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意蘅是在宿舍里遇见她的同桌的。
姜予予来迟了一点，只是去教室放了个书包，那时候大家已经去饭堂感受一中早有耳闻的丰富菜品了。
唐意蘅和赵矜一有说有笑地走进来，就看见一个短发女孩在阳台上打扫卫生。
俩人对视一眼，快步向前。
“你是？”
姜予予放下手里的抹布，眼皮子懒懒地抬起，眼神里带着点茫然，疏离和清冷尽数显现，谨慎地打招呼：“我叫姜予予，你们好。”
寝室里只有三个女孩子，他们一起整理了阳台，忙完后在屋子里吹着冷气开始聊天。
“我之前是第四中学的，予予你呢？意蘅我知道了，是附中的。”赵矜一翻开行李箱，递给她们一人一盒牛奶。
姜予予礼貌接过道谢：“我在陵县读的初中，你们大概没听过吧？”
唐意蘅看着眼前女孩些许羞涩的脸庞，接茬道：“我知道的呀，你们学校也很厉害的，你也好厉害呢！”
三人因为唐意蘅善意的夸赞举着牛奶哈哈大笑，接着进来的王荔不明所以。
“诶，你们说，老班下午会安排咱们做什么啊？”王荔很快和她们三个熟络了起来。
几人中午都毫无困意，躺在床上盖着夏凉被聊天。
“无非是自我介绍什么的吧？早上那么仓促，净忙着整理教室了，下午肯定要认真来一遍的。”
赵矜一快言快语道，想到了刚才在饭堂里的那一幕，接着说：“意蘅，你和董点之前就是同学吗？”
她没否认：“是。一个初中的，同班同学。”
刚才在食堂，她和赵矜一还有她的前桌三人在一起吃饭，董点这人就没皮没脸地过来了。
“说起董点我想起来了，他旁边坐着的那人好帅啊！”王荔是个追星女孩，资深颜控，早上一进班里就被新同学那张帅脸震住了。
“而且他还高，那个子，啧啧！”
一想起那人搬东西时手臂上有力的青筋，还有眼皮垂下时慵懒的神情，偏偏又长着一张不能再正的脸，她那想替人喊“哥哥”的毛病又犯了。
人倒是还行，她今天发课本时，发到唐意蘅和他那里，只剩下一本封面皱巴巴的和一本崭新的。
唐意蘅不在，这大少爷倒是懒洋洋地在捣鼓手上的碎片模型，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她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分配手上的东西，没想到他眼皮都没抬，直接伸手抽走了那本烂书，动作自然得仿佛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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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还真如赵矜一所言，午休起来先是把众人一个个拎去讲台做自我介绍。
她留意着后桌的介绍，不光是她，估计班上多数人都伸长脖子屏息静待呢。
“大家好，我叫宋嘉航。”
台上这人从粉笔盒中随意捻了根粉笔出来，转身在一黑板字旁的空白处也写下自己的名字，大帅哥字倒还挺板正，漫不经心，端的是行云流水那挂，飘逸中带了点狂傲，透着一股子藏不住的锋芒。
——像他这个人似的。
“之前一直在云中市读书。”
言简意赅，说完就想走。
“没了？”梁小曲拿着根中性笔在班级名单上勾画着，这是校长专门和她叮嘱过的学生，自然是要上心点。
宋嘉航将手中的粉笔轻轻掷进了粉笔盒，半个脚正打算跨下台阶，班主任那句直逼灵魂的“没了？”又让他重新站定在讲台上。
四十多双眸子齐刷刷看着他，他扫视台下，目光掠过教室角落自己那个方向时，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只见少年蓦的笑了，凌厉尽散，丹凤眼内沟后翘，笑起来眯成一条线，那笑容里三分无奈，三分张扬，剩余的四分全是溢满的少年气。
“爱好的话，打篮球算一个吧。”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带着点随意的邀请：“大家有时间，可以一起上分。”
扔下这句轻飘飘的话就走了下来，依旧是干净的白短袖，胸前是黑色的印花图案，偏黑茶色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也小小起伏，带着众人或明或暗的眼神朝他们这个角落走过来，干净凛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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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届有两个实验班和六个重点班，都在这栋楼的一二层，剩下就是二十来个普通班，都是按中考成绩平均分配的。
大家都挺有学习自觉性的，军训明天开始，这会儿就已经拿着课本自习上了。
她刚刚朝后看了一眼，这人没听完大家的自我介绍就睡了，亏了这个角落，也亏得班主任心思全在台上的新同学上，不然哪家好人开学第一天就打瞌睡啊？！
“不是哥们，你这么困啊？！”董点还处在被老班任命为体委的兴奋中，看了眼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少年，想套近乎道。
他前两天来盐城的，安置好偌大但空荡的家里，熟悉的烦躁升起，耐不住又往网吧泡到大半夜。
宋嘉航扭了扭脖颈，发出清脆的响声，起身漫不经心地“嗯”了声。他想起孟清秋叮嘱他的话，别总往网吧跑么？家里空荡荡的话，那该去哪里？
一楼的卫生间和开水房都在尽头那一侧，刚睡醒有点口干舌燥，他拿起水杯，短短几步路有好些个莫名其妙的同龄人打招呼，多数是异性，眼神躲闪又大胆地瞟过来。
又来…
不是说一中成绩抓很紧的吗，怎么大家心思还往别处想啊，真是闲的。
他一开始还勉强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冷淡地点点头，到后来被那些别有用心的眼神搞烦了，索性拉下脸，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装不耐。
“嘶——” 一股偏烫的水流毫无预兆地溅上他的小腹，湿热的触感瞬间穿透薄薄的T恤布料，激得他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
真是服了！昨晚打游戏碰到猪队友挂机，早上又因去网吧被孟清秋教训，中午被一群没分寸的女生拦着要联系方式，现在呢，现在还被这破水浇个透心...热？
不是谁大夏天喝热水啊！宋嘉航心头火起。
唐意蘅不知道他在自己后面排着队接水，她刚接满一杯温热的水，转身的动作太急，保温杯没盖紧，一股水流就这么泼了出去。
她眼睁睁看着那水顺着少年平坦紧实的小腹往下淌，白色衣服一沾水多少有点透，那处的布料紧贴着少年结实的内里，她瞥了一眼迅速挪过，愈发无地自容。
“对不起对不起...”她抬头看少年意料之中不耐的神色，立刻真诚地道歉，怎么刚开学，就和这人因为误触而道歉两次啊？！
宋嘉航刚在想别的事，一下子反应慢了，没躲开，湿热的感觉顺着腹部再往下去，多少有点火大。
再看女孩不知所措的脸，眉眼处和记忆中的那人相叠，于是又像回到了那年暑气炎炎的夏天。
他遇到点儿不算麻烦的小麻烦，被人慷慨相助。眼前女孩的眼睛，和她父亲最为相似。
啧。
心里那点蹭蹭往上冒的火气，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声，泄了大半。
对待别人的不耐仿佛瞬间消弭，难得的除“没事”之外又多说了一句：“还接水吗？”
虽然声音有点硬邦邦的。
唐意蘅愣愣地看了眼自己的米色保温杯，意想之中的不愉快竟然没发生，赶紧摇头：“不，不用了。还剩挺多的...”
宋嘉航伸手随意地掀了掀T恤下摆，湿哒哒的布料，和皮肤相触，贴在那并不算好受。
两个人这样相对面站着，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有不少同学看热闹似的打量他们。
唐意蘅看他不算生气，于是大着胆子又看了眼他腹部那处，约莫可见白T之内若隐若现的线条，她的视线不自觉地往下挪了挪。
宋嘉航也顺着她的目光，有点被气笑了，往哪看呢这姑娘。
“要不要去换衣服？”少女神情认真，像是真的担心他不舒服似的。
宋嘉航突然鬼迷心窍般地有些心急，不熟练地叫她名字：“唐意蘅？”
“嗯？”唐意蘅被他叫得一愣。
“你家是不是...”他话说到一半，觉得不妥，硬生生刹住，换了个方向，“你爸...”可这样问似乎更冒昧。
他烦躁地拧了下眉，最终只是摆摆手，“算了，没事。”
“回教室。”少年丢下这三个字，不再看她，转身就走，湿了一块的T恤后摆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
留下些许忐忑又一头雾水的唐意蘅，只是觉得，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好相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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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训如期而至，因为是开学第二天，大家尽管早上六点前起床也不觉得有什么累的，反倒个个都兴致盎然。
昨天班主任和班上的体委提前带大家来踩过点，所以众人从寝室出来就直接到操场集合了，不一会儿就乌泱泱站得满是。
“稍息！”
“立正！”
“体委出来点名。”新来教官周围的气压很低，大概是第一天要树立威严吧。
董点不敢含糊，对着名单一个一个念了起来。
“唐意蘅。”
“唐意蘅？”
队伍里无人应声，静悄悄的。
教官走近这群学生，他的脚步好像很重，将操场的假草都踩得发出了沙沙声。
低沉厚重的男声再次重复了这个名字。
还是无人应声。
此时的唐意蘅正混在一个陌生的队伍里，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轻微脸盲，认不清自己班同学，直到这个班的班委念了一大半名字后开始慌了。
于是窃声询问：“同学，这是几班啊？”
那姑娘不敢说话，默默比了个九的手势，却还是被前面的教官发现俩人在搞小动作了。
“你们俩干什么呢？出列！”女教官的气场不比男教官弱，一句话过去那姑娘都快哭出来了。
“报告...”唐意蘅不想牵连无辜，对着前方的女教官说：“教官我好像走错班级了…”
周边是大笑小笑闷着笑敞开笑，她更加无地自容地出了队伍。
这边宋嘉航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教官还在和董点说话，他朝一旁微微扭了扭脖子，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目光随意地扫向骚动传来的方向。
他记忆力一直很好。
于是二班的队伍里也传来一声响亮的“报告”。
周教官军帽下的眼睛瞥了一眼队伍后面的男生：“说。”
“报告教官，我看到唐意蘅了。”宋嘉航声音清晰稳定，“我申请带她归队。”
周教官狐疑地环顾了一下密密麻麻的操场：“你看到了？在哪儿看到的？”这乌泱泱一片迷彩绿，脸都差不多，他能一眼认出来？
啧，真是麻烦...
宋嘉航垂在一侧的右手食指随意往里掰了掰，再次发出清脆的声响，盖过他心里因为被质问而生出的不耐。
好在教官只是随口一问，又仔细看了一眼这男孩。
身姿挺拔，肤色白净，剑眉星目，那脸上的线条像是被刀塑过一般，扫过来的眼神虽带着点漫不经意，又莫名让人感觉凌厉，骨子里的气质很难在迷彩服中埋没，像是睥睨他们所有人。
“嗯，去吧。”
唐意蘅此时孤立无援地站在这里，脚步渐抬，妄图走遍这三十个班的迷彩队伍来找寻属于自己的那个。
看到有一个人向她跑过来的时候还是懵的。
“唐意蘅？”宋嘉航快高过她一个头的个子就这么站立在她面前，黑眼睛清澈透明，脸上有一种东西让你会立刻相信他，关乎少年人的真诚和热烈。
他像个从天而降的救星，带着偌大操场的注视瞩目，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她这里。
唐意蘅还慨叹这是什么偶像剧情节时，就听见身边这人低笑一声，侧首撩起眼皮，声音低磁而清冽：
“第三次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