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皇家私塾不修五经事，白骨如山只在帝王家。（四十一）

皇上拨了一处宅子与诰命夫人徐寰尘独住。

衍望来探望他，都要故意带上扶楹来避嫌。虽说现在说得过去，可她也明白，长此以往，该来的闲话也会来。

可她不想去想那么多以后，她只想眼下能多来看看他就够了。

徐寰尘半躺半卧在床上，衍望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

“这宅子虽说不算大，好在此处僻静。我把周围几处宅子买下来，别叫旁人吵了你。”

寰尘叹了口气，“你的俸禄还有她用呢，不要再为我破费了。此生在此了却残生，能许我不要再嫁，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衍望搁下药碗，一只手抚在他的手上，“你喜欢孩子，不如我去向皇姐请旨，把皇贵傧的儿子给你养？”

寰尘的眼神变得晦暗，“皇贵傧就算是不喜欢儿子，那个孩子若是由我抚养，他长大了也一定会怪罪我。会觉得，凭什么旁的皇子是在萧家养大，而他只能被我这个鳏夫养大。”

衍望正想说什么，扶楹捧了碟子挑了帘子进来。

“这是刚熬好的冰糖燕窝，是血燕，哥哥吃这个最补血气。”扶楹看见哥哥和殿下亲密牵着手的样子，心里吃味得很，可只能把苦咽下，装作欢欣的样子走过来。

他不能生气，毕竟他所有的姻缘，都是从哥哥那抢来的。

衍望瞄到了他的故作欢欣，但装作不知，笑着把蜜羹接过来，“你吃了药嘴里发苦，喝些冰糖燕窝最好了。你素日爱吃蜜山楂，可山楂是活血的东西，你现在不能用。来尝尝。”

她舀了一勺燕窝，用嘴唇碰了碰，“刚刚温，这时候喝最好。”她将燕窝递到了他有些干枯发白的嘴边，寰尘乖乖地喝了下去，他看见她对他关切的神情。死里逃生一番、惨痛的婚姻一轮，他再次看见她的关爱，只想当下好好受用，便也没去管弟弟吃醋的眼神。

外头说他鳏夫不知廉耻也好，说他勾引弟弟的妻主也好，他听不到，也可以装作听不到。好不容易熬出了头，他只想余生多和她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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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

扶楹临上马车前，却发现唐主儿没有上车的意思，他微微皱着眉头，“殿下不与倾儿乘一辆车么？”上次马车里的欢愉太刺激，他还想再来一次。哒哒马蹄声、密闭的二人空间，还有离王府越来越近的刺激感。这些日子都靠着盼着这段过活。

衍望给车妇使了个眼色，又责令芸儿赶紧扶着他上车，“你先回去。”

扶楹手心里搅着帕子，心里不大安乐，莫非她要留下夜宿，陪着哥哥？

“娘娘这是去哪儿？”

衍望眼神一变，厉声说着，“少问。”

被训诫了一下，扶楹也不敢再问下去，只得乖乖上了车，又撩开帘子，眼巴巴地望着她，“那殿下早点回王府，倾儿会一直等着殿下。”

衍望假意点点头，又赶紧挥了挥手示意车妇快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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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府。

林辞绣撩了衣服的下摆，对着衍望迈着四方步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如何？”衍望没抬眼，自顾自喝了点茶水。

林辞绣起身，呈上来一个报关的单据。

“娘娘，千斤镔铁已经运到中京。被中京的官员拦了下来。想来，她们快马加鞭，消息已经传到了京城了。”

“做得好。”

林辞绣立刻灿烂地笑了出来。

“你做事，本王一向放心。”尤其是林辞绣很聪慧，从来不过问她为何要这样做，这样做目的在哪。越是如此，衍望就越喜欢。

“多谢娘娘器重。”她眉梢眼间都是得意的笑意。

“事成之后，有你的好处。”衍望半含笑意半含压迫的神情，凝视着半跪在堂下的她。

“为娘娘效力，这些都是当然的！”她也冠冕堂皇地回应着，此生能抱住这样一条大腿，真是有福气。

“莫说这些话，本王能给你的，自然不只是赏银。你只等着做关外第一富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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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粉宫。

衍望在往常坐在延寿殿前的院子里时，都是面对着南边，看着松柏树坐着。可这一次，她却开始反着坐。

她回了王府后，谁也没见，就这样披着白绒貂裘，坐在椅子上，看着延寿殿的房檐子——这座奢华无比的糖粉宫的碧玺琉璃瓦。

她又回想起刚刚从病中苏醒时，第一次听闻、第一次看见这糖粉宫的房顶时的惊讶。

从前只觉得，这不过是皇家富庶罢了。

经历了这些，才知道，这座唐王府、这座糖粉宫，不只是姐姐给自己的天家恩赐。粉晶瓦片的颜色，是无数女儿的血泪染成的颜色。她要好好珍惜这一切，好好享用这一切。她要陪着姐姐，守护大宁国的万里江山。不只是这些，还要将苍穹掀翻，让天底下的女儿们，都能过上宁国女子的生活。

宁国是世上唯一一处女子的净土，是女子真正可以堂堂正正为人的所在。

这世上其他的地方，女子是食物、是奴隶、是工具，有的女子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被男人捧在手心里，可那样，和当一件宠物有什么两样。就像是困在笼中的小兽，她们觉得自己是有主的兽，和野外流浪的小兽不一样。可事实上，不过是卖身求荣，把性命交给了他人，以换取施舍的三餐罢了。

就是因为宁国是唯一的女尊国度，才会在国与国之间名望很差。那些国家之间就算是不睦，也少不了一起对宁国口诛笔伐。还要掩藏着事实，不许自己的子民知道。他们怕自己国家的女人知道，原来世上有能让她们当人的地方。奴隶们想站起来，不想为奴，而要做人，那些爱好剥削她人的男人们哪里肯甘心放过。

衍望刚刚醒来的时候，失去了一切记忆。她不喜欢靠着皇族的身份去高人一等，不喜欢奴隶他人，不喜欢为了正权去联姻那么多哥儿们，把他们囚禁在王府这座牢笼之中。

自从知晓了真正布满血泪的宁国史、知道了从前女子是身处何等困境之中，她便彻底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这一切那么的来之不易，她要和姐姐，和姐姐们一起守护宁国。不允许任何人开倒车。她要联姻、要权柄、要势力。只有她足够强大，才能做更多的事。

她要坚定地维护这套母皇与皇姐千辛万苦勾住出来的制度，她知道，就算她有一天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她也没有资格替以往的女人们原谅从前的父权社会。

没有从前的压迫，就不会有宁国强权的反抗。

她要女为尊，她要妻为君，她要女人们都能读书赚钱，她要社会从女子传承。她要打开商路，让天下的女子们都知道世上有这样一处所在，要让女人们看见，原来女子可以站起来生活，不要跪在贞节牌坊之下。

夕阳的霞光，给粉霜瓦染上了一种腥红色。

就像宫变时的鲜血，就像女子□□流出的鲜血。

“这糖粉宫真是华美熠熠。九儿食俸禄、吃时代红利，自然要用余生，报得母皇与皇姐万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