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似真似幻的当下时节,梦宁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抹黑影,她在梦中都无数次的看到那抹黑影——她一切噩梦的缘起,又是她如今噩梦的终点。
那个黑裙女子。
曾经在九州楼里出没过,曾经在烈火与诡异的光柱中追逐过,又最终消失在上苑的黑裙女子。
水灵曾经托艾芳告诉她,江南的妖人,就在水府。那妖人会出现在钱塘湖,会出现在当下,就是顺理成章的事。然而洛阳到钱塘何止千里,这个黑裙女子在整个妖人案中又处于什么位置?
从理智的角度,以她目前的身体状态,应当把自己藏在湖水里,以免被这黑裙女子或者她的同伴发现,而她不能这样。
因为路小飞不见了,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安全。虽然她身体上无能为力,但至少要告诉路小飞这个黑裙女子以及她可能存在的同伴的危险程度——梦宁从水中爬出来,没了内力护体,在恐惧之下更感到身心俱寒。她每走几步就需要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躲一会儿,但她相信自己的方向是对的。她曾经追着黑裙女子跑过一个多时辰,她熟悉对方轻功的姿态和运功习惯——黑裙女子应当就在那个方向。
没有跟出多久,她看到绿草如茵的地面上出现了丝丝血迹,还听到了些许内力破风的声音——她将自己的黑衣掩藏在一片密集的紫薇丛中,她眼前出现了另外的一幕。
这是梦宁第一次亲眼看到妖人的作案现场。这一刻她竟然有些兴奋,慨叹自己当初两年办案时光的荒废。
作案现场简单有如江湖仇杀,三个全都身着黑衣蒙面的人正在围剿一名江湖人——这名江湖人使用的是罕见的外门兵刃三刃羌刀,刀法甚是精妙。梦宁曾经在大约半年前见过这个人——
水风吟的弟弟,水家的二当家,水风沙。
水灵虽然从来没提过她有水仙这个妹妹,却曾不止一次的和她说过这个二叔。水风沙比水风吟小了将近十岁,和水清、水灵姐弟俩亦叔亦友,自幼就十分亲近。梦宁在水府做客时曾有水风沙作陪,而在水风吟的寿宴上又见到了水风沙。
这位二当家当时与他的哥哥一样,满目疲态,心事重重。在那天晚上,梦宁看到了水夫人的身负伤痕及忧心孔疚,看到了水家二女的貌合神离,还有这位二当家的一脸愁容。
整个水家,一副被诅咒了的模样。
水风沙以外门功夫见长,水灵在圣堂习武时坚定不移的选择了拳脚就是受到她这位二叔的影响。三刃羌刀攻守俱佳,水风沙内力修习家传的“山风晓云术”,功力深厚。这门家传武学水清、水灵兄妹也曾修习,据称二叔的造诣均在其之上。
在黑暗中梦宁看到水风沙的招法有些迟滞,似是已经受了不轻的伤……
刚才的幻术,应当就是为了如今围剿水风沙所准备的。
这三个黑衣人的武功路数似乎也不太难辨认,两人均是走的大剑派的正宗招法,内力雄厚出招有致,至少也是长老或者长座弟子的水准。只有一个黑衣人身量窈窕看似是女子,武功较为难辨别,更像是通过一些其他的功法掩藏自己真实的武功。
围剿没有持续多久,水风沙很快就受了致命伤倒在地上——这时黑裙女子突然又重新出现,在水风沙的尸体前站了一会儿就闪身离开。梦宁一动不动的藏在树丛中——乞巧节本是盛夏,她却觉得自己已经冷透了,恐惧显然比寒冷更让她惊怖。
这时,两对男女带着笑语声从树丛附近的一边走来——听声音与装束应当只是游湖晚了的普通人。梦宁没办法发声让他们赶紧跑,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那两对男女就都已经倒在草地上,他们身边的地面即刻被血迹染红。
梦宁尚未来得及慨叹与惋惜——她看见,一个不足两岁的婴儿,从其中一名倒地的女子怀中滚出来,似是刚从睡梦中惊醒,碰到坚硬的地面立刻就哭了出来。
这个婴儿,距离她藏身之处只有两步之遥。
她没有武功在身,她是个废人,她还是钦犯,她不能动。
所有这些话都萦绕在梦宁的耳边,可她的身体却做出了完全不同的反应——她自以为还算敏捷的从紫薇丛中冲出来,将那婴儿一把抱在怀里又打算重新躲回去。
她在脑海中骂了自己一万遍,用上了所有难听的词……难道她是让自己那个总是乐于助人的传承人传染的傻了?傻这种事情也会被传染的吗?
她觉得身后一阵内力袭来,似乎应该拿手里那个胖乎乎的婴儿挡一挡为好——而她好死不死,居然抱紧了婴儿,用自己的背部去挡那股内力。
意料之中,一阵剧痛驱散了她彻骨的恐慌。梦宁扑倒在地上,她看到血沫完全停不下来的从嘴里涌出来。
梦宁努力转过身来,还记得将婴儿放在自己身后——她勉强抬起头,看着前面的三个人。
三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只有那个女人身材的出声说了话,声音像砂纸磨过一样,显然使用了掩盖真实声音的功法。
“一个不会武功的俳优?”
“杀了。”这个人又似向另外两个黑衣人下了令。
梦宁想要用手擦一擦嘴边的血,却发现自己鼻子上,甚至耳朵里都流出血来——她一定有很多内腑破碎才会有这样的反应。毕竟一名武林高手毫无保留的攻向一个没有内力的普通人,没有一击毙命一定是她那自幼训练的身体非常健康。
数万人中遴选出来的百年不遇的武术奇才,倾倒洛阳城绝世风雅的麟大人,为了一个素味平生的婴儿,预计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
想到这一点,梦宁觉得自己身体里那根勤勤恳恳工作了十几年的金针都已让她蠢哭。
那人又抬手,准备新的一掌击来——梦宁看到有一个样子奇怪的蜂蝇在她眼前飞过,与蜂蝇一同到来的,是一阵剑风袭来,逼得那人收掌拦下。
她的邙山尸蜂。
她在路小飞所谓生辰的那天,当做一个便宜礼物送出去的尸蜂。
因为幻术与她分开的路小飞,终于靠尸蜂找了回来。
而梦宁现在宁可她不来。
这三个人连接近大宗师级别的水风沙都能联手击杀,路小飞这样一个习武一年的新手也只不过是送死而已。
一身简单的彩衣,单薄的身影,目色冷冽的持剑而立……由不懂剑的师傅教了半年的剑术,那持剑的姿势怎么看也还是个外行——
“小飞你别管我——你快跑啊!——”梦宁一张嘴血就停不住的涌出来。
梦宁的全身火烧火燎一样的剧痛,她实在没法告诉路小飞这三个人的做派完全不留活口,也许施展她本门的独门轻功还能一逃……
但她本门的独门轻功,教给过路小飞吗?好像只是在船上闹瘟疫的时候教了个入门……
九式的御剑术路小飞只学会了三式,境界刚刚两境——路小飞把梦宁挡在身后,那三个人本就身经百战,早已看出:
这个女孩子,真的想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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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互相使了一个眼色,从三个方向一起攻了过来。路小飞没有用御剑术的任何一式,甚至没有挥剑。她简单低头躲过一个人横扫而过的利刃,直接让那个黑衣女子的长剑贯肩而过,刺在了背面进攻的黑衣人的手臂上。
而路小飞自己则伸手搂紧了她,横在两人中间的单手所持的“护生”,将两个人的腹部都划开一道口子,“护生”的边缘剑气勃发,黑衣女子的腹部立刻就鲜血喷涌。
路小飞没有停止脚步继续向前,让自己脱离了肩上的长剑——只是一个瞬息间,她的身上就多了两处重伤。但她似乎不知疼痛,伤势也不足以影响她的行动力。路小飞目光阴翳的望向梦宁的方向,那个人只是静静的靠在地上,看不出一点气息。
这三人也已有一个重伤,一个轻伤,三人重新调整了站位——路小飞将自己逐渐挪到靠近梦宁的位置上,等待三人的第二次合击。
黑衣女人的剑法发动了起来,似是已经不再掩盖自己的师门——她的剑法犹如万壑松风,幻化出数十道光影笼罩在路小飞的周身,但这光影只持续了一刻,下一刻她的剑已经被卡在路小飞肋骨的位置——
此人习剑二十载,确实是第一次见到用肋骨接剑的神奇武功。接下来是一阵剧痛,路小飞五指扼在她的锁骨上,指尖透着剑气如寒冰刺骨。
虽然剑法生疏,但这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剑气。如果再不停手,整个胳膊都有可能被废掉。好在她的同伴已经一剑砍在路小飞背上,剑力沉重,甚至将她们两个人都带倒在地上。
路小飞抬手一拳砸下,黑衣女人匆忙伸手接住。拳力凶猛,潮湿的地面数尺之内溅起一片泥泞。
路小飞将天下第一的内功阳春白雪,上古传承的剑术御剑术,生生用成了肉搏的模样——因为她自己清楚,只有如此,才能做到守护住在她身后的那个人。
这黑衣女子觉得继续与这样一个意外前来的无名俳优打个你死我活毫无意义,似是寻思路小飞反正什么也没看到,遂用那沙哑的声音在路小飞耳边说道:
“你走。”
“我要带她走。”
“她不能走。”
“那便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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