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头忠诚的龙。

薇尔特拿到重峻的魔晶后并没有马上回到佣兵营地，而是跑去了自己的城堡。

为公主准备礼物的途中想到另一个人，这让薇尔特大受打击。

她干脆翻出自己这两天整理的“城堡修改手册”，把城堡里需要修改的地方都走了一遍，实地对比修改计划。

城堡是薇尔特最优秀的作品，这里面的每一个角落都储存着她对未来的美好梦想，她也希望城堡的每一处都是完美的。

最后薇尔特来到了城堡的最高处，这里是她专门为公主打造的阳台，白天晒太阳，晚上看星星，她还在阳台上摆放了桌椅书籍，是用来和公主聊天的。

看着自己的布置，薇尔特没有在椅子上坐下，而是翻身坐到了围着阳台的亚当石栏杆上。

身体正对着窗外，她并不怕掉下去。能掉下去还好呢，可以把她的头脑摔清醒些。

森林里面初夏的夜晚还有些凉，凉风吹拂起薇尔特的发丝。

端坐片刻，薇尔特取出她揣了一路的魔晶。魔晶里面各色的魔法元素还在翻涌，像是会动的油画。

魔晶生长在魔兽的身体中，根据魔兽的骨骼、血肉塑性，每颗魔晶的形状都是独一无二且不规则的。

从魔兽身体当中取出来的魔晶无法直接使用，要么打造一款贴合魔晶的魔法杖，要么把魔晶打磨成规则形状。薇尔特去了解过公主对于魔晶的喜好，公主使用的每一颗魔晶都是椭圆形的，她打算根据公主的习惯来。

薇尔特掂了掂魔晶的重量，紧接着她的两只手变成龙爪——魔晶十分坚硬，普通的工具是以卵击石，需要专门特制的魔晶打磨仪器，而那个特制的打磨仪器，还不如为薇尔特自己的爪子。

于是，薇尔特先从魔晶上面切下一小块放在一边，接着开始动手。

有事可做会让人平静下来，透明晶石里面流光溢彩的魔法元素随着薇尔特的龙爪起落，元素在魔晶里形成了一个小漩涡，薇尔特回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她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位属于她的公主的时候。

其实，恶龙并不比公主早诞生多久。

在公主出生前一年，恶龙才从龙蛋当中破壳而出。它用了半年时间接受传承、搭建城堡，余下的时间一直在等待。

恶龙刚出生的那一年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披着蛋壳窝在城堡顶端抬头看月亮和星星，传承让恶龙认识了这个世界，可它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蛋壳让恶龙有安全感，可它在每个看星星的深夜都觉得这个世界空荡荡的。

这不是它的世界。

直到公主出生那一天，恶龙在遥远的城堡感受到了世界的连结，它似乎在那个瞬间知道了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于是，它去打劫了周遭几乎所有王国的国库，将宝石、金币堆满了城堡的仓库和地下室，它会把那些东西连同城堡一起送给公主。

恶龙和公主会一起生活，一起交谈，一起看日升日落……最后恶龙会在公主死亡之后整理好自己与公主这一生的所有记忆，制造出新的传承，把传承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洞穴的龙蛋里，然后追随公主去死。

这是恶龙接受到的传承当中的一切。

虽然现实似乎和传承有所出入。

恶龙意识到自己和记忆里的前辈们不太一样，她没有办法和公主一起留下龙蛋。

薇尔特垂眸看着已经成型的椭圆魔晶笑了一下。

将椭圆魔晶收好，薇尔特又拿起那块她切下来的小魔晶继续打磨。

第一次见到公主的时候，薇尔特觉得空荡荡的世界都被眼前的小公主填满了，她看不到旁边其他人的表情，只能注意到公主的笑脸。

那是我的公主，我会把她带回城堡。这是从灵魂发出的渴望，薇尔特不是因为传说拥有的“带公主回城堡”的执念，这是在她第一次见到时候才感受的灵魂召唤。

可公主太小了，比当初刚出生的自己还小。

薇尔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照顾好她，她甚至想着要不把王后一起抓走，然后她就在抱着公主的王后眼中看到了无穷无尽的恐惧、惊骇还有恨意。

薇尔特在王后的瞳眸中看到了自己，以装着复杂情绪的眼眸为镜，那双眼睛照出来的自己甚至有些丑陋。

于是薇尔特抬了抬爪子，决定等到公主十八岁的时候她们再见面。

公主十八岁的时候，她应该也像传承中的前辈那样，变成一个人了。

小块晶石很好打磨，用爪子上面锋利的指甲做尺，一分钟都没有薇尔特就将那块魔晶变成了切割好的钻石模样。

在薇尔特原本的打算中，她想把“钻石”镶嵌在戒指上，连同椭圆形的魔晶一起送给公主然后她们一起回到城堡……

可现在薇尔特的灵魂竟然第二次发出了别样的声音，她看着纯粹的魔晶，觉得这块晶石依旧配得上公主，可是她却配不上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千百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传承当中的每一份记忆都不能向薇尔特做出解释。

薇尔特觉得自己应该攥着些什么东西，就像她小时候背着蛋壳一样，她现在不想背蛋壳了。薇尔特抬起手，手心触碰到自己胸前的口袋，口袋里装着公主币。

薇尔特在城堡枯坐了一夜。

直到远方的地平线冒出一丝亮光，薇尔特微阖了下眼睛，阳光有些刺眼。她直接从阳台跃下，踏上了回到佣兵队的道路。

回程不需要寻找重峻，速度比去的时候快上许多。

五分钟之后薇尔特已经躲避开佣兵的视线出现在了帐篷外。

她呼吸平静，好像是去散了个步，薇尔特缓慢地调节自己身上的温度，用微弱的魔法元素洗掉一夜的冷意。

正当薇尔特静默地立在帐篷外的时候，伊芙琳撩起帘子从帐篷内走出来，见薇尔特在门口站着她有些意外，“你怎么在帐篷外面？什么时候睡醒的？我一睁眼就不见你人。”伊芙琳可能是刚睡醒说话的声音并不大。

“有些睡不好，大概天刚亮就醒了吧？我没看时间。”薇尔特说，“我在周围散了散步。”

“我还以为你出去找百色叶了。”伊芙琳说，她看着薇尔特眼底的那抹淡青色，忧郁地蹙起眉，“看出来你没睡好了，都有黑眼圈了。”

伊芙琳说着抬手想要去摸薇尔特的脸颊，薇尔特微微侧脸制止了伊芙琳的动作，用伊芙琳抛出的话题道：“也不知道百色叶在不在这边，要是不在估计咱们要无功而返了。”

“没关系，我昨天又和佣兵队长提了这件事，她说会帮我们找到的。算是这两天我帮忙的报酬。”伊芙琳说。

用森林里随处可见的草药，换一位实力不俗的魔法师相助。薇尔特觉得这并不是等价的交易，但看着伊芙琳笑眯眯的模样，薇尔特最终没有说什么。

吃完早饭，佣兵队收拾好东西开拔继续往深处走。

“噗——”队列中央，重剑士佣兵用锋利的剑刃刺穿低阶魔兽的心脏，暗红色的血液喷洒而出，重剑士抽出重剑脸上的戒备丝毫没有消失，他看着比昨天明显多一倍的低阶魔兽尸体皱起眉来，“不太对劲。”

队伍领头，魔兽一头接一头从森林里面跑出来，当中不仅有低阶魔兽甚至还有中阶魔兽。伊芙琳和佣兵队长应对起来并不算吃力，但眼前的魔兽源源不断，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又往森林里走了几公里，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起来。佣兵队遇到的魔兽身上都带了伤，甚至还有许多不知道死去多久的魔兽尸体，解决完受伤的魔兽，佣兵队蹲在魔兽身边，检查它们身上的伤痕。

魔兽身上有明显的利爪伤——“它们怎么现在内讧起来？”班杜丝丽面容严肃，她一抬手佣兵队在原地停了下来，“先在原地休息片刻，艾顿你带几个人去周围看看。”

“是。”一个剑士领了任务，带着五个人去巡查。

“怎么停下来了？快走啊！这里这么多魔兽。”索菲亚从队伍中央走上前来催促，她第一次见这种场面，没吐出来已实属不易。

“殿下，前面情况不明，需要小心谨慎一些。”班杜丝丽说。

薇尔特和索菲亚一起过来，索菲亚和佣兵队长说话，薇尔特的视线停在了魔兽尸体旁边的一棵树下。

魔兽用爪牙厮杀不讲究分寸，利爪撕裂身体血喷溅了一地，树底下的花草全都被“兽血淋头”。

薇尔特注意到什么，她在拿出包里的莎草纸，根据纸上的图样和手边的草药比对，抬起头来又往周围看了看，一丛丛百色叶从这里发源向远处生长。

伊芙琳一直注意着薇尔特。

见状，她在薇尔特身边蹲下，看看莎草纸又看看草药，“百色叶？”

“嗯。”薇尔特点下头，抽出小刀开挖，打算采集几株不带血的。

“那你就让我跟那么多尸体待在一块？”索菲亚脸色苍白，她从侍女手中接过喷了香水的手帕捂住口鼻，被遮挡住的声音有些发闷，“这条路不行，你们就换一条路啊。”

似乎是应和索菲亚的话语，她话音刚落下，东边传来一声遥远却又愤怒的魔兽嚎叫。

索菲亚吓了一跳，她用尽全力才保持住自己的贵族做派没有尖叫出声，但她的身体已经趋利避害地紧贴在了班杜丝丽身后。

伊芙琳也在魔兽叫声想起的瞬间拉起薇尔特，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队长，魔兽的躁动期可能提前了，东边、北边还有西北方向都探测出了魔兽群暴动。我们不敢走太远，无法确定距离。”班杜丝丽派出去的一小队佣兵行色匆匆地回来，他们手上探测器显示的魔兽聚集数量超过了二百头。

“现在才刚夏天！”

“什么是躁动期？”其余佣兵惊讶的声音，和索菲亚的疑问同时响起。

班杜丝丽看着紧抓着自己不放的索菲亚，任劳任怨的科普，“越往森林深处，里面的魔兽领地越为泾渭分明，它们鲜少迁徙，除了日常捕食不会有什么厮杀。但魔兽也要冬眠，因此每年冬天到来之前魔兽们会为了争抢冬眠领地、储备粮大打出手。那段时间就被称之为躁动期。

“魔兽躁动期的战斗力比平常强上许多倍，除了高阶魔法师鲜少会有人在躁动期进入森林深处。”

说着，班杜丝丽想到些什么，她出声道：“艾顿，看一下探测仪上的魔法浓度。”

“队长魔法浓度平均值为两千，西北方向已经超过了三千，前面有高阶魔兽出没。”艾顿说。

佣兵骨子里面追求刺激与不可能，班杜丝丽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眼底深处划过一抹跃跃欲试，“休息五分钟，五分钟后往西北方向前进。”

“你疯啦！”索菲亚扬高声音。

“公主殿下，您不想拥有一块高阶魔兽晶石吗？”班杜丝丽笑着反问道。

索菲亚当然想，那可是高阶魔晶，她一个公主都见不到几块。但索菲亚也有自知之明。什么样的能力拥有什么样的东西，她又不是非要在现在拥有一块高阶魔晶。

她更怕现在的自己只有看见的命，没有享用的命啊！

“咱们的交易是中阶魔晶，你自己都说它们躁动期战斗力比正常时候强上数倍，你还说要小心谨慎，结果现在就要去送死吗？你们发疯可别拉上我！”索菲亚急了起来。

“殿下放心，我的佣兵队就算全军覆没，也会把您安安全全的带出弗雷森林。”

魔兽厮杀残忍狠厉，躁动期的时候，高阶魔法师进入森林深处打的就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意图。现在躁动期提前，班杜丝丽猜测跑出来的高阶魔兽应当是战斗失利、受了重伤勉强活命的，面对这种魔兽佣兵队可以一战。

一块高阶魔兽的魔晶，足足能让整个佣兵队躺三年，班杜丝丽没理由放弃近在眼前的财富。

“你——”索菲亚还想说什么，但班杜丝丽没有给她机会。

班杜丝丽指挥着她的佣兵队，“准备出发。”

“是！”

薇尔特和伊芙琳在魔兽嚎叫之后就回到了佣兵的队伍中，听到班杜丝丽要继续前进，伊芙琳看向薇尔特，两个人用视线交流接下来的打算。

班杜丝丽走过来，询问伊芙琳，“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想法？”

边上满满一大片的百色叶班杜丝丽想当没看见都不可能，况且再走不远就到了深林中部，森林中部里面全是魔兽，普通人挨上一下命就没有了。虽说伊芙琳在佣兵队是极大的助力，但班杜丝丽不觉得她和普通人怀特会愿意继续冒险。

如果在森林里只遇见伊芙琳一个人，班杜丝丽说什么都要把她拉入伙。可这两天她也看出来伊芙琳对怀特的在意，有牵挂的人是不会跟着佣兵团刀口舔血的。

这是班杜丝丽早就想明白的事情，她不会强求。

伊芙琳不清楚薇尔特刚才采摘的那些百色叶够不够用。她知道薇尔特进入森林并不是单纯为了这些草药，可伊芙琳不确定对方想做的事情完成没有。

伊芙琳想了下清晨时候站在帐篷外面的薇尔特，应当是完成了吧？

其实伊芙琳依旧不太想和佣兵队一起走，不是因为公主索菲亚，而是因为佣兵队伍里人多眼杂。

薇尔特有能力解决任何问题，但瞒过一个人和瞒过十个人所需要耗费的心力是不一样的。伊芙琳自信自己可以做到完美装傻，薇尔特希望她知道什么她就知道什么，薇尔特不希望她知道的伊芙琳也会全当没看见。

其他人嘛……伊芙琳撇了下嘴，她可还记得那些佣兵对薇尔特不友善的态度呢。

不知道伊芙琳的一系列心理活动，薇尔特思考片刻，说：“这里的百色叶被魔兽的血液污染了许多，成色并不完美。我们还需要往里面走走。沿途可能要继续麻烦你们照顾了。”

“明明是我们应该感谢伊芙琳大人的出手相助。”听到薇尔特话，再看伊芙琳一脸“他说了算的”模样，班杜丝丽眼睛亮了起来，甚至用上了尊称，“您放心，我会沿途注意品相纯粹的百色叶。也会安排佣兵陪同您一起采集。”

“未免有些太麻烦了。”

“伊芙琳大人一路上对佣兵队帮助颇多，我还觉得有些怠慢呢。” 班杜丝丽语气真挚。

“多谢。”薇尔特说。

确认好薇尔特和伊芙琳接下来的动向，班杜丝丽放下心来，她看了眼时间，“再过三分钟我们就出发，先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说完班杜丝丽抬步走向其他佣兵。

薇尔特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在一旁的树干上刻下个五角星作为标记，“不确定里面的百色叶品质如何，先标记一下，要是不行我们再回来。”

“里面的魔兽只会更多。”伊芙琳说着蹙起眉头，面露纠结，思考片刻她继续道，“你等下和那个索菲亚公主走的近一些，这毕竟是她雇来的佣兵队，那些佣兵怎么说都会保护好雇主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比不上薇尔特的安全重要。

看着伊芙琳犹豫的样子，薇尔特失笑，“好，我知道。”

“还有……”伊芙琳说着，从空间戒指里面拿出来许多魔法卷轴，“这是传送卷轴，这是攻击卷轴，这是召唤卷轴。都是没魔法的普通人也可以使用的，早知道我多存几个。”伊芙琳将这些价值不菲的卷轴一股脑全塞进薇尔特手里，毫不犹豫，“你拿去用！”

“这些东西太贵重了。”这种“普通人”用的卷轴是专供没有魔法天赋的贵族保命用的，造价比魔法师卷轴贵上数十倍。

“这些东西我留着也没用。”伊芙琳没再给薇尔特拒绝的机会，“快收好，要出发了我先去前面了。”

说完，伊芙琳捏了捏薇尔特的手，抬步往队首走去。

伊芙琳触碰自己的温度还留存在皮肤上，薇尔特看着对方前往队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卷轴。

之前班杜丝丽的话给了她灵感，捡漏是个不错的主意。原本薇尔特还在思考，她一个没有魔法的普通魔术师，要怎么显得真实呢？现在伊芙琳就送上来了卷轴。

好吧。她不会让伊芙琳亏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