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完，回到家，谈疑还久久不能平息。

当他站在报告厅的舞台上，看到台下将近千人的座位，好像被人扼住了呼吸，他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见一双双手在他面前挥舞，把他狠狠摁在地上，他听不见熟悉的台词，嘲笑和讽刺在耳边蔓延，将他的尊严揉碎。

那一刻他分不清现实与幻境，分不清过去与当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能不能结束…

他慢慢打开手机，简单回复了他们的关心，表示自己状态不太好。

正好看到刚刚弹出来的信息：不要勉强自己。

别问：好。

惑：明天还可以上台吗？

别问：不知道。

惑：你害怕舞台？还是害怕被关注？

解惑轻轻打下这几个字，有些犹豫，删删改改了半天。

今晚的谈疑明显不对劲，且比之前几次都严重，报告厅的空调很暖，其他人脱的都只剩单衣，谈疑的手却冰的不像话，当他拥抱他的时候，他的身体抖的不成样子，两眼空洞无神，木纳的不成样子。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谈疑的名字几次变成正在输入中，却什么也没有发过来。

解惑放下了手机。和往常一样，打开练习册，开始刷题。期间总是不受控的抬头看看桌角的相框，那个笑的很灿烂的男孩和只有眼里渗出点笑意的他。

在异国的他，身边没有父母和朋友，接连不断的比赛，数之不尽的对手，没有掌声和鼓励，只有无数排挤针对歧视。

数不清是多少个黑夜，他迎来了更加漫长的白昼，那个像太阳的人笑着走进了他的黑夜，他会在数不尽的诋毁中帮他捂住耳朵，俯身告诉他你是最棒。他会在漫长的比赛结束给他送来掌声，站起来高呼他的名字……

解惑不是一个喜欢念旧的人，自认为念旧除了对当时的情景感到赞叹，再对现在的生活感到遗憾，得不到一点慰籍。

可是他对谈疑念念不忘。

……

凌晨两点，谈疑来到了那个新医生的诊所。

他有过犹豫，但这个时候放弃演出，是对他们的不负责。

“好的，患者小朋友，以上就是你凌晨跑到我这里的原因？”

“嗯。”谈疑打量着坐在他面前的人，银框眼镜下的眼睛轻轻挑起，没有穿白大褂，一身休闲装，语气有些不正经，也没有一边拿着厚厚的本子记他的话一边注意他的神情变化，他看上去不像一个心理医生。

谈疑有些好奇，这种人也会在听到他的部分经历后留下不知是怜悯还是同情的泪水吗？

“我应该告诉你，只有直面恐惧才可以克服恐惧，但是显而易见，你做不到。你觉得你无法上台？”

“嗯。”

“我从你上一个医生那里得到了一些报告，但是我需要验证一些报告的真实性。你妈妈当时告诉我你只是有些抑郁和焦虑？”林样翻开了一个文件夹。

谈疑面无表情，脸上也没有什么血色，“校园欺凌创伤后应激障碍，按你们说就是PTSD。”

“很聪明啊，你在舞台上会想起之前的场景吗？”林样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笔。

“嗯。”

“他们在舞台上对你做过什么？”

“……打骂”

林样的笔顿了一下，他明显感觉到谈疑的排斥，而先前的资料档案也是只有殴打，辱骂。

“你当时是什么心情，做出了什么动作？”

“不知道，闭眼。”谈疑想了一下。

林样放下笔，起身去拿了两瓶可乐，“好的，患者小朋友，喝吗？”

“嗯。”谈疑接过可乐，抬头灌了下去。

林样把一副无线耳机放到桌上，“带着。”

“到时候，你在里面放台词什么的其他音乐也行，我给你推几个纯音乐。”

“……”谈疑没吭声。

“我亲爱的患者小朋友，我希望你能克服，这其实可以是治疗的一种了。可以叫快速脱敏疗法或者暴露疗法。”

林样看他没反应，又接着说，“当然你也可以现在去找老师退出……”

“……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别往下看，看看你的同学，你身边的朋友，你信任的人，对你好的人……”

谈疑想到了解惑。

“或者沉浸在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的温馨故事中……”林样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

谈疑打断了他的絮叨，“谢谢你，再见。”

林样在他走后，又翻着他之前的报告，经过之前的休学治疗好转的并不明显，比较明显的是他把自己伪装或者想象成正常人，他可以和正常人一样交流，但其实把自己锁了起来，情绪过于敏感，导致一些小小的攻击都会危及到他，而这些攻击或许无孔不入。

在这之前，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死亡，毕竟他没有什么求生意识，不过他想今晚或许是一个好的开始，起码他有一点点想好了。

距离演出还有三个小时，班里已经挂上了小灯笼，彩带缠在电风扇上，给冬天添了一抹亮色。

苏语妙指挥着他们打扫卫生，其他人都在闹哄哄的准备。

谈疑正在试戴耳机，他选了几首飘渺的纯音乐。正看到唐柚走了过来，“班长，我可不可以不参加最后的谢幕？”

“啊？这…”唐柚明显有些为难。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如果你一个人这样的话，可能会有些突兀。”

“可是……”谈疑说不出什么理由。

“你是不是有点紧张啊？我那儿有几颗糖，要不要来点儿？”唐柚很贴心的问。

谈疑摇摇头转身去帮肖赐予搬桌子。

唐柚又简单安慰了两句，就开始找解惑搭话。

“解神！你肯定不忍心我们倒数对吧。评分的时候说说好话呗…”

“我说了又不算，不过我觉得我们有些地方还可以改动一下？”解惑合上笔记本，抬眼看着唐柚。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唐柚有些好奇。

“闭幕的是不是可以围成一个圈谢幕，把主角围在中间？”

“这倒是可以，这个可以采纳，比较有新意，而且可以给配角多点戏份。刚刚谈疑还在和我说闭幕来着呢。我想他应该是觉得有些尴尬，你等等昂我去那边问问他。”唐柚有了学生会主席的建议感觉十拿九稳了，话说的很快，走路也是又蹦又跳。

“可以啊。”谈疑两眼顿时放光。

“这还是解惑想的呢！正好你俩主角对闭幕都不满意……那我去和他们商量一下昂！”唐柚又开心的走开了。

“谈疑，吃糖吗？”

“等等，我有个东西要给你。”谈疑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快递盒，昨晚去取得快递，到现在他还没有打开。

谈疑拆开快递，取出一条黑色的围巾，“来，这是你的。”又把自己的那条白色的拿出来。

解惑接了过来，触感柔软，轻轻打开围巾，突然看到围巾尾部上：谈疑（爱心）解惑…

“情侣围巾？”解惑挑了挑眉。

“什么？”

解惑把围巾转了个面，让字正对着谈疑。

“不是！那个，不是，你听我解释…”谈疑想把围巾抢过来，奈何解惑躲了过去。

“嗯。解释？”

“我本来是想感谢你。然后为了庆祝我们伟大的友谊，是那个客服理解错了。”谈疑把头埋在自己的围巾里，声音越来越小，耳尖泛着红。

“为什么要感谢我？”解惑轻轻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他怎么能这么可爱？

解惑凑近他的耳边，“谢谢。”小可爱蛋。

谈疑本来就红的耳尖现在就快要熟透了，又往围巾里面钻了钻。

“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谈疑没抬头，反而埋的更深了，声音闷闷的。

他觉得解惑有些烦人，烦到他的心脏开始怦怦跳。

不能再逗了，再逗真的要熟了。解惑眼里泛着笑意，轻轻把糖放在桌角。又摸了摸他的头发。比围巾更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