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寸金6

老者名为徐阿真,原是二十上下的一名血气方刚小伙,出身南地海滨一处乡村,其地因制作风筝而闻名,风筝别名飞鸢,所以村子又叫飞鸢村。

阿真家世代以制风筝为业,在以前,只有贵族家庭才放得起风筝,属于饭后消食活动。后来才渐渐流入民间,上至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下至寒门蒙童稚子,皆以此为乐。风筝之乡,除了制作各种精美风筝以外,每年阳春三月,还会举行放风筝大赛,谁的风筝放得好飞得高,谁就是筝王,当然还有祈福祛灾的作用。

那一年,阿真的风筝取得了好彩头。那是他亲手绘制的百兽图,花费不少精力,看着断线风筝越飞越远,心内好生不舍。便身不由主跟随风筝方向追了上去。没过多久,走至临水处,风筝被一阵大风刮跑了。就在他准备返回时,却见波澜起伏的水面,停靠着一艘画舫,一看就是有钱人所有。

画舫四角垂挂着重重纱幔,依稀能看到船头坐着一人。

徐阿真就是在这样的机缘下,结识了他的好友封情。如初见所想那般,封情出身名门世家。后来听说家道中落,所以他开始流浪,以画舫为家。封情比阿真大不了两岁,两人兴趣相投,阿真经常用卖风筝买来的好酒好菜,跑到画舫,与好友共享,两人谈天论地。

封情在外漂泊多年,于术境各处风土人情皆有见闻,阿真从未出过远门,听他滔滔不绝,好生向往。他注意到,每次好友在讲这些奇人异事时,眉宇间总带着化不开的愁与恨。一开始,阿真没多想。但见的次数多了,就不得不在意起来,他问出了口。

原来,两人相见之日,恰逢封情母亲去世。他将母亲尸骨与父亲安葬在一起后,就顺水而下,任由画舫行驶。到飞鸢村附近,水流变缓,此地也就成了他暂时的落脚点。

关于母亲,封情没有提及太多,却在讲到父亲时,眼神变得悲愤。在阿真追问下得知,封情的父亲死状离奇,乃是有心人刻意报复。他知晓仇人身份,可母亲在世时,总是竭力阻止他报仇,即使临终前,也还在念叨,要他放下仇恨,安心自在地活着。可他,却怎么也无法做到。

封情的父亲死因,之所以离奇,是因为死于梦境,准确说,是在梦中被吓死的。

阿真听完惊呆了,心想,做梦也能吓死人?那得是多可怕的梦?好友告诉他,是噩梦。而这样的梦,是有人施术所致。他这才知道,术境有一群修士,专门修炼梦术。好友的仇人,便是其中之一的修士,名字叫作慕容潮。

这段恩怨,要追溯到很多年前。那时的慕容潮还是黄口小儿,慕容家在少忧城虽算不上顶级世家,也是名门,腰缠万贯。慕容潮在慕容家排行最末,资质平平。这里的资质,指的是各个方面,都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前面几位兄长,几乎将他所有荣光占尽,久而久之,慕容潮就变得沉默寡言,性格也阴郁了。

凡世家大族都在乎名声,尤其对家中子弟,更是要求严格。世家公子,琴棋书画,数御礼射是必须样样精通的。如果做不到,也有办法,学。因此,慕容家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回来教导后辈。其中有一人甚是年轻,却小有名声,叫作封心恒。此人阳刚正直,爽朗有风骨。慕容潮就是在此人教书期间,与之产生嫌隙。因而从心底不大待见此人。

引起二者矛盾的真正导火索,是一名少女,与慕容世家齐名的沐家大小姐。两家家主交情很好,沐家大小姐自小出入慕容府,也与几位公子一同学习。慕容潮对这位大小姐倾心已久,但沐家大小姐从来没正眼看过他。倒是对教书先生封心恒青睐有加。

之后的事情发展不难猜测,沐家大小姐爱慕封心恒,与之远走高飞,过上琴瑟和鸣的夫妻生活。慕容潮又恨又不甘心。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刺激,不过短短几年,曾经微若尘埃不受重视的慕容潮,不仅拜入术境三大宗门之一,还成了慕容家家主,因他做了几件有益于少忧城的事,也博得了好的名声。

本来早就没有交集的故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相见机会。封情却说,是慕容潮主动找上他们一家人的。当时慕容潮只对他的父亲说了一句话:先生可还记得初见时,留下的一句评语?

封心恒初进慕容府,观几位公子面相,给每人留了一句话,含有规劝之意。他的至交里面,有通相术者,他耳濡目染也会了一些。本来是为着自己学生将来着想,不想他们走上歧路。精通相术者,是自称能与天人进行沟通的桥梁。人之面相乃天生,是不可违抗的天意。命运的走向,也与之息息相关。虽说成事在天,但还有一句,谋事在人。因是自己学生,他总想提点一番。

他给慕容潮的评语是:非我辈之人,不足同道。

这句话的真正内涵,是说彼时的慕容潮眼含幽怨,行事畏缩,非是大丈夫作风。封心恒的意思,是希望他以后能克服那种犹疑害怕的想法,做个堂堂正正,霁月清风般的人物。可坏就坏在,他没有直接把话说清楚,只说结论,不作批注,当然会给人极大的发挥空间。况且那时的慕容潮处境,用如履薄冰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他不受父母看重也就罢了,几位兄长也不怎么爱搭理他,就连一些仆人,都敢在他面前趾高气扬。他理所当然认定,封心恒是在挖苦自己,说自己上不了台面。从此,对他如鲠在喉。

会面之时,慕容潮将这句评语原封不动丢给曾经的教书先生,在几名弟子簇拥下扬长而去。

当晚,封心恒就困在了噩梦中,第二日暴毙身亡。

封情和母亲守了父亲一整晚,看着他逐渐抓狂,惊恐到无以复加,大吼大叫,却怎么都醒不来的模样,母亲急得大哭。当时封情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父亲突然中邪。内心隐隐猜到也许跟白天登门那人有关。父亲死后,母亲对他说了好多奇怪的话。

封情察觉母亲知道什么,可就是不愿告诉他。他只好请人到处打听,就听说少忧城出现过与父亲同样的症状,也是许多人,在噩梦中被吓死,宛若中邪。不久,还听说幸亏有人出手拯救,消除了一城人噩梦。而这人,正是慕容潮。

他直觉事情不简单,多方查探。终于确定,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的确是慕容潮。气愤之下,他就想找慕容潮理论。被他母亲拦住,哭着求他忘记仇恨,忘记这个人。封情不能理解,为何母亲要这样做,但又不忍心见母亲伤心,只好答允。

母亲油尽灯枯时,还不忘提醒。封情已然能明白母亲心思,那慕容潮如日中天,母亲是怕自己以卵击石,死于非命。父亲就是例子。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怎能放下?

阿真听得义愤填膺,当即拍桌大叫一声,支持他复仇。

封情本就要报复慕容潮,整顿好心情,当真展开刺杀行动。几次雇人追踪到慕容潮行踪,他就不再假手于人,而是自己亲自出马,务必手刃仇人。但他修为微末,根本不是慕容潮对手,连环绕其身边的弟子都打不过,被当作疯子。那几次,慕容潮身边都是名流散修,不好对他怎么样。为显出自己的宽容大度,只是好言相劝几句,就放他离开了。

最后一次,是在少忧城。这次慕容潮身边只有慕容家人,就不再对他优待,封情当下就被打断了腿,被两名慕容弟子拖回了风铃山庄。

自此,阿真再未见过好友。

不久,他所在村子也被灭了,只有他因在画舫等好友归来,逃过一劫。后听附近的人说,飞鸢村居心不良,用风筝散播诅咒,害人不浅。少忧城的慕容家查明真相,一把火将村子里的老小,全部烧成灰烬。

所谓的诅咒害人,只不过是欲加之罪。阿真心里清楚,恐怕是慕容潮查到自己与好友的关系,为免夜长梦多,就随便给飞鸢村安了个罪名,或者说,根本就是为了报复。

他的父母,亲人,玩伴,所有认识的人,都死了。

阿真用一个多月把所有烧焦的尸体安葬完毕,开始寻找好友。

他潜伏在少忧城多年,期间偷摸渡小蓬莱数十次,却没办法登岛,有仙门术法。他也不是没尝试到外面向仙门告发,但一来没有直接证据,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推想,没法定罪;二来,他人微言轻,没有人会相信他。他存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但愿好友还活着,从来没放弃过。

就在那一日,他在渡口遇到了一位少年,也就是倾霜海的师弟,月清梢。

阿真向他说明自己的情况,见他神情异常,想到慕容潮罪孽深重,就大胆猜测,问他是否也与慕容潮有仇。

月清梢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有杀父杀母之仇。”

听到这里,倾霜海大抵能捋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道:“我那位师弟是不是跟你做了什么交易?”

阿真犹豫了下,点头:“没错。他问我想做什么,我说我要救人。我有一位好友被关在了岛上,我想救他,可是我没有能力。”

月清梢就对他道:“或许我可以帮你,但你必须付出代价。”

事到如今,阿真还有什么代价是不敢付出的?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月清梢向他说明了,他想要什么。

倾霜海沉吟道:“你给了他多少年时光?”

阿真道:“五十年。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又看他那么年轻,本来不抱太大希望。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在城里听说风铃山庄发生动乱,被关的病人全都逃了出来。我担心好友也在其中,就来到渡口附近等待,但一直没见到他人,又到城中四处寻找。”

结果自然一无所获。他不想往坏处想,就准备到岛上去看看。接下来的事,就不用多说了。

倾霜海叹了口气:“凡人光阴不过百载,五十年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阿真自嘲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那种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但是我已经浪费了好几年,你看看我,做到了什么?好友没救成,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仇也没报成,我连靠近慕容狗贼都做不到。我只想能救回好友,别的,也管不了那么多。”

一寸光阴可比寸金贵重太多。修他们这一门,达到顶尖,可操控万事万物的时间。但修炼过程极其艰难,且随时有反噬的可能。时术中的时,乃时力,不是凭空拥有,是需要积攒的,师尊要他们去感受草木自然,获取时间,作为施术的支撑。但这种做法,所耗费的时间是难以估量的,而且进展缓慢。有一个快速的法子,就是从人身上通过交易获取。少则几年,多则几十年,怎么都够用。但如此做法,与那些不走正道的邪修有什么区别?邪修害人性命,而他们,会吸收他人宝贵光阴,眨眼之间,就能让一个英俊的少年郎变作风烛残年的枯萎老人,殊途同归,实在有违天道。

交易是一件愿打愿挨的事情,他本不必过问。可他无法容忍师弟走偏。

倾霜海掂量了一下自身实力,对阿真道:“不好意思,我师弟不懂事,我把他取走的光阴还给你,可能不多,只有几年。”

这是他辛辛苦苦在广袤的荒漠到处走访感悟收集的时力。一下子交出去,虽然会心疼,可对阿真来说,聊胜于无。

岂料,阿真连连摆手:“不用了,这是我心甘情愿的交易,你师弟也真的做到他答应我的事,放出了山庄的病人。”

倾霜海没说话,微微摇头,伸指一弹,一溜金芒自阿真眉心透入。如枯木回春,只见他眉梢周围的皱纹瞬间淡去不少。

此时,湖面雾气渐浓,不过一会,就快看不到阿真面孔。

倾霜海喃喃道:“雾隐珠?”

攻君很快就能继续登场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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