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别冲动!”
柳司珩在后头追得袖袍被风掀起,前方的玄衣少年却脚步未顿,并不理会。
柳司珩终是在前方转口处截住人。
“这事儿可大可小,别再闹出个好歹来。”他伸手将祁让往旁边的阴影里带了带,“静文,你听我一句。”
待感受到拿剑的胳膊已被表哥死死扣住,祁让才咬着牙回头,眼底怒火未熄:“表哥只要不跟着,就牵连不到你。”
“废话,哪次你闯祸不是我给你擦屁股。”见劝说没用,柳司珩横臂拦住,白衫微晃,“宫中有规矩,你不能私下接触青乌阁。”
祁让:“叫规矩去死吧。”
说着,祁让拔刀归兮剑,柳司珩摇头叹了口气,折扇从袖中滑落,扇头一挑,“当”一声将剑逼回鞘内。
祁让连退三步,只觉得虎口发麻却不肯罢休,左腿扫向柳司珩的膝弯,却被柳司珩稳稳牵制住右手,祁让下盘顿时失了根基。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你就非要拦我吗?”。
柳司珩半晌无语,扣着他胳膊的手慢慢松开,终是低叹一声:“得,我陪你去,但你得答应,凡事听我安排,还有,赶紧把剑给我收了别让人看见。”
***
青乌,又有青鸟之意。
在古代神话中,青鸟是传递信息的使者,取这个名字,也是希望能像青鸟一般快速准确地传递情报。
故而青乌阁,就是大亓最重要的情报机构。
如果说十二处逍遥阁是整个江湖中最强劲的情报门派,那青乌阁就是四海九州最出色的国家暗探组织。
只不过青乌阁隶属于宫廷内部,不算官位,顶多是天子养在宫中的小鸟。
然而人人都怕这小鸟。
毕竟隔墙有耳,谁又能知道自己有没有在鸟儿监视之中呢。
青乌阁只能直接听命于天子,朝中官员能近距离接触他的机会少之又少。
所以也有人说这个机构根本不存在,完全就是都察院为了让官员自投罗网编造出来唬人的。
照规矩,太子不能私下与青乌阁的人见面,会遭来猜疑。
但祁让这回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江谨承现在在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他倒是想好好问问这个青乌阁阁主。
问问他们到底是去配合听雪堂考核的,还是去草菅人命的。
柳司珩左右劝不住,只能跟着一道儿进来。
……
两个守卫拦下了他们:“站住,腰牌。”
祁让直接掏出东宫令,两个侍卫互相看了一眼,跪下行礼道:“原,原来是太子殿下亲临,有失远迎。”
“不过殿下,阁主近日公务繁忙,时常日夜颠倒,怕……怕冒犯了殿下,还望殿下容小人先进去通报一声。”
“大可不必,他已经冒犯了。”
祁让直接闯入阁主房中。
里面一片狼藉,如守卫所说,阁主正在睡觉,就是睡相不太雅观,屁股朝着外面。
祁让看向柳司珩,扬了扬下巴。
柳司珩立马会意,但还是有些不情愿:“这……不太好吧,我不去。”
“你不去难道孤去,孤是太子,孤能干这事吗?”
“不是,那我还是才子呢,我怎么能干那事儿?
祁让冷冷地:“嗯?”
“行,反正脏活累活就是我干呗。”柳司珩走了两步不服气,转过身来又数落了祁让两句,“靠,刚刚劝你别冲动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是太子呢。”
“表哥,文人不说脏话。”
“我没有!”柳司珩虽不情不愿,但还是收了扇子。
他走到床边,抬腿对准阁主的屁股就是猛地一脚。
“谁?!”床上的阁主瞬间惊醒,都还没来得及分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猛地坐起身,瞪大了眼睛,怒火中烧:“奶奶的,哪个王八蛋敢踢老子,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柳司珩一听声音愣了愣,他缓缓低下头,难以置信地喊了声:“师父?”
祁让收紧眉心:“段计山?”
***
段计山似乎还没注意到祁让,一心想着怎么收拾这个逆徒,追着柳司珩满屋子跑:“好啊,原来是你这个小王八蛋,师父的屁股你都敢踹,你是要反了天不成!”
“我是无心之失啊老段,谁知道躺床上的人会是你。”柳司珩躲到了祁让身后,段计山这才发现太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房间里,正静静地看着他。
段计山心中大惊,方才只顾着教训徒弟,竟没察觉太子何时也一起进来了。
他赶忙扔了棍子,整了整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裳,快步走到太子面前,双膝跪下、双手伏地,恭敬地行了个君臣礼,道:“臣,段计山,见过太子殿下,不知殿下何时驾到,臣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别说祁让,就连柳司珩都没想到段计山这蔫儿吧老头儿居然是青乌阁阁主。
柳司珩他三岁就跟着段计山学武,知道他在宫中任职,常被陛下派出京都执行任务,但从来没往青乌阁方面想过。
柳司珩很自然地将段计山从地上搀起来:“老段,你这藏得可真够深的,这么多年,竟然连我都没看出来。”
段计山闻之不悦:“废话,要真能让你看出来,我这阁主之位干脆也别坐了,丢人。”
训完柳司珩,他顿了一下,反问祁让:“不过殿下怎么突然到我青乌阁来了?”
祁让怒火中烧:“昨天夜里负责拦截北院的是你们的人?”
段计山如实说:“对啊,这次特察司的考核陛下很是重视,再三叮嘱不能出差错,臣可不敢马虎,选的都是阁中最精干之人。”
“呵,父皇的命令。”祁让的嘴角扯了扯,“他是让你去配合行试,还是命令你去杀人?”
柳司珩赶紧抓住祁让的手腕,小声道:“殿下,不可妄语。”
祁让话音刚落便知此话带了天子恐有不妥,但那倔强的心思又难以撼动。
他没有像从前一样立刻跟表哥认错,他抿紧唇线,而后别过头去,默默将手腕从柳司珩掌心里挣开。
段计山跪得倒是快:“殿下,前夜青乌阁去的人是多,但那只是虚张声势,毕竟干的都是探子这活,下手是知道轻重的,北院那几个孩子也不是矫情的人,顶多受些伤躺几天,要不了命。”
祁让拍桌子大怒:“什么要不了命,要是能救孤就不会来找你了!”
段计山还是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便一个劲儿地对柳司珩使眼色。
柳司珩蹲下和他说:“那天晚上乱成这样您怎么也不看着点儿,谨承到现在都没醒,宋序忙活了一晚上才帮他把血止住。”
“谨承?哪个谨承,江谨承吗?不应该啊。”段计山有些不太相信,江谨承那孩子他是见过的。
这么好的身手,身体应该不至于那么脆弱吧,更何况能把大敖打断一根肋骨的人,体质怎么可能会这么差。
“壹事那个盛家的少爷被围攻砍了那么多刀,今天早上我还看见他家下人推着他出来溜达,前夜我把江谨承送回听雪堂时也没伤这么重啊。”
祁让又想说什么,柳司珩抬头将他拦下,示意他“我来问”。
祁让便负手背过身。
柳司珩:“您不知道,谨承之前在喀隆受过重伤,可以说是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那晚那么大的雨,又中了那么多箭,幸好他们遇上的是药圣徒弟,又有梅落寅及时替江谨承调理气血,不然哪能像没事人一样一路从南洛颠簸到临川。
李素素说江谨承现在的身体情况急不得,得慢慢养,回京都至少也得再调理小半年。
谁知光回京路上耽误了半把月,等回到都城,听雪堂就直接通知要考试了。
段计山心里嘀咕着,侯不挂怎么不事先同自己知会一声。
早知如此就叫手下多照顾着些了。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抱怨没有,总归还是要解决的,段计山提议:“殿下,不如这样,咱把小江弄到宫里去治,那太医院的药材多好啊,只要不是致命伤,程太医指定能治。”
柳司珩站起身来,就知道这老头儿越老越不着调,都这时候了还开什么玩笑。
段计山:“嘿你小子什么眼神。”
“殿下,为了弥补臣的过失,臣愿意想办法把谨承送进东宫,到时候找哪位太医用什么药,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祁让觉得可行,叫他尽快安排,没有继续逗留,转身而去。
柳司珩原本也想跟着出去,却被段计山叫住了:“兔崽子,你等等,为师跟你说两句。”
柳司珩身形微微一滞,缓缓地转过身来,笑意不达眼底。
“……”
二人相对无言。
沉默片刻,柳司珩才缓缓开口:“师父,要不咱先起来说话,您这样徒弟受不住啊。”
“废话,腿麻了。”
“还不赶紧来扶为师!”
“嘶,哎哟~我这把老骨头也大不如前了,呀呀呀,慢点儿慢点儿。”
柳司珩重新把段计山搀回床上,本是想问问师父身为阁主为何当年会讨饭到柳家,又为何躲到了武穴所。
不过想来问了也没用,若是陛下的命令,老家伙肯定不会跟他如实说。
那便不问了。
等着哪天他想说了自己开口吧。
段计山揉着膝盖说:“听你们侯长令说,会给你们放一段时间假,你回白杨门看看吧,我前两天遇上你兄长了,提起你的时候他有些落寞,他其实也挺想你的。”
人人都知道柳司珩出身白杨门柳家,却不知道,柳司珩已经许多年没回去过了。
他一心要扶持太子,可家里却不希望他从官。
父母还在世时,出于对小儿子的宠爱,不会太约束他,所以十多岁那会儿天天上刀山下火海甚至几个月不回家父母都不曾过问,只是会写信问他还有没有钱花。
后来柳家老两口一走,家主之外就交到了长子柳司骅的手上。
这个大哥可一点不惯着他,说不让出门就不让出门,兄弟俩天天吵。
两年前,东宫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柳司珩去办,柳司骅不准,甚至以性命要挟。
最终兄弟二人不欢而散,柳司珩也就与白杨门断了来往,一直都住在见喜三元。
再后来,朝廷要成立特察司,他便顺利去了听雪堂。
柳司珩想了很久,还是摇摇头拒绝了段计山的提议:“……还是不了,我不在家他也自在些。”
“大公子说,今年就是老家主走的第七年了,眼看就是你父亲的祭日,三年守孝你就不在,难道现在……”段计山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将一把钥匙放到柳司珩手上,“不管怎么说,大公子今年还是希望你能回去配二老吃个饭。”
柳司珩看着这把钥匙,当年离家前他把钥匙放在了兄长房间,匙尾子碎了一块,是当年争吵被自己摔碎的,没想到兄长还留着。
可柳司珩哪里是不愿意回去。
是已经回不去了。
上了床,进了深海,就只能继续朝前走,不管前面有什么,风浪太大,他控制不住,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要殃及池鱼。
柳司珩握紧钥匙,“我……我还是再想想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