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怪她咬饵上钩

东窗事发时,

棠陵有那么一瞬感觉惊惶恐惧,

可很快,

她想到沈望升,想到他那副道貌岸然的神态,

瞬间惊惧恐慌便一扫而空。

好像,他俩也是绝配。

沈望升胆大包天,妄图弑君篡位。

还做着大赵的臣子,却敢私入冷宫,沾染弃妃。

她呢,她放肆乖张,明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要是被人发现,依萧涉的性子定然将她碎尸万段。

可她依旧跟沈望升做下丑事。

甚至,肚子里还揣上他的孩子。

他们一个两个,都是外表沉稳冷静自持,实则惹火烧身死不足惜的妄徒。

可惜这辈子她十六岁就身不由己嫁给萧涉,

沈望升也弱冠之年迎娶门当户对的妻子。

听人说,沈望升跟夫人琴瑟在御,很是恩爱。

恩爱这字眼太笼统宽泛,提起来,她跟萧涉新婚燕尔时,

不也有那么一段如胶似漆新婚燕尔好辰光。

她不爱沈望升,

自然也就不嫉妒他的正室夫人。

知晓沈望升为了保住他的妻,

硬挨了三千刀凌迟时,

她自己其实也解释不了,

为什么心里头居然也会泛起一丝失落。

还好沈望升造反没成,

若是马到功成,

他们夫妻一个当上天下之主,另一个必定母仪天下,受尽荣宠。

恩恩爱爱,双宿双飞。

倒不如像现在这样,

沈望升谋反事发,

三日前伏诛。

她马上要被处死,也算殉他。

.

萧涉亲自审她的罪。

屏退所有人,

空寂的殿内只有她跟他。

她不免想起当年才刚成亲,

他们俩个蜜里调油,

也喜欢屏退左右,

她和萧涉甜甜蜜蜜,亲亲热热。

他们同岁。

年轻的太子哄她哄得头脑发热会发誓,

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个人。

他们坐在夕阳西下光影斑驳的梧桐树下,

萧涉突然因为打蚊子扇了她一耳光。

她不明所以,还手回去。

他愣怔了一会儿,却也不恼。

嘻嘻笑着给她台阶下,“怪我,要打蚊子也不提前跟陵娘说一声。”

“陵娘该打我,打得好。”

太子,社稷跟天子的嗣君,

平日里冷肃威严,

独独对她温柔备至。

她做了没有几个天下人能做到的事——扇了嗣君一耳光。

棠陵简直不敢想象。

她明白萧涉没生气,没有瞬间垮脸,是因为他爱她。

她无数次地畅想过萧涉的爱会永恒吗。

情知不可能,所以她预先就做了设想。

他日萧涉荣登帝位,即便移情别恋,至少她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他会册封她做皇后。

莫说她,大赵有何人会想到萧涉真的荣登大宝,不让她正位中宫。

她是他的结发妻,

他却只封她为喻妃。

皇后另有其人。

后来又出了些状况,萧涉索性将她废弃,迁入冷宫。

男人的情爱凉薄,

吹口热气便化了。

.

年少恩爱两不疑,时过境迁,再一次两人独处的情景却是揭露她的私情,治她的罪。

“朕从前只觉得你明文识礼,进退有度。”

萧涉俊美面庞紧绷,黑眸里迸射铁水溶化的火花般歹毒滚烫。

“从没想到过你居然会孟浪放荡,通奸外戚。”

他一耳光扇在棠陵脸上,

仿佛把铁扇子砸烂她半张脸。

“你太让朕失望了。”

棠陵面颊似乎瞬间溃烂一样开裂剧痛,耳朵里嗡嗡声跳个不停。

好多好多小金星在额头上跳舞,

听得帝王不啻于吼崩崇山峻岭威力的咆哮,“你该死。”

棠陵身子轻轻一颤,

随即抬起眼皮,

也是轻轻地道一句,“是啊,我该死。”

“陛下要是不解气,也可以诛我的九族。”

萧涉反手又给了棠陵一耳光。

棠陵没防住,趔趄往后退几步,摔在了地上。

她好像盏瓷瓶,差一点儿就摔得四分五裂。

有骨头的支撑和肉与皮的缓冲,勉强还能聚做一团,攒住人的样子。

大赵坊间流传:萧与喻,共天下。

如今的太皇太后,即萧涉祖母,和棠陵祖父是亲姐弟。

诛棠陵九族,萧涉也在其中。

棠陵的同胞姐妹全都嫁给宗室。

同族男丁多娶公主、郡主为妻。

萧家和喻家世代联姻,密不可分,势力盘根错节。

正是认准奸情败露要杀至多祸及己身,

棠陵方敢上沈望升的钩。

她早就想好了。

如果奸情泄露被治罪,要是萧涉从轻处罚,给她一个体面。

在白绫、匕首、鹤顶红里任意选择,她便从容就死。

萧涉要是非要活剐了她泄愤,

那她便咬舌自尽。

左右留下一具尸体,

拿去喂狗又如何,

她死了自然毫无感觉。

萧涉指着卧倒地上的她骂,“贱人。”

贱人。

谁是贱人。

棠陵很想顶嘴,他贬妻为妾,抢她的皇后位置奉送心上人。

弃入冷宫,任她自生自灭。

他们已经夫妻决绝,她跟谁睡都天经地义,跟他没关系。

免得再刺激萧涉,棠陵才缄默不言。

他要打便打吧。

皇权之下,唯独皇帝是人,其他的尊贵如皇亲国戚,卑微如乡野庶民,都是一个个命运为他一人摆布的可怜虫。

岂不闻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榨取小民更便利。

徭役、赋税,加之彼身,苦不堪言。

棠陵支着地,坐起来,垂眸,不愿直视萧涉。

“臣妾确实是贱人。”

“陛下无论如何惩罚臣妾,都是臣妾罪有应得。”

赐死也没关系。

虽然她挺怕死的。

.

扇过棠陵两个耳光之后,

萧涉没再打她。

着人送她回冷宫。

深秋凄凉,萧瑟宫殿内的梧桐树簌簌落了一地黄叶。

棠陵穿着身素白衣裳,披头散发,面容憔悴浑似雪里泡发开的死人。

快了,

她就快也成阴司里的死鬼了。

上午送她回来,下午监刑的太监领着十来个小太监到这座只囚了她的冷宫里。

尖锐细长的嗓音,那样刺耳,像簪发的簪子不小心穿过了耳膜。

他宣萧涉的旨,赐死她。

即使萧涉的意思是要她在三尺白绫和一碗堕胎药之间二选一,死,或者打掉肚子里的孽种。

可这世道女人堕胎会大出血,九死一生,无异于去死。

况且,她也不想喝面前这碗黑乎乎的药汁。

凭什么要打掉腹中骨肉。

萧涉贬妻为妾,又废她入冷宫在先。

他们夫妻已经恩断义绝。

冷宫凄苦漫长,有心人蓄意勾引,不怪她不咬铒上钩。

她一开始便知道外戚沈望升狼子野心,图谋篡位,睡她只是为了探听宫闱秘辛,好助力他篡位大计。

那又怎样。

冷宫里的日子这么难熬。

她把心片成一片片,再用浆糊一片片黏回去,也熬不住这种孤独寂寞可悲无助的长日。

恰巧沈望升不仅野心勃勃,

还身材高大,姿容俊爽,一等一好皮囊。

她肆意受用,好不欣愉。

不小心珠胎暗结。

情知沈望升不喜欢她,也不想留下这个孩子,

她却母性光辉蓬然,

温柔缱绻地把沈望升的手放在她肚子上,

说她不后悔怀孕,

孩子怀上了就怀上了,

孩子是她的,

不能平安生下他,

共赴黄泉亦无怨无悔。

监刑的太监拿腔拿调地甩拂尘,“娘娘莫再蹉跎犹豫,此时后悔也无济于事。”

“速速在三样里头择一件吧。”

一列太监并排呈出的漆盘里分置白绫、堕胎药、匕首。

他以为她死到临头怕死,

眸里浮上满满的轻蔑,

却对她使劲使眼色,

示意她选那碗黑乎乎的药汁。

他是萧涉的贴身太监。

大抵传达的也是萧涉的意思。

“后悔?有什么好后悔的?”棠陵洒脱笑出声,露出齐整小巧可爱的八颗牙。

“你替我给萧涉带句话,今生能跟沈望升有露水夫妻一段缘。”

她一字字,潇洒得不行,“不枉人间走一遭。”

她不爱沈望升。

也不爱萧涉了。

她就是觉得凭什么萧涉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他伤透了她,把她踩进泥里,

反正都要死了,

不如留句警世名言……

虽然不一定警世,

但这遗言一定晦气他。

她蓦然捡起匕首,

毫不留情抹向脖颈,

滚烫血液喷射,

宛若血瀑。

脑海里浮现出来世的想象,

却似烛灭,

骤然黑得什么也瞧不着了。

不要有来世了,

这一世已经活得很辛苦。

.

她在秋天死去。

却也在秋天醒来。

秋杪叶落,意外迎来一场暴雨。

哗哗啦啦,宛若无数小惊雷噼里啪啦砸落地上。

棠陵便是在响彻云霄般的雨声里睁眼醒过来的。

从杨妃榻上一仰头,她便瞧见梳妆台上光洁明亮的菱花镜。

镜子里的少女眼若银杏,桃腮娇艳,容色惊绝。

却惶惑着神情,

失神似的盯着镜子。

镜里倒映出来的面容确实是自己的样子,可并非二十六岁,而是十六岁。

还有这间卧房,宽敞大气,古朴雅致,瑞金兽熏炉里袅袅盘旋着一缕西府惠兰香。

这不正是她没出嫁前的闺房?!

棠陵惊了一跳,难以置信地抚上自己的脸。

“难道……传闻里重生是真的?”

她审视镜里的面貌,蹙起的眉头缓缓散开。

常常听乳娘、丫鬟提起会有枉死的妃子、当家主母、婢女重生,

酣畅淋漓地向前世的仇人复仇。

她虽然感觉重生的故事编得好,

跌宕起伏,

引人入胜。

却不当真,

付之一笑。

从前,一直以为重生只是个耍人玩的离奇怪谈。

人死了便是一捧黄土一场空。

没想到,她居然真的重生回十六岁。

时间不早不晚,

现今待字闺中,

可下个月霜降节气,

皇帝便会选中她为太子妃。

大寒完婚。

她立时忖着要想个法子,

今生绝不嫁给萧涉,

落得心力交憔,

生无可恋。

既然上天再让她活一次,

这一世务必得每天都活得开心,

祈求顺心如意。

她沉浸于筹划将来,

贴身丫鬟突然推门进来,

诚惶诚恐,

“小姐,太子殿下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到府上来。”

“还指名道姓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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