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司骅的声音如寒冰般刺耳。
“你以为凭你那点本事,就能在朝堂立足?柳司珩,你太自大太天真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只是在自取其辱罢了!”
柳司珩微微皱眉,对这些话毫不在意,只是淡淡道:“等那天到了再说吧。”
眼看柳司珩就要有抬手的动作,宋序见状,快步冲过去拦在中间,伸手便将二人隔开:“大哥大哥,有话好说,别动手啊。”
柳司骅被气得不轻,胸口起伏得更厉害,半晌才狠狠一甩袖子:“哼!”
而后背起手转过身。
柳司珩冷着脸依旧不说话。
宋序轻轻扬上嘴角,笑容中掺着些尴尬:“柳家主,太子仁德,柳司珩若能助殿下登基,便是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他有此有报国之心,您应该欣慰才是啊。”
“报国?”
柳司骅语气上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他终于转过身来,眼神满是不屑。
“天下之事,连天子都不一定能左右,看看朝中的那些官员,有几个是真心为百姓着想,不过是攀附权贵,谋取私利罢了。”
“所以别跟我说什么忠君报国。”
“柳司珩,这可不是你的词儿。”
弟弟是什么德性他这个做兄长的能不知道吗,柳司珩从小就自视甚高自诩一身反骨,认为自己可握天地万象,可人终究只是蜉蝣一介……
“你为什么就不愿意过几天安稳日子?”
“有谋臣者,具先探之识,怀鸿鹄之志,欲以其才,使四海改观。”
“斯改观也,非徒为君,亦非徒为民,惟欲遂其胸中大同一愿耳。”
这段话,亓国人都不陌生。
正是当年天子对起义初期的好兄弟淮及说的,大意是,有一种能人,天生就有着超前的眼光和宏大的理想抱负,故而不甘平庸,他们希望通过才能改变天下。
可能不完全是为了君王,也不完全是为了百姓,只是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大同而已,谁当上位者,于他们而言无所谓。
淮及晚年原本是要做丞相的,但他突然犯了痴症,一时想不开而选择投湖自尽。
……
许多人说柳司珩是太子身边最好的智囊,也是太子党中最难搞的一个。
然而他们错了。
柳司珩自始至终忠于的,都只是自己,只不过那个上位者,刚好就是他的表弟。
“知我者,兄长也。”柳司珩短暂停顿后说,“可兄长有一句话错了。”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蜉蝣,哪怕我是蜉蝣,也有能力撼动那棵苍天大树。”
“好大的口气!”柳司骅气得直拍桌子:“我现在不跟你谈这些高深的大道理,白杨门柳家从上百年前就是本分生意人,爹的心愿也是你回家好好继承家业。”
“如果你今天执意要走,从此你跟白杨门再无瓜葛。”
弟弟觉得哥哥顽固保守。
哥哥觉得弟弟狂妄自大。
每次争吵都是这么个下场,可哪次又真的断过。
柳司珩轻轻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他鞠了个躬:“兄长保重。”
“序序,我们走。”
“等一下!”
柳司骅指着后院说:“回都回了,去给爹上柱香再走,还有,你滚就滚了,莫要再以柳家人的身份偷偷去钱庄拿钱!”
说罢,他便大步离去。
……
宋序仰起头,想问问刚刚柳司珩和他哥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可转而一想。
算了,他还是不问了……
“柳司珩,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是瞒着柳家主去的特察司。”
“这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他走近了些将宋序揽在怀里,声音不轻不重,有些懒意,“总得跟他说清楚的,就算你不说,我自己也得回家解释,又不可能瞒一辈子。”
柳司珩还是那样,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神色总是淡淡的,眼里透着轻傲和几分漫不经心。
宋序反楼上他的腰,指尖慢慢收紧,柳司珩张了张嘴,本来还想说什么现在也不说了,只道:“不急的话,你也一起过去吧,客人若参加了白事,总得有些表示,这是规矩。”
“是,是得表示。”宋序从他怀里挣开摸摸身上,只摸出两锭银子,便抬起头皱眉问:“但我好像没带够钱,柳老家主会不会嫌我太小气了?”
看着跟前那人认真的表情,柳司珩没忍住垂头哑笑,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去上柱香就行,傻瓜。”
***
灵堂设在后院的家祠,府内静悄悄的,下人们都低着头,左臂上都系了白布条,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供桌,上面是柳家世代以来的先祖牌位,香炉里袅袅青烟升起。
下人递来燃好的香,柳司珩鞠了三个躬,把青香插进炉里,而后拉着宋序跪下。
“父亲,孩儿回来看您了,您放心,我和兄长都很好,这位是孩儿……是孩儿的挚友,他叫宋序。”
宋序突然被叫也不知道该讲点什么,手忙脚乱地磕了三个头,结巴道:“老、老家主好,我是宋序,希望您在天之灵能保佑我们,啊不是……是保佑他们,平安。”
柳司珩小心地将宋序从蒲团上拉起来:“走吧,保佑谁都一样。”
其实他根本不信鬼神。
若人死后真能有灵魂留在世间,那自己手上沾的血,都不知道够他下过多少回地狱了。
只是,礼数不可废。
祭拜完毕,天色也暗淡下来,柳司珩带着宋序走出家祠,绕到了自己曾经居住的屋子,用那把钥匙打开东厢房的房门。
宋序遂跟着进来。
和他想的一样,柳司珩的房间没什么布置可言,除了书全是书,只不过他涉猎广泛,高雅的有各家名士的诗词歌赋,艳俗的也有“良家”先生的全套画本。
三年没归家,屋子里全是灰,柳司珩找了块毛巾擦了把干净的椅子出来,对宋序说:“你先坐会儿,我收拾点东西就走。”
只见柳司珩从床下拉出个箱子,一打开,里面全是钱。
一沓沓银票跟板砖似的摞在箱子中,柳司珩找了个包袱,随便捡了几摞扔进包袱里。
宋序看得目瞪口呆:“我勒个去,你们家,是不是穷得只剩钱了?”
柳司珩:“小时候不觉得这东西有多重要,出去几年才知道,什么叫没钱寸步难行。”
幸好柳家的钱庄到处都是,见喜三元的收益也好,实在不行,还能管闻人允借嘛,在外面的三年他是没过过什么苦日子,至于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你现在怎么办,还是回见喜三元吗?”宋序问。
柳司珩收拾完包袱,扶着桌子缓了口气说:“不去了,在那不方便,我准备出去置办套宅子,反正祁让也暂时不回宫,总得在外面有个安身之地不是。”
“殿下去啊,那老江估计也要追着去,不对,你们三个是都已经商量好了吧?”宋序将袖子一甩,“为什么不叫我!”
柳司珩:“真忙忘了,我发誓。”
“不知道你一天天都在忙什么,找你也找不到,从前就这样,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好的,一出门就不回家,非得让人又找又劝。”宋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还尽躲着,怎么也找不到。”
突然,柳司珩的双手轻轻扶住宋序的腰身,掌心传来他腰间的温热与柔软。
宋序微微一顿,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他轻呼一声,下意识地环住了柳司珩的脖颈。
下一瞬,自己就被抱到了窗口的案台上。
案台有些高,柳司珩一只手仍扶着他的腰,生怕他会滑落。
这个高度,坐着的宋序刚好能与站着的柳司珩平视,距离近到他能看清柳司珩眼眸中的自己。
“以后不会了,我肯定能回家。”
“忘生。”那只手还停留在自己腰间,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衫,传递到他的肌肤上,让宋序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起来,他喉结滚动一下,“……我衣服脏了。”
柳司珩忽然靠近,呼吸交错间,唇舌柔软,阳光撒了一地碎金,四周静谧,唯有心跳声交织,宋序闭上眼,感受着齿间的甜蜜。
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少年,那个十二年前他怎么都抓不住的黑衫少年,消失在眼前,可一转身,却是满身雪白的柳司珩站在春风中等他。
是如明星皎月,铜铃余韵悠悠长,难辨清辉与流光。
柳司珩抬手捧起宋序的后脖颈,手指游离在耳边,他的呼吸不缓不重,他浅浅亲了一下宋序的嘴角,鼻息落进了宋序的耳廓:“脏了就脱了?”
宋序早已经习惯了他这些不堪入耳的玩笑,不会再像以前似的气到脸红,只是轻轻别开脑袋,用手指勾卷起柳司珩的一缕头发在手里把玩:“想得倒美,你一会儿要去哪?”
柳司珩轻轻将宋序的发丝拨到耳后,看着他的眼睛说:“我都被扫地出门了,你带我回去呗。”
“这个……”
见对方犹豫,柳司珩皱了皱眉,“不行吗?”
倒不是不行,只不过马上就要中秋了,每年朝中的皇子党都会陆陆续续来给父亲送东西,若是被谁看到柳司珩进将军府,怕是会给两边都惹麻烦。
可也不能真让他流落街头吧,京都买房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成的。
宋序:“行,那等吃完饭,你就跟我回去。”
***
等吃了晚饭差不多天也黑了,二人又到河边逛了逛,回到宋府正好戌时一刻。
此刻秦氏已经睡下,老阿伯提前吩咐人烧好了热水,又给柳司珩找了套干净的衣裳。
洗完澡,柳司珩倚在床边看书,他最近好像特别喜欢研究棋谱,但宋序对棋类不感兴趣,他还是更喜欢马吊和麻将。
宋序脱了鞋钻进被子里,在柳司珩旁边嘿嘿傻笑,柳司珩用书拍了拍他的脑袋:“你怎么一天到晚傻了吧唧的。”
“你说什么?小爷哪里傻了!”
“行行行,不傻不傻。”
柳司珩放下书,瞟了眼窗外,问他:“序序,宋将军不在家?”
宋序在床上翻来覆去,拉着尾音道:“不在,上个月外藩进贡了一批上好的战马,老头儿现在忙着练兵呢。”
“好端端的你问我爹干嘛?”
“没什么,随口问问。”
“每年这两天他都不可能在家,他嫌那些人烦。”宋序打了个哈欠,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弱,“反正你就安心住吧,我爹没那么冥顽不灵……就算你在……”
宋序睡眠向来好,可能是心大无忧吧,基本沾枕头就能睡。
“柳司珩,熄灯吧,我困了……”
柳司珩眸光掠过,指尖随意一弹,蜡烛便灭了。
屋子里立刻一片漆黑。
又过了许久,连房外也听不到下人们忙碌的动静。
柳司珩俯下身推了推宋序的肩膀:“乖崽?”
宋序咂咂嘴,将脸埋进了枕头里。
睡熟了。
柳司珩的眼睛再次瞟向窗外,确定没人经过之后,轻轻将宋序的胳膊从自己腰上拿下来,小心翼翼地下床穿好鞋披上外袍,偷偷溜了出去。
一路躲着巡逻守卫,来到宋靖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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