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琳被迫留下来照顾病人。

陆家人手多，说是照顾病人，大多事都不用自己亲自做，会安排人就行。

陆延年似乎有话同她说，但他喝了药，精力不济，沉沉睡去。

苏灵琳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书。

她看的书名为《香经》，书中记载着各式各样的香料，有贵族之香，如沉香、龙舌、苏合等；也有平民之香，如桂木、茅草、杜衡等；其中还记载了苏灵琳从未见过的很多异域之香。香料的种类多种多样，可以是犀牛角、象牙，甚至还可能是青苔。

苏灵琳看着入神，想着哪日用青苔制香，没留意到时间过得飞快，忽然听到一声咳嗽，原来不知道什么知道陆延年已经醒了。

她放下书，问道：“你好些了吗？”

陆延年点点头，“好多了。”

苏灵琳亲自给他斟了一杯温茶，陆延年接过杯子，说：“谢谢你。”

哦，原来他也是能好好说话的。

苏灵琳礼貌回复他：“不客气。”

气氛陷入沉默，陆延年主动找了一个话题。

“你喜欢制香？”

苏灵琳：“嗯，打发时间罢了。”

这个话题没法继续了，气氛继续凝固。

这回轮到苏灵琳开口，毕竟她领了任务照顾病人。

“兄长饿了吗？”

“我不饿。”

屋里又安静了。

大概一刻钟后，陆延年突然说话了，“昨日的事——”

苏灵琳警钟长鸣，就听着他继续道：“大姨娘已经告诉我了，是严仲齐在其中作祟，与你无关。”

苏灵琳：“哦。”

只要他不化身黑面阎王吓唬人就行。

陆延年那双幽深的眸子认真看着苏灵琳，“就算抛开定亲的事，你也是我的妹妹，之前的事，我确实有做得过分的地方。”

苏灵琳六岁来到陆家，那时候陆延年十岁，他作为独子，自小在父母的冷落中长大，很期待新到家的小妹妹。他虽不大跟她玩，但幼年也想过如果他们是亲兄妹就好了，他就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

他这是在道歉吗？

生病的陆延年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苏灵琳不敢置信，久久不能回神。

“琳儿，我们讲和吧。”陆延年又说。

苏灵琳浑身一个激灵，陆延年叫她“琳儿”比叫她“妹妹”更让人不能适应。

她斟酌道：“不管什么原因，你生病都与我有一定的关系，所以我也有不对的地方。那我们就算扯平了，嗯，讲和，日后相处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真的是就她的底线。

今日表面上看陆延年主动道歉，苏灵琳也接受，顺势下坡，两人和好，但造成两人不和的根本问题——婚约还没有解决。

后面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现在为了防止再度争吵，两人默契的谁也不提这个话题。

陆延年甚至还主动递了橄榄枝，“你上次派人送来的合香，清神醒脑，能否再送我些？”

苏灵琳道：“兄长现在生病，其实不宜用那味香，等回去后我再替你另外寻些别的香吧。”

陆延年道：“谢谢你。”

“不客气。”

苏灵琳照顾他到傍晚，陆延年让她回去吃晚饭，“今日辛苦你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见他两之间气氛不错，还能心平气和地说话，彩绢有一肚子疑问。

回屋后，忙不迭地问：“小姐，你们就这样和好了？”

苏灵琳反问：“不和好还能怎么样？”

温柔和气，善解人意，甚至委曲求全都是她在陆府所立的人设，更是她在陆府生存的法宝。

陆延年主动给台阶，她就是不下也得下。

苏灵琳不是不委屈的，但很多时候她没有发脾气的资格。

她可以对着大姨娘撒娇，不去给陆延年道歉。但陆延年因为找她受寒生病，那在陆府人眼里，就她的不对。

吃过饭，她找出一盒香丸让彩绢给陆延年送去。

“这是愈疾香，香味悠长，常用可养生祛除弱疾。”

彩绢去送香，苏灵琳继续制香。

制香可以解压，让她完全沉浸在劳作中，是抗拒抑郁的最好之法。

她打算多制些愈疾香。

眼看天气越来越寒，这款香更合用些。

原料有元参、沉檀、鸡舌等等，苏灵琳这里没有的，便使人去香药库房取来。

她制香的手艺是陆老爷请的一位合香大师来教的，而且陆老爷舍得花钱，专门花了大价钱去收集香药香材，以供她制香。

苏灵琳制的合香，府里的人都说好，陆老爷最喜欢她制的安神香和灵犀香。

她每年也会另外制很多佛香，由陆府施舍给洪州城的各大佛庙。

……

过了几日，陆延年的病好得差不多了。

在这期间，苏灵琳每日都来看望他，两人能够心平气和的说话，关系进入和睦相处时期。

高玖遇到过苏灵琳几次，将两人的关系看在眼里，他拿“梁鸿接案”的典故比喻两人的关系。

陆延年却郑重其事道：“你想错了，日后我只拿苏小姐当亲生妹妹相待，若是哪一日她遇到了真正珍惜她的人，我愿意备一份丰厚的嫁妆把她嫁出去，陆府永远是她的依靠。”

高玖刚只是试探之语，闻言立刻道：“此话当真？”

陆延年斩钉截铁：“当真。”

高玖放了心，于是笑道：“你可要记住你现在说的话，日后不要后悔。”

陆延年道：“我不会后悔。”

接着两人谈了些举业上的话，陆延年要守父孝，高玖则可以参加明年的乡试，说了一会儿，高玖状若无意又把话题引到苏灵琳身上。

“你这屋里的合香闻着叫人陶醉，听说是苏小姐所制，那日我遇到她，顺便向她讨教制香的一些事，苏小姐便主动送了我一盒闻思香。苏小姐真是个秀外慧中的姑娘。”

陆延年看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低声说：“她很好。”

高玖自是对苏灵琳怀了心思。

若她是陆延年的女人，他心里有一万个想法也不敢碰苏小姐。现在陆延年明显不喜欢苏小姐，而且还急于摆脱她，那就是他的机会。

高玖家贫，兄弟姊妹众多，家里房屋太窄，幸好他与陆延年多年同窗，交情很不错，陆延年邀请他来陆家借住，两人还能一道读书进步，预备来年的乡试。

参加科举是寒门子弟晋身的最重要途径，但竞争激烈，每届全国最多录取几百人而已，高玖对自己的本事没那么自信。

因此，他打算双管齐下，考试不能放松，同时也要结一门好亲。

时人重门户，他一个普通的贫寒学子没什么大户人家看得上，苏小姐恰恰是他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其一，与洪州城豪门官宦人家陆府攀上关系，不管怎样，以后陆延年与他的关系更进一步。

其二，苏小姐外貌无可挑剔，性情也温柔娴淑，她这种养在深闺的姑娘，天真单纯不知世事，极容易被男人引诱。

高玖把一切想得很美好。

他外出会友时，看到些小玩意儿，例如风筝、竹编蜻蜓、木雕老虎等等，就会买回来送给苏灵琳，用的借口就是感谢她的赠香。

不好下他的面子，他第一次送，苏灵琳就让彩绢收了。

彩绢很嫌弃，“这位高公子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他把我们当傻子看呢，他这些东西，一看就是在菜市口买的，一贯钱买一板车那种，亏他还好意思跑来献宝！上回他舔着脸问小姐你要合香，咱们那香可比这个值钱多了。”

她们还不能不给，高玖是陆延年的好友，不给显得小气，可能会得罪陆延年。

苏灵琳无奈道：“礼物贵在心意，不能光用金钱来衡量。”

“但是，”彩绢接着说，“但舍不得花钱的男人一定没啥心意。”

两人均大笑。

苏灵琳当然不会被这点东西收买。

她身边不乏对她很好的男子，例如严家二义兄严仲齐，那才是真正有心意，知道她喜欢制香，就肯费十分心力为她收集难得的香材。

相比之下，高玖真算不得什么。

之后他再送东西来，苏灵琳就不肯再收。

四姨娘过来她的屋子，彩绢抱怨般地说了这件事。

“那高公子不知道怎么回事，隔三差五给小姐送东西，诸如风筝、竹雕、糖人、甜糕，谁要这些？”

小姐虽是孤儿，但过世的陆老爷陆夫人、还有大姨娘都拿她当掌上明珠看待，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啊。

只说风筝，陆老爷特意派管家去鸢都潍县采买，两米高的美人风筝，拖着十几米长尾巴的凤凰风筝，长着很多触角的章鱼风筝，更别说其他精巧的风筝。

相比之下，高玖送的风筝，只是一个普通的蝴蝶风筝，造型粗糙。

还有竹雕，小姐闺房有一个竹雕和合二仙，乃是一位友人从徽州购得的珍品送给陆夫人做寿礼，陆夫人见小姐喜欢，又转赠给她。而高玖送的竹雕，幸亏他事先说了是老虎，不然彩绢可能会认作小狗。

再说那些糖人甜糕，路边街道所买，小姐之前从未吃过，若是吃坏了肚子又当如何？

四姨娘听得乐不可支，“这个姓高的当真有趣！估计是看多了落魄书生官家小姐的戏本子，以为轻轻松松就能兜搭你。送礼，最重要的是投其所好，送到人心坎上才算是有心。你爱香的名声咱们府上人都知道，高玖自然也知道，就算他不知道送你什么，送香药也行，但香药贵呀。”

彩绢大力附和：“就是就是，谁缺他那一个风筝，两个糖人的！”

她两个嘲笑高玖，苏灵琳的心却渐渐沉重起来。

高玖勾搭她，这么明显的事，陆延年他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