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勾魂索命

陆元珍自进入弘玉翁主的府邸后,神色便没有什么变化,但她的内心却并没有外表展现出来的平静。

从看到这排场开始,陆元珍便有了不好的猜想,如今听到魏夫人的话,登时想到了一个词。

鸿门宴。

可对于弘玉翁主而言,她不过是个绣娘,即使赢得了魁首,说实在的,在阶级分明的大令朝,与翁主相比实在是过于渺小了。

弘玉翁主何必要绕着弯子整她?

陆元珍虽然对自个儿越来越走偏的名声略有耳闻,但却没想到已经传到了这么远,更兼之传得这般玄乎。

说实在的,如果她当真有勾魂索命的本事,那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自个儿的灵魂勾回到原先的时代去,哪里还会继续在这里瞧这群上位者的脸色呢?

陆元珍心思百转之际,终于听到了上头翁主的声音。

“这样,可惜我近来也被这些玄乎事扰得不得安眠,怕是没办法将人借给你了。”

弘玉翁主的话在这宴席上掀起了一层浪花,众人自以为隐晦地交头接耳起来,却不知坐在上流,可以将一切尽收眼底。

“……果然是在惩罚翁主吗?”

“大逆不道的事情……”

窸窸窣窣的声响混在一处,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两个气音。

魏夫人知晓翁主说一不二的性子,因而虽然觉得可惜,却没有多做纠缠,行礼便退回了队伍内,可她看向陆元珍的目光却如有实质,似乎要将这人的面容刻入脑子里,以备翁主事了后将人绑进府内。

陆元珍感觉到身后荷花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伸手向后,抓住荷花的胳膊用力捏了捏。

这时候要做的就是镇定,慌乱并不能改善局面,只能搅乱自己的思绪和应对能力。

“行了。”

弘玉翁主忽然站起身来。

下方的议论声登时一停,众人看向她的眼神里有恐惧和忌惮,唯恐她听清楚了刚刚说出来的话,可见她神色莫测,又不确定起来。

“你们自便吧。”

弘玉翁主随意地一摆手,便直接离开了宴席。

紫南直到这时候才有了动作,转头看了陆元珍一眼,便领路走向弘玉翁主离开的方向。

“还请陆娘子独自前往。”

几人来到了花园深处的一处木屋,木屋周身被藤蔓缠绕,随着弘玉翁主入内,护卫们便隔着一段距离将其团团围住,既保证了安全又能确保无人窃听。

陆元珍一看这架势便觉得心惊,但她的情绪一贯不怎么外露,她拍了拍担心的荷花,点头同意了。

木屋一打开,并没有闻到那些卧房厢室常用的熏香等物,只有淡淡的青草香混着土腥味。

地上铺了动物毛皮,看那完整的大小,恐怕能与外邦进贡的地毯价值有的一拼。

陆元珍抬眼看向坐在窗边榻上的弘玉翁主,对方笑着朝她抬了抬裸露的双脚,让陆元珍行礼的动作都停顿了一瞬。

大令朝虽然减少了许多前朝对女性的束缚,但很多礼节观念还在无形中约束着她们,其中便包括不可裸足于人前。

“进来吧。”

弘玉翁主放下脚,脚面深陷进毛皮之中,站在门边的陆元珍犹豫了一瞬,也将鞋子脱了放在门边,穿着袜子进了屋,转身顺手将门阖上了。

“你是个聪明人。”

陆元珍听到弘玉平静的称赞,内心却没有半点欣喜。

她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道翁主找民女这样的小人物来,是有什么事?”

弘玉笑了:“我喜欢敞亮人。可须知你在我眼中,却并不一定要是个小人物。”

陆元珍的心都在往下沉了。

先前的宴席上暗含的针对和杀意似乎并不是她的错觉,先是打压,后是给个甜头。

可即便她看得再真切,似乎都无法撼动翁主的地位轻易就能施加在她身上的压迫感。

陆元珍闭口不言,弘玉也没有在意,继续问道:

“你姓陆?可是与陆远成有什么关系?”

陆元珍不相信翁主找她来却对她的身世一无所知,但她还是如实说道:“没有。民女孑然一身,不过是占了个姓氏的便宜。”

弘玉:“那挺好的,这便宜不占也罢。那陆家可不是好相与的,怕是闻一闻肉香,都要被他们剥下一层皮作利钱。”

陆元珍越听越摸不着关窍,索性对方不问便不发言。

弘玉对此倒是并没有什么反应,片刻沉默后又问:“你可知晓今日来席上的都是些什么人?”

陆元珍摇头:“民女不知。”

弘玉笑容的弧度加大了些许,因其圆钝的眼尾,带着点孩子的俏皮:“永安侯府,危承侯府……”

弘玉摊开手算了算,动作的纯真混杂着言语的利刃,矛盾得令人后背生凉:“每一个人,都能轻易地把你捏死。”

陆元珍嘴唇绷直,又慢慢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直视着翁主缓缓回应道:“是。民女并不怀疑这一点。”

弘玉歪头:“你不会觉得不公平吗?那些个权贵侯爵,一出生便享有一切,随随便便就能将你劳苦了半辈子的东西夺走。只要有一点不满,就能轻易地取走你们这些贱民的性命,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取代他们,将他们踩在脚下吗?”

陆元珍听到这话,面部表情都空白了一瞬,她从来没有想过会从一个土生土长的大令朝人口中听到这话,更别说这人还是享乐阶级的。

有一刻,陆元珍甚至有股认亲的冲动,怀疑面前的翁主其实是来自同一个时空的灵魂,与她一样落入到了这样的境地。

可最后一句话让她迅速冷静了下来,轻声试探道:“翁主您难道不也是生来与我们不同吗?”

弘玉轻笑了两声:“当然,当然,我自然是不一样的。”

陆元珍躁动的心又慢慢沉了下去。

“可正是我的不同,才能改变你的现状不是吗?”弘玉支着脑袋侧躺在榻上,“你对现状很不满吧?不然你不会将那显露苦难的绣画藏在衣裳里,费尽心思让我瞧见。要知道,单单凭借你衣裳上那副装神弄鬼的绣画,你便不可能活着走出伶雅城。”

“但是我在就不同了。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猜出我的心思,但我喜欢同聪明人合作。”

“如今天下不太平啊。”弘玉感叹的话却要将陆元珍的心提到嗓子眼去了,这句话似乎彰显着某种野心,让陆元珍不敢多想,却阻止不了弘玉越发直白的话语。

“皇上醉心于礼佛,求长生,求法力,却从未求过国泰民安。这样的人,你不觉得他那所谓的天命受之有愧吗?”

陆元珍张了张嘴,不知道这时候是否需要先跪下来请罪,然后找个理由退出去,但她心里也清楚,听了这话后要是自己没有给翁主一个满意的答复,怕是没机会活着离开这里了。

那个能够令弘玉满意的答复在陆元珍面前呼之欲出,她却一时不敢去细看细想。

弘玉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半点起伏,很是随心所欲地继续说道:“帝王,自古以来都用真命天子这轻飘飘的话作掩饰。不管那些男的多么昏庸无脑,只要下头长出一根来,那位置便唾手可得了。凭什么呢?”

陆元珍咬牙。

如果这段话能够不用钓着她的脑袋,那她很乐意与翁主讨论讨论这世间的不公,但悬在头顶的刀尖实在让陆元珍无法轻易开口。

“你应该不知情吧?”弘玉多看了陆元珍几眼,对她那故作冷静的模样很是满意似的,用哄孩子般的口吻讲起了故事,“当年大令朝的女人,不管是否出身皇室,都只能用自己那可悲的性命去换夫家的垂青,因为打死不论,她们的命在律法里可比不上人家耕田的牛畜。那些人,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贱民奴仆,只将女人当做牲口,一生下来便是待估价的牲畜,只等着别的人家竞价买回去,便算是钱货两讫了。”

“但是你很幸运。我娘花了许多心思,让女人也能有机会站起来讨口饭吃,不至于像以前那样跪着舔别人的鞋底。可是我娘花了一辈子做成的事情,却又得到了什么呢?她还是跪在地上,被那所谓的天命之子碾成了地上泥。”

陆元珍感觉到弘玉起身,慢慢走近她,强忍着没有闭眼逃避现实。

“你很好,足够聪明,还有胆识。我原想着让你当颗棋子,放在适当的地方助我成事,但后来我不这么认为了。”

“‘荷花,这世间的人都是爹娘生下来的,要呼吸,要吃饭,又有谁清高到能不吃不喝不喘气?这样看来,人与人之间又有什么不同呢?何必妄自菲薄?’”

陆元珍猛地抬眼,看到了弘玉不知道什么时候捏在手上的纸页,上头密密麻麻写着什么,随着弘玉轻声地读着,陆元珍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要停流了。

“‘要是盼盼是个男孩就好了?这又是什么话?难道盼盼是男的就能变聪明还是变有钱?可见啊,性别不过是你自己给加上的枷锁罢了。我看呐,盼盼这样就很好,又机敏又开朗。好多男的都比不上盼盼呢!是不是?’”

“‘盼盼的亲事?她才几岁?’”

“‘你既然要报答我,那就让盼盼去读书识字吧,别再同她说些自贱自轻的话。我也是女子,难道我就比你差了吗?汤书巧在为我办事,我比他差了吗?盼盼也是,她肯定也能做得比我还好。’”

“‘大令朝难道就没有人出面抗灾吗?’”

弘玉念到这里,微微一笑:“有啊。那个人不就是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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