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垂的雪色眼睫轻轻扇动,敛目如月的脸上浮现一丝悲意,“席玉”看着她,像玉座菩萨注视着世人,中间隔了两个世界。
帷帽落到地上,脖颈上细碎的痒意令吴遥无所适从,她想抓住那只作乱的手,却反过来被拢住,像落进贝壳里的珍珠,被冰冷的蚌肉含住。
头一回发现,从体型来看,席玉比自己大得多,吴遥有些愣神。
他强行挤进她的世界,向她宣告存在。
无数根星芒流转的墨色藤蔓占据了全部的视野,罗织成一只精致的笼。
吴遥险些落进不断滑动的藤蔓堆里,赶紧抓住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的“席玉”,揪着他的衣领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赶紧和我回去,你别发疯了,好吗?”
“不好,我就要发疯。”薄银色眼睛的席玉淡淡道,“你总是骗我。”
因为张口就来的次数太多,所以想不起来他在控诉什么,吴遥理直气壮:“骗你怎么了?被我骗的人还少吗?我狠起来连自己都骗!”
“我不能成为那个例外?”
几乎和藤蔓融为一体、不,藤蔓的本体无奈地叹息:“也罢,只要你还在这里,就足够了。”
一寸一寸、柔软如蛇的触手缠着脚踝攀上小腿,吴遥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
她想挣脱紧贴肌肤的藤蔓,又担心摔到地上,只好以别扭的姿势贴在冰冷的胸膛上,尽管气氛不妙,仍在嘴硬:“非法囚禁妇女,我要报警把你抓进……”
含蓄的吻落下来,她忽然哑火了,垂散的发丝下,呼吸凌乱,浮冰融化成炙热的水,锋利的眉眼占据了全部的视野,
“现在罪加一等了。”
蛮横的、满不在乎的话语从那两片湿润的薄唇中滚落。
藤蔓找到了想找的那颗树,会与树干紧紧相拥,纠缠缠绵直至死亡,这就是藤蔓的特性。
“恨我也好,讨厌我也罢,记住我。”
来不及整理翻涌的情绪,眼前发生的一切足以让吴遥失去理智。
她火冒三丈,卯足了劲,一巴掌甩过去。
对面虽然脑袋进水但皮肤比铁还硬,麻了。
早知道就把游梅儿的斧头偷过来,砍他两下。
吴遥气急败坏,没想到罪魁祸首竟然还敢凑过来,轻轻揉捏她发痛的手腕。
清凉的灵力覆上肌肤,疼痛感瞬间消失,她没好气地把人推开,却见席玉眼神清澈了不少,模样初具人形,茫然又不解地问:“怎么了?”
这副呆样……是扇醒了?
“你不知道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吴遥眯起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刚回过神来就被甩了一巴掌,他陷入沉思,很快就放弃思考直接切换到下一步:“我错了。”
这套丝滑认错小连招过于眼熟,吴遥翻了个白眼:“给我好好动脑子,谁让你学许言海了?好的不学尽学些坏的。”
等等!重点是——“你刚刚怎么回事?是有心魔了还是人格分裂了,为什么突然失控?”
记忆停留在发现一大堆魔修的那一刻,憎恨与愤怒汹涌泛滥,席玉扶额,试图解释但最终还是滑向认错。
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因为强行吸收了一条印记之藤,导致被那一世的执念影响,识海混乱,然后做出……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于是询问吴遥。
她哑口无言,最后眼神飘忽地道:“就是非法监禁……说起来,这是哪里?”
就当脸朝地摔了一跤,算我倒霉。
白茫茫的天像瓷碗一样盖下来,雪簌簌飘落,翠绿的草原寂静辽阔,无数银光随风游动,如梦似幻。
度假的绝佳好地方,如果它不是某个渡劫期修士自己构建的小世界就更好了。
“你的伤好得那么快?”连小世界都显现了,吴遥对他的恢复速度感到吃惊。
该说不愧是藤蔓精吗,竟然能通过吸收其它的藤蔓,极大加快痊愈的速度。
“就是有一点副作用。”席玉满脸无辜地解释,希望她别生气了。
这倒是提醒她了,吴遥立刻严肃地补充:“既然如此,那在你能控制自己之前,每天至少离我十米远,听清楚了吗?”
充满期待的眼神瞬间黯淡,呆鹅的表情比从前复杂了十倍,具体来说就是在“委屈”、“突然心虚”、“突然倔强”、“又突然委屈”中来回切换。
呵,被占便宜的人又不是他,他委屈个什么劲?
“赶紧出去。”吴遥冷酷地扭头。
席玉抿了抿唇,忽然愣住了:甜的?
他看着掌心的纹路,陷入深深的疑惑。
*
面对空荡荡的地面,突然被留下的一人一猫都很崩溃。
[宿主,我那么大个宿主不见了,还给我!]
[呜呜呜,任务没完成,还把宿主丢了,我完了,我是个失败的系统……]
系统在专属频道疯狂呼唤,然而宿主迟迟没有动静,它又围着宿主消失的位置绕了一圈,不甘心地刨土,最后还是没有结果,干脆自暴自弃地坐在地上哭。
斗篷下的人无所适从地哄它,怎么都哄不动,气压逐渐降低。
“我就知道我不适合和有脑子的东西相处无论怎么努力最后只能把关系搞砸被人用失望的眼神赶走是我的错连错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我真是废物……”
冲天的怨气糊了刚刚出来的吴遥一脸,她扶稳帷帽,颇为不解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再晚点回归,这里的怨气都能化鬼了。
[宿主!!你终于回来了了!]
一只庞大的橘猫嗷嗷叫着,激动地扑过来:[你怎么还没死?]
话是正经话,可忒难听了。
见两人完好无损地出现,系统纳闷道:[你和席玉仙尊去哪里了?宿主,他竟然没对你动手,为什么?你说话不是一直很欠扁吗?]
哪里欠扁了?就稍微说了他两句他就亲上来,可恶!
吴遥暂时忽略某只猫,一本正经地感谢姜朝,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斗篷下的视线很快无所适从,炼器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热情的道谢,几乎融化成一团阴影,花光所有语言能力憋出了一句“不用谢”,然后飞快地跑了。
她慌张到忘了给吴遥留个联系方式,不过下次来商业街这边应该能再见面。
对了,这条商业街归须弥宗管,得赶紧溜。
回去的路上吴遥和系统说明了情况,没想到区区大肥猫听完之后,竟敢不给建议反而怂恿她:
[他喜欢你,那太好了,你干脆出卖色相吧!]
“我要是能放下尊严出卖色相,我就去当小三了,至于累死吗?”吴遥大怒。
虽然我的尊严一文不值,但它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你当不上的,小三不一定需要颜值但一定需要情商,而宿主你的情商可悲到极……]
吴遥阴恻恻地盯着系统:“我在和你讨论这个吗?”
[……好像没有。]橘猫心虚低头。
人猫组合的关系显而易见破裂了。
可悲的是,人鹅组合也单方面宣布破裂,刚认识的社恐又悄悄跑了,虽然会闯祸但至少听话的哈士奇还在秘境里。
吴遥愤愤不平地去找唯一的心理安慰,但在二丫的房间里发现了一条不速之客。
任清风竟然没死,因为不是魔修所以勉强苟住了一条命?
黑衣女人正在教二丫写字,用的左手,姿势有些别扭。
见吴遥进门,沾满墨汁的毛笔在纸上撞出一团污浊。
二丫觉得可惜,对那个写了一半的“端”字。
“没事,换一张纸就好了。”她轻声道,“今天就到这里,等师父为你取了新的名字,我再教你好不好?”
“好。”听到新名字,二丫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了。
任清风哄孩子挺有一套,似乎也曾细心照顾过某个闹腾的小孩,所以动作非常熟练。
但她对小孩和对吴遥完全是两个态度,混杂着忌惮和厌恶,一刻都不想和吴遥相处。
“我好像没有惹你?”她应该不知道吴遥和掀翻织衣坊的男人是一伙的,剩下来的那些魔修早就跑光了。
“您自然没有。”一袭黑裳的女人无可挑剔地笑道,“前辈是许师妹的救命恩人。”
任清风脸上浮现回忆的神情,低头感慨:“许师妹总是能得到别人的偏袒……不,帮助,我毫不意外。”
所以她确实是,非常讨厌吴遥。
是被迁怒的那一个!吴遥松了口气,不是自己的问题就好,这样下次系统蛐蛐她的时候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把它驳倒。
[……你就关心这个??我早就想说了,宿主你的脑回路真是清奇,天天拐弯拐到下水道。]
“你瞎说,我的关注点一直很正常。”吴遥坚决不承认。
[那你现在应该关注任清风的去向,还有她想搞的阴谋。]
“……我正打算问你呢。”
[哼,迟早有一天,你会因为嘴硬和嘴欠翻车的。]
许言海不在,自觉没人能对付它的橘猫迅速膨胀,它高傲地扬起脑袋,没一会儿就为晚饭低下头。
猫不应该会做饭,它被迫老实,把今天的所见所闻告诉吴遥。
进那个神秘的织衣坊后,任清风和一堆自称‘解心楼’修士的人交谈,声明自己需要一支凶兽饕餮的牙。
那些人提的条件,她听都没听完就答应了,好像知道是什么。
后面的谈话被直冲云霄的风暴打断,系统没听完,就被扔了出来。
现场应该死了不少魔修,他们会老实一段时间吧。
最难处理的反而是须弥宗,那里归他们管,希望他们多去关注那些身份不明的魔修。
没想到,隔天须弥宗就出了公告,将商业街发生的冲突定性为“恶性夺宝”,只字未提魔修的事。
吴遥感觉不对劲,特意找到席玉:“当时应该没人看清你的脸,你可千万别承认是你干的,不然我就把你压给须弥宗抵债。”
先吓唬他一下总不会有错。
呆鹅完全没被吓到,他只是扶着脑袋自言自语:“须弥宗……有点耳熟……”
当然耳熟,上次砸的不就是须弥宗驻地吗?
细看他的神色,比起疑惑,更多的是追忆,吴遥不由得猜测:席玉最近应该恢复了一点记忆。
又是强行催化印记之藤带来的影响?
吴遥很担心,所以在须弥宗找上门,要带走炸毁商业街的嫌疑犯时,没有阻止。
“你照顾好自己,如果觉得不舒服,大闹一场也行,须弥宗富得流油,一点点损失对他们来说不要紧……”
她顶着两个须弥宗修士无语的目光,拉着席玉碎碎念。
某只呆鹅的注意力完全偏移到一件事上:十米禁令没了?好耶。
反应过于正常,以至于吴遥瞬间改口,转头去屋里把二丫叫出来,让她跟着呆鹅去须弥宗见见世面。
“好的,我会努力学习的!”小女孩握紧了拳头,给自己打气。
两个须弥宗修士面面相觑,不知道她想学什么。
不,这个戴帷帽的到底把须弥宗当成什么了?这么自来熟!
联想到大长老和游师姐之前的争论,两人的脸色情不自禁古怪起来。
清德真人认为对方是位身份不明的大能,游梅儿却说帷帽女可能是那个被赶出须弥宗的废物,谁的推论更接近真相?
他们选择先清走她身边的助力,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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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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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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