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林夫人之前听到她的反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还下意识去瞧林老爷的脸色。
当时陆元珍还以为林夫人是本能地寻求他的出言相助,如今看来,却是有难言之隐。
要是林老爷知晓那名女郎是勾栏女子,林宅怕是会闹得更加厉害。
陆元珍没有在林宅多做逗留,抱着那十二幅画便离开了。
卫香岚直到马车离开了林宅的视线范围,这才长吁一口气。
“这宅子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陆元珍想到林宅里每个人脸上的僵冷木讷,并未多做评价。
“这件事情算是定下来了吗?”
卫香岚好奇地看着陆元珍怀里的画卷。
陆元珍点头:“今日天色已晚,你同平姨说一声,我改日登门道谢。”
虽说林家的事情原先给她带来了不少混乱,但终归是有平秋遐的心意在内,她带来的消息对陆元珍来说也很珍贵。
卫香岚听到这话,浑不在意地说道:“我娘又没做什么。说到底,还是你那副鸟雀图太厉害了,这才让林家人看中了你。”
“说起来,你知道苏家扬言要用百两黄金买下你的鸟雀图吗?”
陆元珍还真不知情:“那鸟雀图我已经赠予宁东家了。”
当初她能拿到这锦绣会的参赛名额,还要多亏了穆秀霞的搭线和宁霄绣庄的横空出世。
在陆元珍看来,那副双面绣的丝线老旧,鸟雀图却是被那只画眉鸟给啄损了一处,兼之她当初以为宁霄绣庄背后的东家便是穆家,便将这两份自认为意义多于价值的绣品送给了东家,想着给穆秀霞留个纪念。
虽说后来发现此东家非彼东家,但既然绣品的价值已经上升了,倒不至于掉了份。
只是想到苏家,陆元珍便想到了那苏家小子:“是苏庆吗?”
卫香岚对这锦泾镇的人脉和消息更熟悉些,闻言摇了摇头:“那苏庆严格来说已经不算是‘苏家人’了。他早就分家单过去了。这苏家现在是他大哥苏恒做主。”
陆元珍听了一会儿苏家的现状,意识到她还真与苏家有几分渊源。
那苏家十小姐和十一小姐观看锦绣会时穿的华服,应当就是出自她的手。
那时候的陆元珍还在为锦绣会的参赛名额苦恼呢。
陆元珍提起这件事情,卫香岚也有几分感慨,两人说着话,不一会儿就到了相对近些的陆宅。
卫香岚虽说不大想回家,但天色的确已经晚了,母亲或许还在等着林家这事的消息,因而就算她再不舍,也还是老实同陆元珍挥手告别。
陆元珍看着马车走远,这才漫步往回走,但令她意外的是,此刻的陆宅门口,已经有人在候着了。
来者身穿单薄的粗布马甲,腰间系着马鞭,脸上沟壑横生,眉间自有几分愁苦,正是苏克勇外出时总带在身边的马夫。
陆元珍依稀记得他叫做马凡。
可眼下马夫在这儿,却并未见到那聒噪的苏家小子。
马凡一见到陆元珍,二话不说便先朝陆元珍跪下了。
这一跪,当真是让陆元珍的心都往下沉了沉,连忙侧身避开,又朝站在一旁略显无措的汤书巧命令道。
“将他扶起来。”
汤书巧连忙上前扶人,可那马凡显然也不是等闲之辈,力气大得吓人,汤书巧竟一时没能将人提起来。
“求陆娘子帮忙。”
马凡自顾自跪着,任由汤书巧架着他的胳膊往上提。
他的声音嘶哑,话语带着古怪的口音,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舌头无法由着主人的意愿活动。
陆元珍抱着那成堆的画卷,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却让她原本就蒙上灰影的心情越发变得阴郁。
“出什么事了?”
陆元珍声音平稳,眉眼也未曾有半点情绪露出,却反倒让马凡的心安定下来。
“画影和绣画尽数被毁。主子痛心,伤得很严重。求陆娘子帮忙再绣一副。”
陆元珍当下便抓住了省略的重点:“谁毁的?又是谁伤了他?”
马凡垂下头去,片刻后才说道:“是小少爷。”
看来是苏家的家事了。
陆元珍心中无奈:“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马凡这次沉默更久,到底还是摇了摇头。
陆元珍理智上认为自己应当远离这苏家的家事,而且,这并不是她想管就有资格管的。
若是没有林家人的事情,那这份绣画倒不是不能再绣一份,只是如今事有轻重缓急。
林秀才的状态很是不好,要是能赶在林秀才濒死前让他瞧上一眼,也不枉林家人的再三请求了。
“行了,你先回去吧。等我忙完手头上的事再说。”
陆元珍绕过门前的马凡便要进屋。
汤书巧连忙放弃这个巍然不动的大家伙,匆匆凑过去开门,又伸手去接陆元珍手中的画卷。
陆元珍躲过他的手,吩咐道:“劝他离开吧。这个我自己来便是了。”
汤书巧:“是!”
话虽应下了,可汤书巧转头看向外头一动不动的身影,还是觉得头疼。
这两天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像赖皮虫似的,一粘上去就撕不下来,需得用火攻或是将血吸饱了才肯松口,既黏糊又刺手。
陆元珍转身便将这事先放了,用过饭后便开始准备林秀才的绣画。
那些画卷展开,的确都描画着同一双桃花眼,眼尾上扬,或是描画着蝎尾蝴蝶,或是描画着桃花牡丹,但无一例外,那双眼睛都似是蕴含着无限的柔情和爱意,正关切地望着画外之人。
要不是有这双眼睛,陆元珍或许还没有信心将这委托接下来。
毕竟她从未见过那名女郎,通过旁人的话语总是很难把握分寸,更无法与一个同样只听闻却未曾见过这位女郎的林夫人确认细节。
可有这双眼睛便不同了。
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这话是有几分道理的,兼之林秀才着重描画了这名女郎的眼睛,可见这是他印象最深,更最倾慕的部位。
陆元珍想着,心里对如何用绣画呈现这名女郎,又该用什么方式将绣画呈现于林秀才面前,心中已经有了隐约的轮廓和布局。
当夜,陆元珍在荷花数次欲言又止的担忧注视下忙活到了子时才睡下。
隔天一大早,陆元珍在饭厅再次见到吴喜,不由得闭了闭眼睛。
吴喜也知晓禀告坏消息这事吃力不讨好,可汤书巧性子跳脱,吴喜实在不放心他那张什么都能说的嘴,只能硬着头皮顶着这差事过来了。
“东家,那苏家的车夫跪了一夜。他气力大,今早我们才勉强将他拉起来,可他这会儿站都站不稳,我便先将他安置在了门房里。”
陆元珍沉默了片刻才应道:“知道了。”
吴喜自觉退下。
荷花看着陆元珍的脸色,踌躇地问道:“您还好吗?”
陆元珍回过神来:“没事。今天我歇一日,晚点让吴喜给我到绣庄送个信吧。”
宁亭钰等人应当不会在意她日常的来去,倒是怀杏可能会担心。
荷花当即应下,轻手轻脚地退出了饭厅,将这片空间留给了陆元珍。
陆元珍在昨日见到马凡后便隐约升起的不安在这一刻越发的露出其狰狞的爪牙,可事情毕竟还未完全揭露,陆元珍看不真切,却能感觉到刀尖悬在头顶的惶然。
可陆元珍左思右想,实在弄不清楚苏克勇受伤与自己有何干系,只能草草将早饭吃了。
原本准备绕到书房的脚步兜了个圈,还是往门房的所在走去。
还没等陆元珍走到门房前,便已经看到门房处的争执。
汤书巧和吴喜两人正尽力钳制着另一个卧倒在地的身影,荷花紧张地缩在一旁,嘴里急切地说着什么。
陆元珍微微皱眉,高声喊道:“都住手!”
汤书巧和吴喜听到声音,当即抬起头来,随后迅速松手,笔挺地站在那里。
被压制在地的人仰起头来,沾上尘土的脸上镶嵌着一双略显空洞呆板的眼睛。
马凡动作僵硬地爬起来,又朝着陆元珍跪下了。
陆元珍这次直接蹲在他面前:“苏家小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当真是只是来求我绣画?”
马凡嗫嚅了半晌,那带着古怪口音的粗粝嗓音再次响起。
“主子、主子因为绣画被毁,意图伤害小少爷,被打成重伤。”马凡停了停,急促地喘息两声,似乎单单说话这个动作就需要消耗他大半的气力,“老爷回来了。我将绣画补回去。他们就没有理由了……”
陆元珍听了半天,总算是捋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苏克勇不知怎的对上了他的弟弟,两方较量下,明显是苏克勇落了下风,不仅手中的绣画和画影尽数被毁,还受了重伤。
正巧苏庆归家,却认为苏克勇为了区区一副绣画,竟然敢意图伤害他的弟弟,因而让仆人们将苏克勇看管起来,留待他日后醒来重罚。
这明显已经不是正常的父子关系会做出的决断。
可马凡却天真的认为,事情因绣画而起,既如此,便将绣画完好无损的替回去,让那群作证仆人的证词没了立足的由头,或许能将苏克勇从这糟糕的境地里救回来。
陆元珍揉了揉眉心:“苏克勇现在情况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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