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鳌龙楼后，路小飞翻着李县尉给的册子，梦宁的眼睛则一直紧紧盯着莫星言。

不久前，她向莫星言提出了两个要求，一个易，一个难。

容易的一个，是要莫星言去找江南四大家族张、朱、陆、顾四家，根据优贾帮帮规中记载的四大家族与安芷帮主的约定，在三日后来鳌龙楼见证一件旧事。

江南四大家初始于三国时期的吴国，盘根错节，历史悠久。与北莫家族渊源甚深，历史上亦有通婚，莫星言轻易应下。

而难的一个，确实太难，莫星言已经沉思了良久。

梦宁提出的要求是：

“莫女侠，你能不能再留在这里三年，当三年的优贾帮主。”

莫星言以游侠闻名于世，成名之后一直在四处游历，很少在一个地方待得长久。为了护送两京俳优这一承诺，本以为只是从扬州到钱塘短短半月，如今却涉及到与优贾帮交涉、治理海潮、重修鳌龙楼等一众事务，已经过了大半年。

莫星言本是侠义之人，一诺千金，为了让两京俳优在钱塘安下家来，就也坚持了下去。况且在半年来，鳌龙楼与潮前滩已经俨然成了两京商贾流民的安家之所，至今每天都仍然有人投奔。两者未能尘埃落定之前，莫星言也难以安心离开。

但这承诺绝不是三年的。莫星言年已不惑，半生流离，人生能有几个三年？实在尚未准备好长期待在钱塘的优贾之地，况且还要当优贾帮的帮主。

这哪还有一点游侠的样子……

“莫女侠，如今非你不能帮两京俳优，所以我才有这不情之请。但是我也可以许你——如果我的身体能够复原，莫女侠可以随时离开……而且，我会帮莫女侠解开未央石的疗愈功能。”

莫星言冒着生命危险从柳爽手里接收了未央石，将石头珍藏在自己的身体里，无疑是要用它来治疗至关重要的人。梦宁相信这个条件应当可以打动莫星言……

莫星言沉思良久之后，终于点了点头，但还是充满困惑：

“画师——你有什么把握我能当上优贾帮主？”

“莫女侠名满天下，重诺轻生，当然有资格做优贾帮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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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众人如约。

封龙飚、封冰父子并非酒囊饭袋，对于那位言语中透着狡诈的画师他们本无信任。他们所想到的鳌龙楼交接可能的困难包括：

莫星言、凤凰谷，与三江九帮盟。

他们也据此做了预案——

莫星言位列中原七侠，武功从来都很好。已经针对于莫星言的海潮剑法找了合适的助拳人。

凤凰谷投入的钱，他们可以立刻归还，也可以继续原来许给凤凰谷的回报条件。小谷主多年来在江湖深入简出，极少涉足江湖事务，也没理由为了抢生意与他们大打出手。即便武谷主真的愿意出手，封家父子也为有备而来。

而为应对三江九帮盟，封家父子则是做足了功课，其背后的人同样鼎力支持，延请高人。毕竟在钱塘的地盘上，优贾帮原本一家独大。为了继续在钱塘的生意，三江九帮盟与优贾帮迟早有一战。

封家父子几乎将多年以来积蓄的金银和江湖能量都赌在了今天，准备借今日，收回鳌龙楼，杀服三江九帮盟，可以立刻抬高优贾帮在江湖中的地位，并以此向水二小姐提亲，与水家联姻。自此，封家在江南武林的地位必将一日千里。

随同封家父子一起步入鳌龙楼的人穿着差不多整齐划一的黑底银边的优贾帮总舵制服，戴着江南常见的青纱小帽。然而其中一些人身材过于纤细，一眼看去便是女子；一些人又过于高大，小帽下露出卷曲的头发，看起来似是来自异域的人。

那些人的面貌都极为普通，看起来泯然众人，估计也都做了简单的易容，以掩盖真实面目。

果然是不惜血本。

然而封家父子与数十位高手昂首挺胸的步入鳌龙楼之后，大厅里有数的几个人都一脸异色的看着他们，仿佛看着几个闯入民宅的劫匪……

除了，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将所有表情都藏在了狸猫的木面具之下。

鳌龙楼中没有见到凤凰谷标志性的女人们，也没有看到三江九帮的悍匪。只有莫星言与梦宁坐在次座上，钱塘县李县尉坐在另一边的次座，中间是四个显然不会武功的老先生。

“封大侠、封少侠，你们带这么多人是来做什么？”梦宁端茶问道。

封冰按捺着怒气说道：

“三日前你在众人面前答应归还鳌龙楼，我们今日当然是来接收鳌龙楼。”

“归还给谁？”梦宁明知故问。

“当然是优贾帮——”

“那谁能代表优贾帮？”

“我父亲封龙飚是现任优贾帮主，天下皆知！”封冰昂然道。

“有人报官说封帮主隐瞒优贾帮规，篡取帮主位置，谋杀知情者——”李县尉这时搭了话。

优贾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李县尉只是小小的九品官，封冰当然不看在眼里，喝道：

“优贾帮是江湖帮派，帮主贤者、能者担任，关官府何事？”

“钱塘县志记载，优贾帮在高祖武德四年已登记为社邑，并不是江湖帮派——帮规在县衙存留副本，官府可以遵照帮规予以督导。”李县尉流畅叙述了梦宁早就向他普及的唐律的相关内容。

依唐律，家族、行业的联盟均可以登记为社邑，社邑可以设置自己的帮规并在官府备查。社邑的成员也可以请求官府根据帮规来处理社邑中的事项。

几乎没有江湖门派会把自己登记为社邑去受到官府限制，而优贾帮的前代安芷帮主却做了这样的事……安芷帮主去世后，优贾帮众早就淡忘了此事，遂由各路地方豪强历任帮主至今。

至于梦宁如何知道这些旧事——皆因在数年前调查一段公案时偶然得到了这份帮规中的几页，惊为天书，并记在心里。对于这位安芷帮主也甚是神往，悔不能生于同代。

能让麟大人如此钦佩的帮规，如今正拿在路小飞的手里。路小飞站在唱卖台的位置上，音效极好，声音稍微大一点整个大厅就都能听到，一副随时准备宣读帮规的样子。

封龙飚看到这种态势，沉声说道：

“封某不才，但担任优贾帮主十数年，并未听说过优贾帮有帮规一说——”

“优贾帮规不仅在县衙有存留，为避免后人如封帮主这样数典忘祖，还专门准备了四份副本，存于江南四大家族之中，并由四大家族代表永久担任优贾帮的长老——”梦宁唇带冷笑说道。

众人的目光这时才转到中间坐着的那四个老者身上。

江南四大家族，始于三国吴时的张、朱、陆、顾四家，时人称张文、朱武、陆忠、顾厚，四大家族家教极好，门客众多。例如钱塘当地第一武术豪族水家，最初的家主也仅仅是陆家昔日的一个侍卫而已。

四大家族为人臣则是忠臣，为人子则是孝子，世代为官，公正清明。昔日高祖灭隋南下时也曾亲自拜访四大家族的在世长者，这种存于世上数百年的声望，绝非一人一代的武林高手可以望其项背。

安芷帮主当年带领两京数万优贾南下，并于钱塘设立优贾帮时，也曾经拜访过四大家族，并不知通过什么方式说服了四大家族历代担任优贾帮的长老，监督帮规的实施。

一位老者首先说道：

“老夫张浩轩，张家有安芷帮主所存帮规。”

其余几位老者也纷纷确认了有优贾帮规在初唐即有贮存。

事已至此，封家父子找来助拳的几位高手面上已经见了犹豫——如果是与三江九帮甚至凤凰谷对敌，毕竟师出有名。而如今完全成了优贾帮的内部矛盾以及帮规的解读……

律法是江湖人最厌倦的事项，如果大家真有兴趣通读唐律也不至于要当个江湖人。

“小飞——帮规中何人能当帮主？”梦宁问道。

“优贾帮主当众人所选，凡为优贾均可计筹，人手一筹，筹多者为之。”

简言之，优贾帮主是参与投票的优贾选出来的……

“那何人能够参选？”

“其一需自陈财产为世所知，其二只可任三年为期，其三必须是优贾而非他人。”

简言之，参选的人必须是优贾，只能当三年还需要公示财产……

听了这几个条件，在场的人除了封家父子几乎无不神往……这安芷帮主能有这等精神境界，真是天人。

“小飞，那何时选举？”

“每三年瑞月第二个戌日，就在——”

“明天。”梦宁接着说了这两个字。

唐史考据——江南四大家族

张文朱武陆忠顾厚始于三国，一般被称作是吴郡四大家族。一直到宋代四大家族都是吴郡一代顶级的大姓，出来劝个架，做个证当然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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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四大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