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犬子5

那北苑在府邸最不起眼的角落,是个极荒凉的所在。路上过来黑灯瞎火,野草丛生,偏僻难行,仿佛许久没有人来过。倾霜海越走越纳闷,堂堂一位少主夫人,怎会住在这种地方?他之所以没有直接找上府邸主人,而是先来探察少主夫人的情况,就是因为听慕容玉说过,这位少主夫人身体不好。他直觉其中或许另有蹊跷。

几株翠竹掩映着一道灰白院墙,三人踏进斑驳的月洞门,小小的天井里,晾晒着无数纸张。倾霜海就近往木架看去,月色下,纸张表面泛动淡淡金光。他用手轻轻抚过,摸到了一层金粉。再往另一面看去,见上面以极浅的颜色,点缀着星辰、月亮等形状。他逐一看去,发现每张纸质地图样都不一样,但都是经过一双巧手细致制作出来的。

纸张数量不少,一时之间也看不完。一边厢房烛火未熄,慕容玉走在前面,刚打了个手势,就听到里面传出女子声音:“寄儿,是你吗?”

三人止步。倾霜海与身边的佐千秋对望了一眼,后者意兴阑珊,神色自若。

这时,里面的声音又道:“大晚上就不要到处乱跑了,你爹他……”

话音未落,就有一名丫鬟声音道:“夫人,我感觉不像小……公子。”

说话间,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探出一张圆脸,陡然见到三个陌生男子,少女脸色大变,呆住了。

见状,慕容玉忙拱手道:“姑娘莫要惊慌。”

少女找回自己声音,惊讶道:“你们……是什么人?”

倾霜海张开折扇,微微一笑,柔声道:“姑娘莫怕,我们没有恶意。”

这句话实在没有说服力。三个大男人大半夜不睡觉杵在人家院子里,怎么看都像有所歹意。少女眼光滴溜溜转动,将他三人打量个遍,将信将疑。

忽然,女主人的声音道:“墨儿,既然有贵客光临,就让他们进来吧。”

她没有问是谁,就直接让他们进入,可见不是凡夫俗子。

少女犹豫道:“可是夫人,这样不妥吧,奴婢怕他们会对夫人不利。”

女主人道:“无妨。”

少女几经纠结,终究没敢违抗命令,将门彻底打开,站在一旁,对三人道:“请进吧。”

慕容玉望向倾霜海,而他点了点头,却将目光转向佐千秋。二人心领神会,倾霜海道了句:“叨扰。”

随即走了进去。

这不是一间供人起居的住所,屋子中央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水槽,里面蓄满了水,上面漂浮着一层不明浮沫,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一名女子坐在水槽旁边,身前放在抄造纸张的工具。原来这是一间造纸房,很显然,外面的纸张就是出于此处。但引起倾霜海注意的,倒不是周围一切,而是那名女子。准确地说,是她挽起袖子,露出的一双手。腕骨处像是被折断一般,上下分出两般光景。以上,藕臂如雪,可是手腕连着的两只手,如被吸干水分,肌肤皱皱巴巴,紧紧贴着骨头,好似干尸一样。

再看女子样貌,三十来岁,一脸平和冲淡。她看了眼三人,丝毫不感讶异,道:“三位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要事?”

倾霜海将目光从她双手收回,拱手道:“多有打搅,阁下想是风缥缈风姑娘吧?”

这是他在梦魇中得知的讯息。虽被人知晓身份,女子亦是无动于衷,神色没有一点变化,眼光落在前面的水池,淡淡道:“没错。”

听着倾霜海道出女子姓名,慕容玉沉吟道:“风缥缈?听闻妖绘宗上一代弟子中,出过两位杰出人物。一名女子,一名男子。男者有墨染越山之名,说是这位前辈钟爱画山,每每落笔,绘出的群山风貌,能超脱其本相,合乎天地。其画作,千金难求;至于那位女前辈,则有灵水之名,也是夸赞其画艺超群,因其热爱绘水流湖泊,笔韵灵动,化腐朽为神奇,将静态之水流赋予动态之美,故有此称号。二人一乐山一乐水,乃齐名的宗门双杰。听说二人终成眷属,也算是众望所归。难道这位就是……”

倾霜海对他笑着点了点头。

女子哂笑道:“陈年旧事罢了。”

确认了他的猜想。

慕容玉盯着她那双等同残废的手,震撼不已,惋惜道:“前辈你的手……”

这也是倾霜海想问的。没有一上来就开口,是怕触及别人伤痛。对方以绘画闻名,又是宗门翘楚,失去双手,意义不可谓不重大。好奇乃人之天性,他也亟欲弄清楚造成对方如今这般模样的原因。

女子未作答。丫鬟抢先道:“夫人的手……是……”

倾霜海还以为跟府邸主人有关。岂料风缥缈道:“是我自己折断的。”

此言一出,除了事不关己的佐千秋,倾霜海和慕容玉都怔住了。两人心里都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是她自己造成的。丫鬟的样子,倒是早就知道,垂头伤心叹气。

与梦魇里看到的不一样的是,晚红宗的梦修公仪思并没有在成亲当日来抢亲,而是在半月后才姗姗来迟。他一直耿耿于怀,终成梦魇。总想着,如若自己当真在婚礼当天出现,自己心爱之人未必会抛弃宗门与自己离开。这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时时萦绕心怀,以至于做梦都是自己抢亲被当众拒绝的场景。他不断告诉自己,缥缈不是这样的人,她一定会跟自己走。结果也如自己所料,顺利将人带走。

可心魔这种东西,一旦种下,就无法拔出,会越演越烈,最终连自己也控制不住。

风缥缈在踏出宗门那一刻,就决绝地折断了双腕,以表示自己从此与宗门一刀两断,且不再使用宗门术法。她宁愿当个废人,也要与相爱之人厮守。妖绘宗之人的修行,与别的修士不同,他们所修炼的灵力,全都灌注于一双手,握笔之际,再将之淋漓尽致展现出来。风缥缈断手之举,可以说是再无回头路。

明明只是断骨,却等于折断灵脉,之后,她的双手如同失去生命,迅速老化,无论请多少名医,都再难恢复。公仪思又是心疼又是自责,风缥缈安慰他,妖绘宗之人的双手,是自上天借来的窥天术。自己既主动放弃,上天就定会收回这份能力。她也想告诉他,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

不久,风缥缈有了身孕。到孩子三岁前,他二人隐居在小镇,日子都过得不错,夫妻恩爱,朝夕相处。事情的转折,要从两人儿子手拿一支笔作画开始。当时公仪思抱着孩子在书房里玩耍,没想到孩子对文房四宝感兴趣,到他桌上随手抓起架子上笔,就在一张纸上乱画起来。

公仪思只当小孩子胡乱涂鸦,也没在意。可等他转身,就见那孩子所画之物,竟然真的呈现眼前。他当即呆住。那孩子不仅继承了妻子的绘物能力,还落笔成真。比如,他画出石头,书桌上很快就会出现一块石头,画出树,就真的凭空会长出一棵树。无论他画的是什么,都会变成真的。孩子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这是不争的事实。但公仪思有过一念犹疑,他想到的是,听闻妖绘宗选拔弟子之艰难。一人能进宗门,比坐地成仙还要困难。可自己的孩子,居然出生就有旁人可望不可及的能力。

本该是一件令人欣喜之事,他却高兴不起来。他知道妻子与其宗门那个残废师兄耳鬓厮磨过半个月。而那人虽双腿残疾,可双手健全。非但如此,能为更是凌驾宗门众多弟子,与妻子在外享有双杰之名。而他初识风缥缈时,就曾听她赞赏过这位师兄。二人从小青梅竹马,情深义笃。自己根本就是外来者。

从此以后,他看儿子,就带了三分审视。心魔逐渐滋生。到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原本一对神仙眷侣,彼此有了隔阂,最后相看两厌,同在府邸,居然数年未见。

造成这种局面的,除了公仪思的怀疑不信任,还有,他做了一件不可饶恕,导致无法挽回二人感情之事,他操控了儿子神志,改变了他的意识。

公仪思不相信儿子那么小就有如此惊人实力,他认定此子并非自己亲生骨肉,乃是替他人做嫁衣,白白养了个野种。因此愈发恼怒。对儿子的态度急转直下,再不复往昔慈和亲近,反而横眉冷对,杀意渐生。他修习梦术多年,能操控他人梦境,也能通过梦境,篡改他人记忆,修为厉害者,甚至可达他人意识深处,影响其认知。公仪思做的事很简单,他在那孩子很小时,就在他脑海种下一颗种子,那就是让他以为自己是一条狗。彼时的他,简直快要丧心病狂,无论风缥缈怎样解释,他都只相信自己所认定的。那孩子年岁见长,对其母甚是依赖。公仪思每每看见,心内恨意就愈重。恨自己没能及时阻止两人成婚,他憎恨那孩子,更恨风缥缈的师兄。全然将孩子当作那个残废之人,在他眼里,那人不过就是一条苟延残喘的狗。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那么,就让他的儿子也做一条狗好了。

打定主意,他对风缥缈道:“缈儿,你觉得家里是不是缺一只看家犬?”

风缥缈初时不明其意,是在很多年以后才发觉不对劲的。可那时已经完了,儿子的思想被完全更改,大脑与正常人早就不同。他所说的看家犬,就是把自己的儿子,改造成了狗。她气得几乎不曾死去。两人就成了如今形同陌路的局面。

好吧,跟自己想的,写的要比较温和。没有写出自己所想到的万分之一,好吧,先这样吧。毕竟重头戏还在后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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