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 了事

宁家人似乎都对范大夫卖药郎般的做派见怪不怪了。

宁亭钰也不过随口说了句,转头便问道:“祖母也先去了事厅了吗?”

眼见着范大夫将药留下,宁母便站起身来:“是。我与你父亲也先去了事厅了,你们两人忙了一日,还没好好说过话吧?就在这里将话好好说完,别着急,日头还早,想什么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

宁母一动,宁父当即跟了上去:“你们慢慢聊哈,慢慢聊。”

范大夫人精似的,虽然对具体什么情况并不了解,但听这话不对劲,立刻跟了上去,一众奴仆来了又走,连荷花都不免抬头看了几眼,犹犹豫豫地问道:“东家,我要出去吗?”

陆元珍看着不明所以的宁亭钰,怕他介意,点头同意了:“别走远。”

荷花自是应下,迈步出去后留下敞开的门扇,让外头守着的人多少能见到里头的情景。

宁亭钰想了想,坐在陆元珍身边:“怎么了?是我的母亲和父亲说了些什么吗?你还好吗?”

陆元珍看着这双亮晶晶的眸子,内心的负罪感悄然探出了头,让她差点缴械投降。

陆元珍先是回答了宁亭钰的问题:“我没事。你母亲和父亲都是很好的人,是我希望能够,嗯,能有些单独的时间同你好好聊一聊。”

宁亭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虽还能撑着没露出过于欣喜的笑容,但耳朵却是红透了,双眼映照着细碎的光芒,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意,说出来的话越发柔和了。

“嗯,我也想同你好好说说话。”

陆元珍避开了他的目光,手摸索着杯盏上的纹路,犹豫了一瞬,便听到宁亭钰继续说道。

“我知道今日的事情是有些操之过急了,但是,”宁亭钰深呼吸,压下自己快要满溢出来的情感,“但是我很害怕。我,我从未对别人有过这样,这样的感情,我害怕我先前长时间的迟疑和回避会让你离我越来越远。以前是我不好,我那时候还没有做好准备,总是想很多,瞻前顾后。其实,其实只要两个人心意相通,旁的事情都是点缀。我直到上月初才明白这一点。希望你不会因为长久的等待而对我失望,我会努力对你好的。”

陆元珍为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的迟疑而感到痛苦和懊恼。虽然陆元珍压根对她自个儿的追求一无所知,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便互通情愫了,但走到这一步怕是真有她自以为好友的互动在作祟。

她的手指因为情绪的扭曲而倍感痛苦地抓住了杯盏,指尖用力到发白。

“虽然宁家并不分家,但是我在都城外郊还有一处宅子,在锦泾镇也有。如果你不习惯同这么多人相处,我们可以一起去外头住。我见你并不讨厌游山玩水,或许我们还能一同……”

“等、等等!”

陆元珍感觉自己再不开口,怕是要被宁亭钰所说的话而催生出来的负罪感架在火上炙烤。

她这会儿便已经感觉到心脏不受重负的呻吟,想到即将要开口说出来的话,便觉得灵魂都要被撕扯成了两半,但无论如何,陆元珍从来到大令朝之后,便从未想过婚嫁。

且不说这世间的人与她与生俱来的隔阂,只说大令朝对于男女婚嫁的律法偏向,便让陆元珍望而却步。

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陆元珍原先所处的时代,婚姻对她而言都像极了一个牢笼,而一旦踏入婚姻,便是将牢笼的钥匙交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陆元珍不敢赌,也不想赌,因此她在上辈子没有婚嫁,在这一辈子也不准备婚嫁。

虽然对于谈恋爱的事情,陆元珍持开放的态度,能与宁亭钰成为好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陆元珍对他的确是有好感,但对于大令朝的人来说,只恋爱不结婚怕是太过逾越且荒唐了。

陆元珍不想让宁亭钰加深误会,影响他的婚娶,那就必须将任何有可能脱离好友关系的潜在问题都捻灭。

……即使失去这个好友也在所不惜。

“宁公子,你能为我考虑这么多,我很感谢你。”陆元珍强迫自己直视宁亭钰的双眼,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宁亭钰脸上的笑收敛了些,慢慢随着陆元珍的话露出忐忑的模样。

“但是,我这个人一根筋,认准了的事情就不会回头。如今锦绣会将近,我绝不可能让任何儿女情长的事来分散我的注意力。”所以我根本从来没有对你有好友之外的心意……

陆元珍想将话说得决绝,又怕一刀伤了宁亭钰,犹豫间,只听宁亭钰着急地说道:“没关系。我是支持你的。你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我……”

陆元珍连忙补充道:“不是的。我的意思是,你很好,你肯定能找到别的比我好千百倍的人,你懂吗?”

宁亭钰眼眶有些发红:“我不懂!你就是你,为什么要同别人比?!”

陆元珍咬牙:“……宁公子,你很好,可是我不喜欢你,我以后也不会婚嫁,现在你懂了吗?”

她死后肯定会下地狱的。

陆元珍看着宁亭钰震惊痛苦的模样,很想移开视线让自己好受些,却发觉自己的身体变得生涩沉重起来,脖子僵硬,舌头和喉咙像是因为自己的话而灌了铅,眼珠子都无法动弹,目光只得久久地停留在对方的脸上,似乎要将这折磨人的一幕印刻到脑子里,不知道午夜时分会不会借着这一幕来剥切她的良心。

“我不懂。”

宁亭钰低下头去,不让陆元珍看到他因为痛苦而无法维持的体面,声音听上去瓮声瓮气的,却能感知到内里强撑的平稳:“你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现在要说这些?是我的家人让你觉得不舒服吗?”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你能不能告诉我?”

陆元珍在他低头后才得以转动脑袋,盯着桌上的杯盏瞧,她听到自己冰冷冷的声音生硬地说道。

“不是你家人的问题,是你误会了,我根本不喜欢你。”

屋内的空气似乎都稀薄了。

陆元珍艰难地呼吸着,听到宁亭钰隔了好一会儿才沉声说道:“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喜欢吗?”

陆元珍:“……不是。人的喜恶本来就是无常的,不是你的问题。”

一阵令人钻心的沉默。

陆元珍:“我想我该走了。”

宁亭钰低着头没应声。

陆元珍犹豫片刻,自顾自站起身来。

单看宁家的排场和宁亭钰的性格,就能感知到宁亭钰是从蜜罐子里养起来的,如今突然这样扫他的颜面,怕是一时半刻都不想再见到她了。

陆元珍迈步往外走,脚步声跨过了门槛,很快便听不真切了。

.

了事厅是个半敞开的亭子,就在湖水中央,通往了事厅的走廊长而曲折,自成一景。

宁母远远便能瞧见那亭子里投壶的投壶,说小话的说小话,还有人在作画吟诗,难得一日休闲,都逮着时间松快松快。

宁父嘟嘟囔囔了一路,这会儿才开口道:“我怎么觉得你还怪满意那孩子的?”

宁母瞥了他一眼:“我满意又有什么用?也要人家满意才行啊。”

一个孤女要独自闯出片天来,除了命里的际遇之外,能力和胆色缺一不可。

如果再配上良好的品行,那的确是她想要的好胚子。

从陆元珍得知误会后站出来承担责任,大方地要同宁亭钰解释清楚时,这种满意便直线增长了。

可惜了。

“将那些箱笼先收起来吧,就搁在库房里。”

宁父好奇道:“怎么?不拆箱吗?难不成这亲事还有希望?”

宁母:“就算这门亲事没希望,亭钰总还会有旁的姻缘吧?我不求他给我找个接手的回来,人端正家室清白总不难吧?”

两人你来我往地斗了会嘴。

一进了事厅,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望了过来,有好奇有期许还有担忧。

宁母淡然地说道:“那孩子有事要忙。下次再聚吧。”

虽然众人一头雾水,但问了一两句没得到明确的回应,各自对视一眼,便将这事给摁下了,左右主事的已经发话了。

要是这亲事能成,那总归还会再见到的。

十来人又笑呵呵地做自个儿的事情去了,说到底,还是想不到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会发生这样天翻地覆的变故。

.

宁少爷绝食了。

朱胜来禀告的时候,除了淡定的宁母之外,连身边的老嬷嬷都不免多问几句。

小时候宁亭钰倒是曾经因为闹脾气而绝食过一次,只是那次被收拾得太厉害。

“用伤害自己身体的方式来达到目的,是最愚蠢的行为。”

当年宁母的一句话让小亭钰刻骨铭心,至少之后都不曾再听说绝食的事情了。

宁母:“我去看看吧。”

宁父当即屁颠颠地跟上,在迎上宁母的眼神后,自觉保证道:“我绝对不会雪上加霜,嘴贱取笑他的。”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什么德性啊。

宁母没多说什么,转身去了宁亭钰的院子。

宁亭钰离开的这段时间,这处景院却像是没有丝毫的变化,连草木都按照离开时的模样修剪的,唯一发生变化的,怕就是里头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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