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案子真是厉害啊,听说原告告了五年。”
“五年,这仇也真是深啊!”
“可不是嘛。”
我不顾所有的谈论声,走出了省城的法院大门。外面阳光和煦,照在脸上暖洋洋的,车流声不断,听起来,世界一片祥和美好。
嘚嘚嘚的高跟鞋声从背后传来,直到身边才停止。
张慧琳:“怎么走这么快?不怕走错方向?”
我如实回:“不会,走了这么多次,我早就熟悉了。”
张慧琳静默了一小下,才又道:“这次过后去哪儿,还回去吗?”
我所有的亲人都留在了那个令我又爱又恨的小山村,我还能去哪儿呢?
“回去。我没有别的选择,老季在那里,痴儿在那里,福旺也在那里。”
“那我们一起回去吧。”
“你也还回去?”
“这件事情不止是你的心病也是我的心病,所以我跟你一起东奔西走五年。之前我也是想等着这事结束后就带着我妈走掉再也不回去,但跟你一样,我和我妈都在那片土地长大,对它有感情,人辜负了我们,但土地没有。”张慧琳平静道来,叹口气,话锋一转,“何况村里的人就是缺少教化,我要回去,用我的知识教他们不再愚昧,像小高老师一样让更多人走出小山村,走出愚昧无知,走出新人生。”
我默默地听着女人的豪情壮志,这很难,很苦,但不是不可能实现,所以我祝福她:“祝你早日如愿。”
“谢谢。”女人明媚一笑,然后伸手牵着我,带领我回去那个小山村,“走吧,回去了。”
……
我撑着一根木棍,一路敲敲打打地摸到了那几座坟前,我没带什么祭品,只是坐在坟前告诉他们最近的事儿。
“老季,痴儿,福旺啊,今天有个好消息,我胜诉了,林子辰、杨本川啊他们都被抓了。杨本川被判得最久,他贪污了修路的公款。”
“是不是大快人心?他们就该去里面反省才对啊。”
大仇得报,我很痛快,也很痛苦,我没有恨了,也没有爱了。执念与牵挂都消失,我不再是我,我又能存活多久呢?
残阳坠于遥远的天际线,今天就要结束了,我起身从那些坟前站起,再弯腰摸了摸那些低矮的坟,石头的冰凉感从手心蔓延到心里,我跟他们永久道别,也期待重逢。
“再见。”
夜晚深沉,我的世界黑暗一片,窥不见一丝光,我成了跟瞎子张一样的瞎子。是什么时候失明的?具体时间我早就忘记了,只记得那时痴儿的坟上已经冒出一些杂草。失明那天,我摸着,绕了很多路,摔了很多跤才走到痴儿和老季的坟前,我靠着他们的墓碑坐了很久很久,久到我想一辈子都坐在那里,但那时我又心有不甘,我心里有恨,所以我吊着一口气,要死不死地活着。
我摸黑走到窗子前,拿着烟杆儿塞上烟草,擦上火柴,学着老季的样子啧啧地抽着烟,浓烈的烟雾一团一团飘出,窜进鼻腔,我贪婪地虚眯着眼睛,空然地望着前方,忽然,视线越来越恍惚,一点又一点银白的光辉挤进我的世界,我瞪大眼睛,怔怔地盯着前方,一个我异常熟悉又无比思念的身影站在月色下,我不可置信,连忙挥手,把烟雾赶散,眨了眨眼,整个身子朝窗子外伸去。
“痴儿,是你吗?”
痴儿没回我,没关系,他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我灭掉烟,放下烟杆儿,拉开门,迈开步子向痴儿奔去。可总也是追不上痴儿,我与他总隔着距离。我们玩起童年常玩的游戏——你追我赶。
这次换牙哥儿追你。
痴儿带我又去到了后山的那一方水塘。那水塘在夜色下依旧是幽蓝色,水面印晃着粼粼的月辉。
痴儿又走到水塘中央,我这次没迟疑犹豫,我跟着他走向水塘中央。我陪着他。
水塘的水被溅起,水面波澜起伏,那被映画在水上的亮月不再完整,被扰得碎成几块,可我不在意,我的眼里此刻只有痴儿,想要把痴儿紧紧揽进怀里。
我大胆,我如愿,我抱住了痴儿。
我借着月光,靠着思念恢复光明。我看见痴儿笑得很开心,我也是,我慢慢凑上前,吻了痴儿,最后倾倒,一起隐入那幽蓝的水塘之下。
“咚!”
石子炸开水面,沉入水塘的声音从左耳传来,我被惊醒过来,猛地起身,却发现我还躺在桃树下,身旁的痴儿也还睡得香甜,我们都被粉嫩幽香的桃花瓣所掩盖,我张开手掌接住几瓣,脑海里突然浮现小高老师教的那首诗。
“落花时节又逢君。”
轻声念叨一句,身侧的人转动身体,靠近自己,我低头,发现痴儿还是未醒,我笑了,伸手戳了戳痴儿的脸,不再隐瞒,直抒心意:“又逢君。”
说完,我也躺下,靠着痴儿,继续与他沉入甜甜的梦乡,去大梦一场,不愿再醒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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