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 常安,长安

吴宁和常庆是大学校友,因朋友介绍相识。

两人同一年从大学毕业,投身茫茫社会。二人毫无根基,也无老人相助,全靠自己打拼,历时八年,终于挣下金阳花园一套书包房。

而彼时,二人都快三十了。年龄焦虑,加之父母长辈催促,吴宁和常庆开始考虑要孩子的事。

为了迎接这个孩子,二人做了必要的物质准备,提前还清了房贷,还留了小小一笔积蓄。

身为工作狂,常被朋友调侃为“女强人”的吴宁,甚至担心自己年龄大了,一边工作一边怀孕有风险,而主动辞去了工作。

怀孕八个月,婆婆就放下老家田地,到城里照顾吴宁起居。

孕晚期的时候,常庆就尽量减少加班,每晚陪吴宁到小区散步。

小区的跑道上,常庆总是牵着吴宁的手。

但男人步子大,孕妇又走不快,往往走着走着,常庆就超越了吴宁两三个身位,变成常庆在前面拽着吴宁。偏偏常庆还毫无所觉,直到被吴宁狠狠拽回来。

两人斗几句嘴,又嬉笑起来,轻快的声音荡漾在温柔的夜风中。

那时的他们,是恩爱的。对于肚子里的孩子,是满怀着十二分的爱意期待着的。

宝宝出生后,吴宁更是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孩子身上。

他们给孩子取名“常安”,寓意“长安”,只愿孩子一生一世平平安安。

带孩子的日子,痛并快乐着。

吴宁眼巴巴看着这么个小小的人儿,从月子里只会哭只会睡只会吃,一动不会动,到慢慢的两只小手会搭在一起,会蹬腿,然后会翻身,会爬,会扶着家具走路,再后来能慢慢的独自站立,直到自己可以颤颤巍巍的走路。

吴宁一直记得常安爬得很好,又快又灵活,满屋子的转。小手、膝盖落在地板上,噼里啪啦的,但常安也不觉得痛,总是咯咯咯的笑着。

只要听见他的笑声,吴宁的疲惫、焦虑就会一扫而空,心像被拴了船锚,无比的安定。

可是有一天,她的船锚不在了。

是她自己弄丢的。

她的世界塌了。

在等待孩子抢救的日子里,原本恩爱的老公只是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她。

没有爱,谈不上恨,就是那种看不喜欢、但不至于表露出厌恶的陌生人那样的眼神。

原本一直相处和谐、亲近的婆婆,冲过来狠狠甩她的耳光。

甩了几个,她也不知道。

她就像没有生命的木桩子,沉默的承受着。

最后还是医生把婆婆拉开的。

她的父母也连夜从老家赶来,母亲不停拭泪,强势而暴躁的父亲,又打了她一耳光,怒斥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什么都做不好。

她不反驳不争辩,更不躲闪也不反抗,她是罪人,她是全家的罪人。

她恨不得所有的人都来打她骂她,如果可以,她恨不得自己一块一块刮下自己的肉,把自己凌迟。

其实,她何尝不是把自己的心凌迟了呢?

宝宝抢救了几天啊,吴宁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只是坐在手术室的门口,坐在PICU的门口,宛如雕塑,手脚都不知道动动,更遑论白天黑夜。

好漫长的时间,漫长得像过完了艰难的一生。

起初吴宁妈妈还来拉拉她,给她递吃的,但她始终像失了魂一样,也就再没有人管她。

再后来,医生告诉她,抢救无效,宝宝走了。

她甚至恍惚了一阵,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心像被人拧衣服一样揪着疼。她也想随宝宝走了,可是她能找到宝宝吗?

她漫无边际的想了很多很多,但前路白雾弥漫,她看不清,她找不到出路。

她自己也被咬伤很多地方,但她拒绝接受治疗。她只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整日整夜的待在医院里,因为那是宝宝生前最后待的地方。

常庆也感觉自己的心死了,他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最好是能像小时候妈妈骂人那样,打个鸡蛋壳罩起来。

他只想一个人待着,消化这猝不及防的灾难。

可是他不能。

他亲妈在他面前嚎叫大哭,他的岳母在他面前哀哀哭泣,岳父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什么,但他一个字也没听见。

周围都是刺耳的电流声,他的头好痛,他恨不得自己马上聋掉。

但还有像闻见臭味的苍蝇蜂拥而来的一些自媒体人,骗他是正规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一遍又一遍追问他事情的经过,问他是什么感受。

什么感受?

他只觉自己的胸膛埋了沉逾千斤的炸药,不炸吧,压得他心口疼,他快喘不上气来,但他又深刻的明白,不能让它炸,如果真的炸了,自己就完了,这个家就完了。

所以他憋着,他忍着,他强撑着。

是凌玥凡的质问,让他终于忍无可忍。那些刀子一样的话,不经由大脑就说出来。

他猛然惊觉,迁怒也好,移恨也罢,还是不论对错是非,只是想找个恨的对象,他竟然也把一切怪罪在了妻子身上。

他顺着凌玥凡的视线,看到了泪流满面的妻子。

看到了健全□□下,那个破碎的、摇摇欲坠的灵魂。

触及到常庆的眼神,吴宁把捂嘴的手放下来,用尽全力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是感恩,是愧悔,还有诀别。

说时迟那时快,吴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阳台,翻过护栏一跃而下。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边彧,但他没有动,却见身边一道残影掠过,是凌玥凡不要命的追着跃了出去。

吴宁家住二十六楼,落下去必死无疑。

边彧来不及细想,浩瀚的力量已经随着意识发出,牢牢托住飞速下坠的二人,然后缓缓把他们放到地上。

下坠速度变慢那一刻,凌玥凡就知道是边彧出手了。

因此一落地,她就赶忙扶起吴宁,劝慰道:“快看,我们都没死。是你的孩子在保佑我们,你的宝宝让你好好活着。”

“你没听说过吗?很小就离开这个世界的宝宝,是他们在来的时候忘记给爸爸妈妈带礼物了,他们回去拿礼物,还会再来找爸爸妈妈的。”

“你还年轻,你要等着宝宝再来找你啊,你走了,你的宝宝来时找不到你们怎么办?”

吴宁抬头望望矗立的高楼,悲声痛哭,如杜鹃啼血。

常庆连滚带爬下楼来,看到毫发无伤的吴宁,长出了一口气。

也不管周围已经聚集了好些围观人员,直接呈大字状瘫倒在地上,仰面痛哭,将连日里的悲伤、愤懑、痛苦一股脑嚎叫出来。

凌玥凡和边彧趁人不注意,悄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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