并装进了包里。

等他忙活完，天已经擦黑。他急匆匆地赶回接上两人时，额角还带着汗珠。

赵燃完全没有关心自己的形象，现在他干劲十足，捡破烂捡到揣不下兜着走也不过如此。

他就这样载着酒老板和黎皓月回那栋山顶别墅。

只有老板或者黎皓月在时，才能把车开到主栋的大门口。赵燃绕过喷泉，在灯火明亮的门口熟练地停车。

他心里急着去看自己今天从侦探那里拿到了什么，一扫后视镜，忽地屏住呼吸，整个人安静下来。

黎皓月靠在酒老板的肩膀上睡着了。

赵燃起初等待着酒薄生叫醒黎皓月，又或者黎皓月自己醒来。

意外的五分钟过去，哪一样都没有发生。赵燃就盯着车上时钟跳动的数字，直到车熄火。

后面的两个人都没有再出声，赵燃静下来，他只能不停地等。心想着自己能不能出去抽只烟，可他不敢，开门关门黎皓月肯定就醒了。

他的眼力雷达又动了起来，开始思考会不会老板也不想惹一身黎少爷的起床气，在等着我开口？

他悄悄透过后视镜去看老板的脸，酒薄生低头在看手上的文件，根本没有对此表示任何异议。看来是没自己这么小气的心思了。

老板到底要待到什么时候呢？赵燃也好想睡觉，但他这些天吃好喝好，有空就在睡觉，现在一点困意都没有。甚至因为间歇地偷偷地去看后视镜，而感到惊心动魄。

酒薄生在看黎皓月。

后视镜里，黎皓月看起来是真的很累了。他这几天几乎没有睡好觉的时候，但每次出现都是光鲜亮丽，好像不睡也没什么关系，赵燃还以为年轻人就是这样的呢。

让他睡好了，赵燃也跟着这样想，安静地望着外面的院落发起呆来。

就在他以为他们要在这坐到下辈子的时候，黎皓月醒了。

“你，下去。”

听见黎皓月的声音，赵燃心想，是让我下去吗？好好好，我这就下去。

他以为两人还有公事要谈，知趣地连忙下车。手还没摸到车门，就瞥到黎皓月动了。

赵燃的安全带早解开，正是个方便回头的姿势。

见黎皓月连眼睛都没睁开，推了酒薄生一下，就靠回靠背。

“你下去，我想睡觉。”

接着他的手被酒薄生捉住了。

显然是困得神志不清，连老板的面子都要驳。

酒薄生哼了一声。

听不出情绪，赵燃观察着酒薄生毫无波澜的神情，忽生出担忧。老板得生气了吧，他心想着。

外面的管家已经出现在门口，在酒薄生的示意下拉开车门，夜风吹在脸上有些凉。

管家顺势将毯子递过来。酒薄生接过毯子披在黎皓月身上，裹着他，轻松地把他抱出去了。

“事情，我做完了。”黎皓月挨着他，忽然说了一句，声音因为困倦而柔和不少。

“你可以休息了。”酒薄生说着走进灯光温暖的大门。

赵燃还怔愣着。

管家看他一眼，他才想起手上的事，连忙去将车停好。

脑海里还是酒老板低头拨开黎皓月碎发，看他的脸，将他揽着打横抱起的样子。

黎皓月没有躲，这有点奇怪，着实不大像上司和下属之间的正常表现。

但赵燃想了想，若是出现在其他人身上，他都要以为两人有一腿了。偏偏是黎皓月，黎皓月可不是一般人，是一块粘牙的葡萄味软糖，每一次见面都吓人一跳。但又恰到好处，未必会让人真正生气。

像他八岁的妹妹。若是弟弟妹妹如此，倒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