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沐坐在大理寺少卿厅翻阅案卷,许成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立在书案旁,半晌过后,秦沐问道:“何事?”
许成回话,“桑先生传了消息来,洛三小姐叫他去查保定同知杨理或其家人是否有劣迹。”
秦沐翻案卷的手顿住了,俊美儒雅的面容陷入沉思状,半晌,问道:“桑保元人呢?”
“东角门的马车上。”
秦沐听了,合上案卷,拿着案卷起身朝门外走去,见状,许成取了斗篷,忙跟上去给秦沐披上。
将案卷给了主薄,秦沐便朝东角门走去,挂着一对云纹羊角琉璃灯的青帷马车就停在东角门外,车夫自车头下来,给秦沐行礼,秦沐微颔首,上了马车。
许成与车夫坐于车头,马车驶离太理寺。
桑保元就坐在车内,正欲行礼,秦沐举手示意他不用多礼,坐在坐垫上,说道:“杨理有何劣迹?”
桑保元说:“杨理有个弟弟杨贵,强抢民女为妾,该女不从,于杨府自缢身亡,杨母在涿州有个小田庄,以低价强占周边农户田地,庄头打死了一个农户。”
秦沐听了,眸色淡淡地看着桑保元,因为他说的这些所谓杨家的劣迹,幽隐山庄早已查知,杨理不过是个同知,若不是内阁次辅简景真的女婿,杨家犯的这些事绝不会善了。
桑保元接着说道:“老夫原以为洛三小姐要查的便是这些事,可又觉得蹊跷,这些事洛老太爷与洛知府必定知晓,何需老夫去查,应当还有别的事。老夫便又叫庄上的人深查,原来杨家不过是替罪羊。”
闻言,秦沐眸色微微一凝,“哦”了一声。
桑保元便说:“强抢民女为妾的是简大人的嫡长子简瑞波,低价强买田地的是简大人的贵妾,打死人的是那贵妾庄上的庄头。”
秦沐嘲讽一笑,“杨理倒是乐意当这个替罪羊。”
桑保元说:“没有简景真,杨理哪有这个正五品的官职,且简瑞波强抢民女,杨贵是帮凶,简大人的贵妾强占田地,是杨母出的主意,那贵妾是杨母娘家弟媳的庶妹。”
秦沐听了,笑道:“这么说,杨理这个替罪羊当的并不冤。”
可洛三小姐查杨理这些事,是为了对付简景真,洛家与简景真又没有仇怨?
桑保元见秦六爷垂眸沉思不语,便说:“六爷,并未查出洛家与简大人有何仇怨,且杨理与洛二爷官场上并无矛盾,私下杨妻与洛二夫人甚至来往颇为亲近。”
秦沐抬眸看他,“你去洛家,可见到洛老太爷和林老夫人了?”
桑保元反应过来,“只见了洛三小姐。是老夫愚钝了。这么说是洛三小姐一人想查,可洛三小姐一个闺阁女子怎会关注官场上的事?”
秦沐手指轻弹着车壁沉思,洛三小姐如若是为了她与其祖父中毒的事,照理该查的是洛家长房,洛涌与怀远侯府一条心,怀远侯府是三皇子阵营,三皇子表面看来低调内敛,可暗地里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有可能设计陷害简景真,让洛家误以为下毒的是简景真。
可洛三小姐如若不是个蠢的,应当想到简景真并无动机。
洛老太爷致仕多年,洛二老爷外任十几年,远离京中储君之争,不应成为靶子,洛老太爷与洛三小姐中毒若与内宅的腌臢无关,却与朝堂有关,那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这其中必有什么隐密的关窍,也不知洛三小姐是否已经发现了。
秦沐抬眸来看桑保元,问道:“洛三小姐可知道你曾在三爷门下?”
桑保元点头说他已经照实告知洛清棠。
秦沐笑了,“既如此,她还让你留下给她做事?”
桑保元说:“我原也以为洛三小姐会顾虑,不料她似是并不介意,还派了这么要紧的事叫我去办。”
秦沐听了,心想他让莫大和救了他们祖孙俩,林老夫人与他母亲又是熟识故交,所以洛三小姐觉得秦家的人无需提防吧。
“那你就给洛三小姐办好事吧。”
秦沐倒想看看洛三小姐打算拿杨理和简景真的这些污糟事怎么做文章。
桑保元应了声是,却见欲言又止,秦沐问:“还有何事?”
桑保元讪讪一笑,“老夫听到一件与洛三小姐有关的事。”
秦沐看他,示意他说下去,桑保元便说:“京城中有几个官宦人家在传洛三小姐中了邪气,廖家反悔了,不愿再与洛家结亲。”
秦沐淡道:“洛家与廖家已经定亲?是廖家的哪位公子?”
“并未,洛老太爷与洛三小姐中毒之前,廖家曾去洛家提亲,说的是廖三公子,可两家还未说定呢。”
秦沐淡淡一笑,“你不妨与洛三小姐说,廖绍伟虽有才学,可洛三小姐未必看得上他。”
桑保元与秦沐不谋而合,心想洛三小姐颇有主见,的确未必愿意要廖家这个婆家。
秦沐与桑保元说完了话,敲敲车壁,马车在街边停了,桑保元下车而去。
秦沐在车内淡道:“回府。”
回到秦府,秦沐先回心决斋换下官服,便去瑞禧堂给母亲请安,只见二婶与二嫂也在屋内,一张黄檀桌上有一个红绸锦盒与一个沉香木盒,母亲正开了锦盒在看。
见他进来,李老夫人笑着招手,“今天这么早就下衙了,过来看看老四和老五送给我的生辰礼。”
闻言,秦沐便面带微笑走过去行礼,然后看桌上的那两个盒子,只见锦盒内装着紫檀木座羊脂玉佛手,沉香木盒内装着的是一串紫檀佛珠及一卷以簪花小楷手抄的金刚经。
秦沐说道:“玉佛手是四哥送的,佛珠与金刚经应是五哥与五嫂送的。”
话音一落,二嫂闵氏笑道:“六叔慧眼,一瞧就知道哪样是四叔送的,哪样是五叔送的。”
李老夫人不以为然道:“他们兄弟之间自是知道各自的习性,且这一手极好的簪花小楷一看就是如莹写的。”
秦沐淡笑不语,端了丫头刚送上来的茶水来喝,心中却想可惜不是梅花篆字。
张老夫人笑道:“泓哥儿信中说不知能不能赶得上您的生辰,这才派人先将寿礼送过来,这佛珠与经书请龙泉禅寺的明悟法师开光的。”
闵氏听了,说道:“既然五叔和五婶要回来,自六叔中解元那年办了庆宴后,家里已经多年未办宴了,我看要不后日母亲的生辰就热热闹闹地庆贺庆贺吧。”
闻言,张老夫人笑着附和了一句。
秦沐摸着茶盏的纹路,垂眸不语。
李老夫人将佛珠自沉香木盒中取出来细细摩挲,听了二媳妇的话,便猜想金陵廖家有人到京城来,老二媳妇这是想找机会让金陵廖家的人来府中作客呢。
老二媳妇想与金陵廖家结亲,她表现平淡,不置可否,老二媳妇这是有些急了。
李老夫人忽想到林老夫人在灵碧寺时曾说过几日要带了棠姐儿来秦府致谢,便说道:“不用大办,请几个通家之好就可以了。腊八节我在灵碧寺遇见了洛府的林老夫人,也给洛府发张帖子吧。”
闵氏大喜,忙应声说是。
秦沐抬眸看了母亲一眼,神色淡淡,垂下眸来,端起梅纹青花茶盏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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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下午,洛清棠抄完了一部金刚经,叫水纹去库房里寻了一个红木盒子来装了,去竹秀堂用晚膳时带上了给祖母看。
晚膳后,洛老太爷由小厮书墨扶着去院子里走动消食,洛清棠与祖母坐在罗汉床上喝茶,看清棠抄的经文。
林老夫人开了盒子,取出经文一看,见是梅花篆字,不由一愣,看向洛清棠,“你写的是梅花篆字?”
洛清棠微笑道:“祖母看我这字写得可好?李老夫人送了我一支白玉梅花簪子,我便想着李老夫人既然叫秦六爷给她雕一支梅花簪子,想来是喜欢梅花的,不如以梅花篆字给她老人家抄经。”
“可你怎会写梅花篆字?”
林老夫人惊讶不已地看着孙女。
“我曾看过这种字体,觉得好看,但又怕练不好被人取笑,所以偷偷地在房里练,只有水纹知道。”
说着,清棠看向立在身旁的水纹。
水纹一愣,见小姐眼神平静,似是表明她并未说谎,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是的,老夫人,小姐一直在书房里偷偷练字,只有我一人在房里服侍。”
林老夫人一手指着洛清棠,笑着看一旁的王妈妈,说道:“你看这猴子,练字还要偷偷摸摸地练。”
王妈妈也跟着笑了,说道:“我是不懂的,可我看三小姐这字写得可真好看,真像梅花。”
林老夫人低头细看,半晌点头道:“嗯,的确写得好,看来棠姐儿练了好几年了。”抬起头来,她一脸喜爱地看着清棠,“你这个想法倒是想对了,李姐姐酷爱梅花,写得一手绝妙的梅花篆字,我年轻时是见识过的,不是我偏爱自己的亲孙女,棠姐儿的梅花篆字写的并不逊于年轻时的李姐姐。一会儿,给你祖父看看。”
洛清棠见糊弄住了祖母,满面笑容地贴靠在祖母身上,“我看祖母就是偏爱自己的亲孙女,你这话就在这屋里说就完了,可不能在外说,我会害臊的。”
林老夫人哈哈大笑。
这时,书墨在外头掀了帘子,洛老太爷走了进来,“你们祖孙俩在说什么那么开心?”
林老夫人招手道:“您过来看看棠姐儿抄的经书。”
洛老太爷走过去,坐在罗汉床另一侧,接过经书,一看,面露惊讶之色,可并不作声,细细地将经文都看了一遍。
洛清棠端坐着,心中沉静,虽然知道祖父精明,可她并不担心祖父会疑心,毕竟祖父再精明也绝不会想得到她重活了一世,这一手梅花篆字是前世苦练了几年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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