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逸身体晃了一下，脚踝处的酸软后知后觉的传递到中枢神经，意识回归的瞬间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向后倒去，他用力扒了一下洗手台，但混沌的脑袋没有察觉到这股力道失去了大脑的加工之后有多么绵软，于是右手无力的脱垂而下。

在洗手间顶部的白炽灯足以灼伤人眼的炫目光芒中，秦逸一瞬间失去了护住后脑的想法，像是一具已经脱离意识的身体，等待着某些令人尴尬的事情发生。

幸好刚刚借口出来洗脸的时候眼睛扫过，洗手间是没有人的。

秦逸半阖着眼睛，苦中作乐的笑了一下，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狼狈。

刚才秦连的那句话时不时响在他的脑袋里，像是一记小锤子敲着他的神经，恶心的感觉翻涌上来，秦逸找了借口去洗手间，冰凉的水扑在脸上，缓解了他的神智。

然后秦连的声音替换成了卫景澜，继续敲打着他的神智，恶心和眩晕感更为强烈。

在整个身体空悬无力，甚至意识都很难去感受到的时候，腰身突然被一道结实有力的禁锢感圈住，温度从被触碰到的地方一路蔓延开，真实的感觉回归大脑，秦逸听见了水拍打在水池壁的声音。

“你还好吗？”卫景澜说。

秦逸站稳身体，深呼吸了一口气：“我要走。”

他长相本来就偏艳丽，此时面色有些苍白，比普通人略长的睫毛上还带着濡湿的痕迹，额发带着弯曲的弧度贴在颊边，带着些湿润的鬼气，但神色较之以前却显得正经又严肃。

卫景澜看着他，某一瞬间想着放他走算了，他张了张嘴，在秦逸淡漠看着他的眼神中，没有说出一个字。

是他太自私了吧。

没人知道秦逸最后那句似是而非的话是什么意思，就连秦连也不知道秦逸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但卫景澜知道。

他童年和青少年的一切悲剧都来自于父母的“爱情”，这爱情掺杂吵架、诋毁、辱骂，但偏偏要互相折磨，谁也不让自己离开。

今天，甚至在母亲去世的情况下，他又从父亲口中听到了对于母亲的辱骂，甚至将母亲与他这个父亲极度厌恶的人相提并论。

卫景澜不甘心，只是因为这样，因为这些外部的因素，因为这些其他人的过错，让秦逸选择逃开。

哪怕是因为秦逸不喜欢自己，甚至怨恨自己限制了他的自由呢。

他最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不甘心。

他猛地钳住秦逸支着洗手台的手腕，张口却像是咬着什么东西，徒然觉出了一点发狠的意味，他说：“我不许。”

秦逸就那么看着他，微湿的刘海和格外苍白的面颊形成了强烈的颜色对比，衬得他眼睛里的悲悯和歉意格外显眼。

卫景澜看着他的眼睛怔愣住，然后注意到他张了张口，那一瞬间，卫景澜像是怕他吐出什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东西，于是发狠似的低了头，盖住了他的唇。

自那天开始，两人前些日子积攒出的和谐氛围自此云散烟消。

卫景澜有时候觉得秦逸就是故意的，故意冷淡、故意装作没听见，故意不近人情。

“要不要出门走走。”

卫景澜站在卧室门口的地方静静注视了秦逸许久，突然这样开口道。

坐在摇椅上的秦逸微垂着的眼眸下，黑眼球移动了一下，然后淡淡开口道：“算了吧，没什么心情。”

七天了，秦逸不关心每天吃什么，卫景澜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不关心房间里多了或少了什么布置，甚至如果卫景澜早上不给他拉窗帘，他也能黑着屋子待上一整天。

最重要的是，他不跟卫景澜说话。

不是一句话不说，而是卫景澜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其他多余的话一概没有。

这是一种冷暴力。

卫景澜清晰无比的知道。

但他没有办法，他不想看到这样的秦逸，死气沉沉，像是一个被养在家里的木偶。

所以才七天，他就做出了让步，他问秦逸要不要出去转转。

可秦逸还是拒绝。

卫景澜走进去，鞋底和地面的碰触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他半蹲在秦逸身边，与他视线平齐，随后挤出一点笑容：“秦逸，我朋友家的猫下了小猫崽，我们去抱过来好吗？”

秦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卫景澜抿了一下唇，接着道：“那我去抱过来给你看看。”

卫景澜并不是非常喜欢小动物，甚至他会觉得小动物很麻烦，不干净，只是他听人说，孩子和宠物是亲密关系的催化剂，再僵冷的关系，也会因为孩子和宠物有一定改变。

但秦逸就这么看着他，然后问了一句：“等你放我离开的时候，猫怎么办？”

卫景澜霎时间感觉自己的表情僵住了，他撑着摇椅的扶手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秦逸，缓缓开口道：“你非要这样是吗？”

秦逸没说话。

卫景澜不自觉提高了声音：“秦逸，你当初跟我说过，自己想要什么就要靠自己去争取，那你呢？别人的感情失败了，为什么逃跑的是你？我告诉你，这样的理由我不接受！”

秦逸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挑高，等他说完这句话，秦逸像是也累了，垂下了眼皮，声音仍旧不急不缓：“我一直都是这样。”

卫景澜感觉自己的心头像是有一束火在烧着，心头的血肉因为燃烧着的火而绷紧，甚至耳边传来毕毕剥剥的声音，他两只手按住摇椅两侧扶手，身体猛地侵上去，摇椅因为猛烈的冲力向后仰去，导致秦逸的双脚都往后划了一段。

秦逸怀疑他要吻上来。

但卫景澜只是问：“所以你现在是在放弃自己，还是在用放弃自己来逼我？”

秦逸看着他，良久才轻声道：“……我只是不想动，做什么都没有力气。”

卫景澜猛地放开摇椅，后退了一步：“随你。”，然后离开了秦逸的卧室。

秦逸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任由摇椅前后摇晃着。

耳朵里一阵冗长而低频的嗡鸣，情绪却像是隔离在外，秦逸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找卫景澜道个歉，但最后还是靠在了背枕上，看着窗外长得格外好的云。

卫景澜发泄似的，将车速提到了110，商务车在城市快车道上发出嗡鸣，屏幕上电话响起，卫景澜看了一眼，吐出一口气，接通。

“卫总，今天还来接猫吗？”

“……去。”

人就是贱。卫景澜一边调转车头一边想。

猫是卫景澜买的，至于朋友家下的崽什么的，完全是卫景澜的托词，他只是听人说宠物能让家庭和谐，于是让秘书连夜找了宠物店，又实地去挑了最活泼的品种，最好看的品相。

然后把猫抱到郊外的一处农家乐里，只是希望能带秦逸过去，让他开心一点。

卫景澜冷着脸看了一眼趴在副驾的狸花猫，声音中带着冷淡的嘲讽：“看来他也没那么喜欢你。”

狸花猫夹着声音喵了一声，很好听。

卫景澜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了秦逸那句“那你放我离开的时候，猫怎么办？”

他当时注意力只在前半句，脑子里气的七窍生烟，这时候听见猫夹着嗓子叫，突然想起了后半句，莫名有种离婚分孩子的感觉。

于是他鬼使神差的问猫“喂，要是我跟秦逸分开了，你跟谁？”

小猫又夹着嗓子喵喵叫了两声。

卫景澜吐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真是被秦逸搞得精神错乱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叮嘱：“回去好好跟秦逸撒娇，就像刚才那样夹，让他喜欢你，听见没？回头再缠着他让他给你起个名字。”不是说起了名字就是情感的链接吗。

没准不走了，就当是为了孩子。

……神经病。

被秦逸气成神经病了。

卫景澜决定专心开车，不跟小猫说话了。

屏幕有进线，卫景澜打开，是林助，卫景澜随手接了。

林助的声音从音响处传出来：“卫总，昨天卫久私下里见了汪成，密谈两个小时，好像是要有动作。”

卫景澜皱了下眉头：“继续盯一下，看——”

刺啦————喵呜————“卫总，卫总！！”

一辆卡车突然打远光变道，直直的向卫景澜的商务车撞过来，卫景澜眉毛猛地一跳，方向盘猛向右打死，轰地一声被夹在了路边绿化树和卡车中间。

……

“卫总，您怎么了卫总，出什么事了吗？”

隔着安全气囊，车载音箱上林助焦急的声音传过来。

卫景澜感觉自己的意识一阵飘远一阵回旋，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来来去去，他张了张口，发出额的一声，嘴巴里的血一大块一大块的往外掉，他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一些：“去，别墅，让秦，逸走，别……告诉他。”

“卫总！您现在在哪里？情况严重吗卫总？卫总！”

他不知道林助听见没有，不过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了。

卫景澜微微移动了一下头，很难，于是只能尽力去挪动视线，然后发现副驾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嘴角提了一下，最后的意识想的是，走吧，走了也行，走了就走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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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