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雪鹀说若是离开,一定会说一声的。

这句话就像是香甜银耳羹里的杏仁果,反而另谭恕予有种不期而至的苦涩之意,可是又只能咽到肚子里,自己安慰自己,只是可能发生而已。

“予儿,你父亲母亲,最近可好啊?”方横笛和蔼地问道。

“啊!哦,父亲与母亲常住顺天城,一切安好。”谭恕予从刚刚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恭敬地回答着。

“那就好,那就好啊,我也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了。改天去顺天城见见他们。”方横笛捏起酒杯,浅酌一口,“哦,对了,我听说了你之前在天钟派解救了胡掌门一事,你小子,真不错啊!”

谭恕予羞涩一笑,“方伯伯谬赞了,只是恰好知晓了一些有关玄精罡气功的秘史,助胡掌门一臂之力,找出了凶手而已。”

方横笛脸一沉,“那个玄精罡气功,我当年也听说过,原本是枭阳谷的一门功法,后来落入陷崆崖魔教中人手里,甚是奸邪,许多江湖人士被害。没有想到,现在还有人在练啊。”

“是的,我也是派人去查证过,天钟派的那个弟子,就是得到了那本功法,为了练成邪功,才杀害了许多青壮男子。可惜现在还没有查到究竟是谁拥有那本功法,又是怎么传播出去的。”

方横笛大惊,“难道当年有人从陷崆崖偷出了那本功法?!哎——怪我,怪我,当年没有斩草除根,这么多年也没有再想起,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谭恕予看到方横笛如此模样,竟有种英雄迟暮的感慨,心下不忍,于是他说:“方伯伯,您可否跟我讲讲当年您在陷崆崖的事情?”

其实谭恕予是知晓这件事的,当时而立之年的方横笛,以一人之力,制止了陷崆崖对武林众人的残害,自此名声大噪,成就一段传奇!他特意提起这段往事,是为了让方横笛生出些往日的意气风发,不至于低迷不振。

方横笛听后展颜一笑,“你小子,特意提起此事,怕是别有用心吧!”他自然是明白谭恕予的心意,只不过……“对于当年的事情,你这条谭小鱼,还会不知晓吗?”

方横笛拎起酒壶,给两人的酒杯里都注满了酒,把其中一杯递给谭恕予,谭恕予双手接过,“方伯伯,您取笑我!我这条谭小鱼,在您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哈哈哈,来,跟我讲讲,你都知道哪些?”

“当年,一群武林人士功上陷崆崖,想要把魔教一网打尽,却被自己人给背叛了,反而被魔教困于陷崆崖。是您发现了蹊跷,独自潜入陷崆崖,解救出了被困的武林众人。不曾想,魔教的人竟然埋了火雷,他们点燃火雷,想要同归于尽。也是您,提刀独立,孤军奋战于吊桥边,没有让一个正道人士留在陷崆崖,也没有让一个魔教中人通过吊桥,最终魔教中人自食恶果,全部葬身于火海。”谭恕予述说着那年的事情,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当时就在现场,“您自此一战成名,享誉江湖十数载!”

方横笛听完谭恕予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予儿,实话告诉你,就是因为那件事后,我产生了退隐江湖的想法,”方横笛目光悠远,脸上多了一些谭恕予看不懂的情绪,“因为那件事,让我陷入了一种困境。”

“困境?”

“这样说吧,如果我杀了一个无辜的人,会被官府抓捕,判刑;可是,我当年害死了魔教五百多号人,却被江湖称为大英雄。”方横笛说道。

谭恕予一惊,“可是……”

方横笛摆摆手,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说我是为了天道,我解救了上千人,我做的都是为了正义。可是,魔教中人,难道就没有无辜的人了吗?他们当中,也许有人不是自愿加入魔教的,也许有人手上还是干净的,当时也许有人想弃暗投明的,可是,我却直接斩杀了他们的生路。还有,我当年救出的人,就都是正义之士吗?如果真的都清白,怎么还会有今天的祸事?!”

谭恕予皱着眉,他的心里很沉,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宽慰方横笛,不过,似乎方横笛也不需要宽慰,因为以当时的情况,不管怎么做,都是免不了死亡和疏漏的,方横笛的做法,已经是以他个人的能力下,做到的最大的限度了,没有人有资格怪他,至少活下来的人没有一个有资格怪他,可是,死去的人呢?!

“我常常想,如果再来一次,我会不会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也许一开始就应该阻止他们上陷崆崖,以一种更加平和的方式解决纷争,就不会有后续那么多的死伤。尤其是,对于愿意向善的人,是不是可以多给他们一次机会?”说到这里,方横笛苦笑一声,“忘功不忘过啊!来,予儿,同我喝一杯。”

谭恕予双手举起酒杯,轻轻地同他的酒杯碰在一起,然后仰头灌下。

“予儿,你一直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想,若是你,也许会有更好的解决方式的吧。”

谭恕予摇摇头,他不知道。事不到自己头上,现在的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日月如磨蚁,万事且浮休。”说罢,方横笛拍拍谭恕予的肩膀,站起身来,转身走到亭子边,背着手,望向远方藏在夜色中的群山。

谭恕予也跟着走过去,站在方横笛的旁边。他听到方横笛在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又何其渺小,但求问心无愧而已!”这句话也许是方横笛说给自己听的,似乎只有这样想,他才能在巨大的压抑且沉重的悲惨世道中撕开一个口子,继续呼吸。

谭恕予魂不守舍地回到小院,当雪鹀朝他望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荒谬的世道,万物的真相,唯有心上人的眼神可以照亮。

雪鹀似乎感受到了谭恕予身上有股巨大的压力,如有实物一般,伸手就可以碰到他的痛苦和纠结。

“小鱼?”她朝谭恕予走过去,牵起他的手,走向他的房间。察觉到他的手冰凉透骨,忍不住加快脚步进入屋里,让他坐在椅子上,倒了杯热茶,放到他的手心。

“小鱼,你怎么了?”

谭恕予一句话都不说,就静静地、乖乖地任由雪鹀摆布。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雪鹀盯着谭恕予的脸。

谭恕予摇摇头,然后又一动不动了,直直地看着雪鹀。

雪鹀等了等,见他还是没有别的反应,心下一叹,伸手捧住他的脸,左右看了看,吻在了他的脸颊上。

谭恕予终于有反应了,他眨了眨眼睛,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绯红,在烛火的映照下,分外软嫩可口。

“你,你刚刚又亲我了。”谭恕予呆呆地问了一句。

“嗯,你再不动一下,我都要打你了。”雪鹀一本正经。

“打我?打我哪儿?”谭恕予可能真的是被惊呆了。

“吓唬你的,我可舍不得。”雪鹀笑起来。

“……打是亲……”谭恕予愣愣地说着,把另一边脸颊凑过去,“那你再打一下。”

雪鹀赶紧放下手,放到背后。

谭恕予扁着嘴,耷拉着脑袋,圆溜溜水淋淋的眼睛就一直看着雪鹀。

雪鹀受不了他这幅样子,干脆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口中念念有词:“美色误人,红颜祸水,垂涎三尺,沉湎淫逸,恋酒贪花,九死一生,生死未卜,卜夜卜昼,昼吟宵哭,哭天抹泪,泪迸肠绝,绝仁弃义,义断恩绝,绝无仅有,有口难分,分毫不差,差三错四,四海波静……静,静,我想我该静一静……”

谭恕予终于有反应了,他拉下雪鹀的手,好笑地看着她,“我没事啦,你不用静一静了。”

雪鹀仔仔细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好像真的恢复了正常。

“小鱼,发生什么事了?”雪鹀坐下,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水。

“我之前跟你提到的那位前辈,跟我说了一件他十多年来都觉得当初没有做好的事情,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谭恕予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茶杯。

雪鹀眼珠子一转,按照平时谭恕予的聪明劲儿,估计这真的是个暂时找不到出路的问题。“这样啊,既然他花了十多年也没有想通的事情,那要你一时半会儿就想通,也不太公平了吧。要我说啊,这件事看起来很难,实则一点儿都不简单。”

谭恕予一听就笑了,“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你说的这么回事。”

雪鹀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继续说:“要不,我们一起想,我打算花二十年,你比我聪明,你就花十年时间,怎么样?”

谭恕予噗嗤一笑,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雪鹀看了看自己杯子里的茶水,觉得有点儿寡淡无味,她凑到谭恕予跟前,特意压低了声音:“话说,这茶叶们在壶里泡着澡,是不是也会聊聊天?”

“聊?聊什么?”谭恕予有点儿跟不上雪鹀的思路了,他只能也向她靠近,小小声地问着。

“他们呀,都在说自己,活得越来越没滋味了……”雪鹀歪头一笑。

谭恕予心神一荡,此刻只想吻上她巧笑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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