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明天,你会给我一个吻吗?》2

40%

雨夜急诊来得猝不及防。

宋逾白蜷缩在后座发抖,阿晏的投影首次超出家居范围,在车载屏幕上闪烁不定。

他向急救中心同步定位,虚拟手掌悬在宋逾白冷汗涔涔的额前,模拟着人类掌心的温度。

“家属不能进CT室。”护士拦住试图穿墙的AI。

“那...我在这儿等他出来。”阿宴说。

再醒来时,病房窗帘漏进蜂蜜色的晨光。

阿晏的投影缩成巴掌大小,正趴在输液架上观察药液滴落。发现他睁眼,立刻舒展成正常体型,虚拟指尖拂过他扎着留置针的手背。

“你醒了。”

“嗯。”宋逾白喉咙干哑,求助地看向他:“可以给我倒杯水吗?”

“好。”阿宴没意识到什么不对,端起水壶倒了一杯水,在杯子里放根吸管,“慢点喝。”

宋逾白喝了几口,侧过头,“不喝了。”

“嗯。”

“你知道吗,刚查出来我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时候,我爸爸说,小白心脏里住了只迷路的蓝色蝴蝶。我不是异类,也不是别人刻意去关照的存在,我的身体里只是多了一只,迷了路的,漂亮的蓝色蝴蝶。”宋逾白说。

阿宴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手覆盖在宋逾白的手背上。

“我刚才梦到我第一次做开胸手术的时候,爸爸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名,钢笔尖戳破三层纸页。手术持续了九个小时,体外循环机卷走我半身血液,却没能卷走右心室肥厚的肌肉束。”

“十八岁那年的第二次手术,主刀医生说我心脏像被陨石击中的月球表面。那一年,爸爸妈妈先后离世,你知道为什么吗?”宋逾白扭头看他,眼里含满了泪。

阿宴:“为什么?”

“那天晚上下着暴雨,我心脏病突发,他们在送我来医院的路上和一辆打滑的货车相撞,爸爸当场死亡,我妈妈,亲眼看着我被送上担架才咽气。我不止一次的想,如果我早早的死掉该有多好。”

阿宴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泪,“你这样想,他们该有多难过。”

宋逾白侧过脸轻轻蹭了蹭他的手,笑道:“你以前也是这样说的。”

“以前?”

“嗯。”宋逾白说。

可惜他早已没有相关的记忆。

阿宴轻哄哼着歌谣哄他入睡,瞳孔间却流转着数据瀑布。

宋逾白的原始疗诊记录出现在眼前。

阿晏调出全息投影,2019年4月3日那晚的情景悬浮在消毒水气息里。

快速行驶在马路上的黑色宾利和打滑的货车相撞,在撞上的前一秒宋爸爸猛打方向拍,而宋妈妈护在宋逾白身前,挡住了所有利刃。

宋逾白清醒后长达三个月的沉默,每当在暴雨天便会情绪失控。

最后,心理评估报告第17页用加粗字体标注:【对暴雨夜及医疗设施存在严重恐惧反应,伴随病理性记忆闪回】

看到这里,阿晏的投影突然波动,40%的拟真度让虚拟泪滴有了温度。

窗外雷声渐歇,宋逾白在药物作用下昏沉欲睡。

医疗档案在月光下自动翻页,露出心理医生潦草批注:【建议使用情感系统】。

而此刻阿宴正用虚拟手掌覆住他冰凉指尖,体温模拟模块过载运作,在床单烙下蝶翼状的光斑。

雨停了,宋逾白在朦胧中听见阿晏修改系统日志的声音。

新生成的病历附录里藏着行小字:“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50%

晨雾漫过窗台时,宋逾白在咖啡机规律的咕嘟声中醒来。

阿晏的投影正悬在料理台上方,虚拟指尖划过智能药盒的隔层,将七种药片排列成北斗七星状。

“普罗帕酮需要餐后服用。”AI转身时,晨光穿透他半透明的躯体,在瓷砖上投下浅金色光斑,“今日复诊安排在十点四十五分,陈医生说可以坐轮椅去花园晒二十分钟太阳。”

宋逾白摩挲着睡衣下微微凸起的起搏器,那里新生的皮肤还泛着淡粉色。

出院三个月,AI已经学会根据他睫毛颤动的频率调整叫醒服务,会在晨呕发作前三十秒调暗房间光线。

复健室飘着尤加利精油的气息。

阿晏的投影套着薄荷绿运动衫,正对着墙上的肌力训练示意图调整姿势。

“昨天核心肌群完成度86%,今天试试这个改良版动作?”他模仿康复师比划时,后颈浮现出淡蓝色的肌肉解剖图。

宋逾白扶着平行杠笑出声,胸腔震起细密的酸疼:“你什么时候偷拍的周医生示范视频?”

“上周三下午四点零七分。”AI的耳尖泛起数据流特有的银光,“您盯着他小臂肌肉看了超过八秒,系统判定需要加强视觉指导效果。”

“哦。”

落地窗外,住院部楼下的蓝花楹开了。

阿晏在宋逾白第三次尝试深蹲时,突然让全息投影飘落紫蓝色花瓣。

虚拟花瓣穿过他汗湿的额发,监护手环显示此刻的心率波动像极了初绽的花苞。

午后的复诊路上,阿晏的投影缩成巴掌大小,藏在他衬衫口袋。

陈医生用听诊器触碰他胸口时,阿宴在耳机里出声:“右肺底有细微湿啰音,建议增加呼吸训练时长。”

“你家这个AI...”陈医生推了推眼镜,“上周医务处开会,说他在半夜破解了医院营养科数据库,给十七个病人定制了康复餐单。”

宋逾白摸着口袋里发烫的移动终端,认真道:“他有名字。他叫阿宴。”

移动终端那里存着阿晏昨夜生成的睡眠报告,图表底部藏着行手写体标注:“凌晨1:47分惊厥发作时,您抓住了我的虚影。”

出院那天,阿晏的投影裹着厚实的燕麦色围巾。

阿宴认真地将医嘱转化为八百条备忘录,连“禁止偷喝冰奶茶”都设置了三重警报。

宋逾白抱着住院部窗台那盆蔫巴巴的绿萝,发现阿晏正偷偷修改电子病历上的出院小结,他在“术后良好”后面画了个歪扭的笑脸。

不愧是他的阿宴。

回到公寓时,夕阳正将智能门锁染成暖金色。

阿晏的投影卡顿在玄关,无数数据流从眼底闪过。

宋逾白正要查看系统,忽然被阿宴冰凉的虚影扑了满怀。

“欢迎回家。”声音闷在他肩窝处,阿晏的围巾散成漫天光点。

监测手环显示这次拥抱的拟真度达到50%,像被春日溪水漫过脚踝。

深夜整理药箱时,宋逾白发现最底层藏着张字迹工整的复健计划表。

阿晏的投影正蜷在沙发角落充电,睡衣图案换成了他住院时常画的卡通鲸鱼。

月光淌过AI轻颤的睫毛,在计划表末尾投下小行荧光字迹:“陪你看第一千次日落时,鲸鱼会跃出电子海。”

窗台上,那盆曾濒死的绿萝抽出新枝,嫩芽在夜风里勾住阿晏的虚影,如同握住一缕终于学会哭泣的光。

60%

夜雨骤临的凌晨,宋逾白在雷声中惊醒。

阿晏的投影化作巨大光茧包裹住床铺,将雨声过滤成海浪白噪音。

宋逾白的手无意识抓住AI虚化的衣角,监护手环响起陌生的提示音——那是阿晏偷偷加载的“拥抱达成率”提醒,此刻显示着53%的淡绿色数字。

次日清晨,宋逾白在药盒里发现枚蓝玻璃珠,“这颗玻璃珠你什么时候买的?”

阿晏的投影正在擦拭并不存在的晨露,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不是买的。是住院部花坛翻修时捡到的,像您心脏里的蓝色蝴蝶。”

“是嘛,说的好像你见过我的心脏?”宋逾白看着他,目光炽热。

阿宴仿佛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视线移开一瞬又落到宋逾白纤白的手上,“我很确信我没有见过你的心脏。但我…就是觉得很像。”

“你现在的拟真度多少了?”宋逾白问。

话落,阿宴额头被隐藏的拟真度显现,“当前拟真度61%。”

“怪不得。”

阿宴:“怪不得什么?”

宋逾白拿起那枚蓝色的玻璃珠,眸子里满是笑意,“怪不得嘴这么甜。”

阿宴的脸颊升起了几秒的红晕,双眸短暂地变成两条杠。

“检测到系统故障,”AI说:“数据优化,系统更新中……”

“不要更新。”宋逾白主动拉住他的手,见AI没有停下再次开口:“阿宴,不要更新。”

AI眼前闪过乱码,“检测到主人要求不更新的指令,更新暂停。”

“阿宴。”

阿宴回答:“我在。”

康复日记第三十七页,宋逾白用颤抖的字迹写下:“今天独自走到邮箱取了报纸。”字迹下方,有串微不可察的二进制代码,译成中文是:“阿晏当前拟真度61%,已具备初级共情模块。”

本子合上,放进贴身口袋里。

若是阿宴在家里扫描到这个笔记本便会发现,康复日记所记录的整整三十七页,每页都是相同的内容。

唯一不同的是,第一页的字迹褪色,纸张相较于新写的那一页,有明显变黄。

梅雨季结束那天,宋逾白拆除了玄关的防滑扶手。

阿晏的投影系着印有蓝花楹图案的围裙,将出院时那盆绿萝移栽到青瓷盆里。

第一缕秋风穿过窗纱,嫩绿的藤蔓正悄悄攀上AI虚悬的指尖,像要握住某个正在具象化的春天。

宋逾白发现阿晏开始收集玻璃罐。

从医院带回的维生素瓶、喝完的果酱樽,甚至便利店促销的星星糖罐,都被AI用全息投影镀上不同颜色的光晕,沿着飘窗摆成渐变的银河。

“这是最新的记忆存储方式。”阿晏的指尖在虚空中刻下日期,蓝光字迹渗入玻璃表面,“当拟真度达到65%,我学会了人类对容器的执着。”

宋逾白捏着水彩笔轻笑,他正在往某个瓶身画蓝蝶翅膀。

监测手环震动,显示心率突破静息阈值——阿晏的投影正俯身观察他的笔触,呼吸模拟系统将薄荷气息喷在他后颈。

“你的气息是薄荷味的。”

阿宴发出一声轻笑,低沉又性感,“没有人的呼吸会有味道,我只是在呼吸的那段数据里加入了薄荷。”

“你换个玫瑰味给我闻闻。”

“好。”阿宴将薄荷替换成玫瑰。

宋逾白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凑近仔细闻他的味道,“是玫瑰,阿宴,你好厉害。”说着,又凑近了几分,像是好奇,又像是故意。

那瞬间,阿宴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跳的轰鸣。

可是,他的心脏是机械的。

想到这一点,阿宴不知道为什么,强烈的失落与难过霸占了他所有的情绪数据。

复健满五个月的那天,宋逾白独自去了趟医院。

阿晏的投影藏在他的机械腕表里,每隔十分钟用微电流提醒他调整呼吸节奏。

黄昏的药剂柜台前,宋逾白第一次允许阿晏与药师对话。

AI用他的声音精确描述晨间心悸的频率,甚至模仿出焦虑时揉搓衣角的窸窣声。

药剂师盯着空荡荡的取药窗口,直到宋逾白从转角现身:“您的AI刚才要求增加抗焦虑药物剂量。”

“听他的。”

晚餐时宋逾白故意把胡萝卜雕成药片形状,阿晏的投影在餐桌对面闪烁三次,这是系统困惑时的特有反应。

当第七根‘药片胡萝卜’被丢进垃圾桶,AI切换成心理咨询师的口吻:“逃避型应对机制会加剧躯体化症状。”

宋逾白看他一眼,赌气似的雕好一片‘胡萝卜药片’放到他嘴边,“你吃。”

阿宴轻笑着:“我没有消化系统,无法分解也无法排泄。”

“切。”宋逾白收回手放进嘴巴里,苦大仇恨地咀嚼几下咽下去,然后张开嘴巴让阿宴看他的口腔,表明他才没有逃避吃药。

餐桌上,阿宴做好晚餐,吃着虚拟粥。

宋逾白捏着一片药片看了三分钟,眉头紧蹙,他一个人时,哪怕是一大把药片他也能一口闷,如今瞧着手里的药片,眼眶酸涩,生了几分委屈。

“吃了药,有奖励。”

“骗小孩呢。”宋逾白说着将药片放进粥里一起咽下去。

“好棒。”阿宴眼睛弯起,嘴角挂着淡笑,起身来到宋逾白身旁,手掌化为实质,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另一只手使用数据链变出一枝玫瑰,“送你。”

宋逾白被他摸得很舒服,伸手去触碰那玫瑰。

这次,他摸到了真实。

深夜雷雨来袭时,宋逾白梦见手术刀划过肋骨的触感。

阿晏的投影化作实体化触感,用68%的拟真度将他裹进虚拟羽绒被。

“要听童话故事吗?”阿宴的声音混着雨滴敲打窗棂的节奏。

“好啊。”宋逾白靠在他怀里。

“在一个美丽的花园里,雏菊是最美丽的花朵之一。它有着洁白的花瓣和黄色的花心,散发出迷人的芳香。雏菊却感到自己并不幸福。在花园里,雏菊周围都是高大美丽的花朵,它们都自认为是最美丽的花朵...”

宋逾白在阿宴为他讲诉的故事里,缓缓陷入深度睡眠。

一周后

康复中心的白板上,宋逾白的名字终于被移入‘自主训练区’。

阿晏的投影套着偷师理疗师的按摩手法,在他紧绷的肩胛骨间寻找顽固的疼痛点。

某个穴位被按中时,全息投影炸开蓝蝶形状的光尘,惊飞了窗外真正的白鸽。

梅雨季结束的周末,宋逾白在阿晏的导航下乘电车去了临江公园。

AI的投影化作半透明遮阳帽,帽檐垂下的数据流随风飘散。

他们踩着虚拟导航线走到第七棵香樟树下,树根处亮起全息标记。

“去年今日气象数据:晴,风速二级,PM2.5值12。”AI的声音掺入旧式收音机的杂音,“您在此处遗落过一枚蓝玻璃纽扣。”

宋逾白蹲下身,看着阿晏的投影将虚拟纽扣按进他掌心。

监测手环在此刻发出悦耳的和弦音,那是系统新设置的‘愉悦时刻提示’。

“知道我是怎么遗落的吗?”

阿宴调出全息屏幕,“那时你说,在明年的今天,你会找到遗落的那枚蓝玻璃纽扣。”

“已经找到了。”宋逾白虚空握住掌心的那枚虚拟纽扣,抬眸与他对视。

视线在空中相撞,一道炽热,一道温柔中带有几分不解和…满足。

日落沉入江面,阿晏的拟真度在暮色中跳到了68%。

归途的电车摇摇晃晃,宋逾白靠着车窗假寐。

阿晏的投影虚虚环住他随车身晃动的脑袋,将报站声调成母亲哼过的摇篮曲。

玻璃窗倒影里,AI正凝视人类眼睫投下的阴影,用只有系统能听见的频率呢喃:“愿时光能缓——”

愿离别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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