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二皇子李升如今5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跟大两岁的杜建嘉倒也合适。只是杜建嘉喜欢跟着三堂哥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如今晒得像黑猴子,李升却自幼精贵着养大,看上去就是个奶娃娃。
这个奶娃娃是被乳母抱着,带着一群太医太监宫女浩浩荡荡来到宣州的。
作为天子未来的亲家,杜棱战战兢兢地接了旨,回头对着章文瑛发愁:“这样小的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大。”
“怕什么,到时候自会有新对策。”章文瑛回道:“你先担心我肚子里这个能不能生下来养大吧。”
杜棱抚摸着她的肚子叹了口气。“你那个叫春桃的侍女难产去世后,我也是怕了。这生孩子真是道鬼门关,之前没听说过也就没上心,如今四处一打听,才觉得毛骨悚然。每次生产居然都有一半机率难产,即便产婆经验老道也有一二成死在产床上。这也和行军打仗差不了多少了。”
章文瑛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军营里的情况。江南战事少,杜棱又不好声色享受,把钱全花在修筑城墙上,这两年只在边境有些小摩擦,总体而言士兵存活下的多。若是在中原地区,那便是十死一生了。
不过话说回来,时下妇人生育都很频繁。若是按照唐人的标准生个五男二女,那也是十死一生了。章文瑛便认识宣歙节度使幕府中一个判官夫人,只不过比她稍长两岁,如今27的年纪,却面色发黄,头发也没有什么光泽,即便穿着华服也憔悴不堪,却早已是5个孩子的母亲,据说还没算上夭折的那个。
其他贵妇人当着她面恭维对方丈夫年轻有为,背地里却吐槽她容色不再,难怪失去了丈夫宠爱。
“曾经她可是我们宣城最美的女郎啊!”那个刚说了一堆刻薄话的妇人最后感叹了一句。“若不是门第不显,恐怕就嫁给五姓七望的公子了。”
章文瑛却只感叹生育对人的摧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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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哥儿,快回来,小心摔了!”李升摇摇晃晃地想要参观杜节帅赐给他的那座宅子,乳母赶忙呼唤他。
头顶传来一声嗤笑。“连走路都要怕摔着,真不知羞。”李升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男装的小女孩坐在一棵矮树上,神气地看着他。看到他抬头,向他做了个鬼脸。
服侍他的太监喝骂道:“你是何人?看到二皇子还不跪下行稽首礼!”
那个声音清脆地笑了起来。“我听我阿耶说,宰相们面见圣上,都是坐面议之,从容赐茶而退。我乃宣歙节度使之女,并非婢妾奴仆,若是在正式场合必当行大礼,在此地应行叉手礼,为何令吾行稽首大礼?”
她摇头晃脑地说着这一句话,口齿清晰,声音洪亮,李升暗自赞叹不已,抬手阻止了那个太监的话头,拱手道:“见过杜娘子。”
见这位皇子颇识礼数,杜建嘉也不扭捏,从树上跳下来,认真行了个叉手礼。
“你为什么要爬树?从树上跳下来的时候不害怕吗?”李升忍不住问道。
“我爹的副将在这座宅子隔壁的园子里选新夫人,我爬到树上才看得清。这树都没一丈高,我跟师父练轻功时都要从两丈高的屋顶跳下来。聂隐娘和红线女的故事你有没有听过,我以后要做个她们一样的剑侠,把蔡忠权朱全忠这些人通通杀掉。”
李升冷静地说:“聂隐娘是大唐公主的养女,嫁不了节度使匡扶朝廷才做了剑侠。你如今是观察使之女,只要你爹答应你我婚事,你便能匡扶朝政,又何必效仿那些以武犯禁之人?”
杜建嘉有些不乐意地嘟起了嘴:“你这人年纪虽小,却像个大人一样弯弯绕绕的,真是无趣。我阿娘就很鼓励我,我师父行香子就是她帮我找的!”
李升心道,你爹娘一文一武很是靠谱,你自然可以向往那些侠客。若是你有我阿耶这样荒唐的爹,跟着颠沛流离受人嘲讽冷眼,又出生在皇室见惯阿谀奉承和各种试图上位的勾心斗角手段,自然就早早饱尝人情冷暖了。
自己和阿耶的区别或许只在于少时陪伴阿耶的是田令孜,而陪伴自己的却是裴铎。
李升对裴铎是感激的。这位宰相之子没有像其他世家子那样摆出高姿态,也不像朝中重臣那样痛心疾首地说教,而是像讲故事那样随意地把他遇见的人和事背后的利益与算计深入浅出地讲给他听。
裴铎说他的老师章文瑛教他《左传》时也是这样的。
“老师虽然更擅长诸子百家之学,对经史却也有自己一番独到的研究。可惜忙于庶务,耽误了学问,不如其父精诚。但跟着老师学习,吾才明白循循善诱四字之义,对经史有了兴趣。”
李升也从而对那位女夫子有了向往。当有大臣痛心疾首地让阿耶发布制裁藩镇的政令,又被田令孜以不能令藩镇与朝廷离心阻止时,他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了升平公主往事。
他没有错估田令孜,对于这位权宦而言,一位早慧而不受掌控的帝王是危险的,而像弄死大臣一样暗中杀害天子独子则会失去宠信。于是他派自己一位义子为正使,裴铎为副使,前往宣歙为李升求娶杜建嘉为妃。
当杜稜的答复传到长安,这位翻云覆雨惯了的宦官当着李升的面哈哈大笑道:“杜稜那个庶子果然不出我所料!以为未来可以凭借天子岳父身份号令天下吗?”
李升那些叔叔们也在暗自窃喜。离开长安这个权力中央,便意味着与皇位无缘。大唐特有的神策军继承法凌驾于其他所有法理之上。
李升却暗自送了口气。对天子道:“田阿公给儿安排的侍女都是生面孔,儿自幼跟奶娘一起,一日都不能与其分离还请阿耶准许,让儿带着日常服侍的宫人前往宣歙。”
在田令孜的那些义子的监视下,他大字不识一个的奶娘凭借着母爱的本能守护着他,宫人和太医也一路周旋,终于有惊无险地到达了目的地,见到了自己未来的岳父和……娘子。
她比李升想象的更为强壮,也更有力量。这是那些番邦进贡给阿耶的狮子和猎豹眼里的力量,这是长安那座宫廷中三千佳丽永远不会拥有的力量。
当李升成年后,回想起这一幕,忍不住感叹:“吾昔年见杜皇,如见则天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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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杜建嘉在,奶娘也就放心地让李升跟着去陆万忠的相亲宴上凑热闹。
“本来那些人是想把女儿塞给我爹的,我爹觉得让人家贵女当小妾不是结亲是结仇,就拒绝了,跟他们说陆副将夫人难产去世了,他们实在想找女婿有的是选择。本来那些人给我爹相看的都是家里的庶女或是旁支的女儿,现在参宴的可都是嫡出的女儿。要我看,嫡出庶出有何区别,都是家族拉拢人脉的工具。”
李升微笑着回答道:“只要能拉拢为家族助力,男子女子又有何区别。看来这些女子父亲都没有我阿耶聪明。”
杜建嘉睁大眼睛看向他,听到身后传来“扑哧”一声笑声。一个年岁不大的姑娘见两人望来,屈膝行了个万福礼,恭敬道:“虎父无犬女,杜将军乃当世豪杰,杜娘子也是冰雪聪明,这位小郎君倒也早慧。”
杜建嘉得意道:“这位是天子膝下二皇子,俗话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我大唐王朝有个聪明的亲王也是理所应当。”
杜稜为了李升的安全着想,派去长安接送的都是亲信,也并未在宣歙将消息透露出去。这个姑娘听到李升的身份大吃一惊,条件反射地行了个稽首礼,然后才反应过来起身。她回想两个小孩子之间的对答,顿时明白了一切,心想:“可笑我阿耶还拿着父祖的官职夸耀,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也只盼着我当人妾室或继室,生下儿子后帮衬娘家。杜节帅是无子,可谁不知道他夫人是睦州留后,侄子又跟随作战多年,对他而言再能生儿子的小妾也不及能继承他政治遗产的夫人侄子。如今他攀上了天子当亲家,却不大肆张扬,反倒低调地把未来女婿接到身边,恐怕最后相比香火还是选择了血脉。既然如此,为了保证女儿子嗣继承家业的法理,他便必不可能纳妾,并会大力推行如今新兴的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
想通了这些,她顿时明白了杜稜在急于拉拢宣歙两地世家的情况下依然拒绝结亲的原因,并更加不想和其他女郎一样假意聚在一起吟诗弹琴,心却都在屏风后的男人上。
“这位卢家姐姐,你怎么不过去?”杜建嘉跟着李升看了半天热闹后,想起了身边还有个姑娘。
卢四娘子撇了撇嘴:“杜娘子也说了,不过是家族拉拢人脉的工具而已,我才刚及笄,可不想嫁一个比我大十岁的老男人。”
杜建嘉快嘴说了一句:“还好我爹死活不纳妾,不然你就要嫁给一个年龄是你两倍的老男人了。”见卢四娘子神色变了一下,她赶忙道:“还好我爹没同意媒人上门的求娶,不然我嫁给你三哥也是要嫁给一个老男人了。”她不知道卢四娘子三哥年纪多大,就含糊过去了年纪。
卢四娘子被杜建嘉成功地逗乐了,旁边李升也是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杜建嘉想了想,对卢四娘子道:“我听我令仪师姐说,我娘开办的钓台学堂只招收十三至十六岁的学生,卢四娘子你要是实在不想现在就随便嫁人,可以跟着我和二皇子一起去睦州。你就说节度使有令让你当我伴读,你爹娘肯定会同意的。现在过去正好赶得上入学考。”
卢四娘子的眼睛顿时明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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