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就姓秋。

家里有两个弟弟，秋鹏和程飞。

秋菊的母亲叫姚玉玲，亲生父亲叫秋满仓，在她五岁的时候意外去世了。

那个时候秋鹏才两岁，记忆里母亲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后来母亲改嫁了现在的父亲程德福。

改嫁的时候秋菊已经记事了，她知道程德福并不是自己的父亲，但是秋鹏比较小，记忆还不是很清楚，母亲又不想让她提起亲生父亲，所以在程飞很长一段时间里，秋鹏都回追着秋菊问:“姐姐，为什么弟弟姓程，我们两个姓秋呀？”

秋菊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沉默。

秋菊的语文成绩经常在班里是第一，整个年级也就这一个班，所以也就是年级第一。

校长有一次到秋菊的班里，就盯着秋菊，然后缓缓开口:“你就是那个语文成绩经常年级第一，数学成绩经常倒数第一的秋菊？”

秋菊这个时候就低头不语，一方面她觉得自己的语文成绩很好，感觉有点小骄傲。

另一方面，这个数学成绩真的好差。

秋菊也无可奈何，但她就是对那些数字不敏感，看着就昏昏欲睡，实在是学不进去。

况且，很快可能就不能读书了。

想到这里，秋菊垂下了眼眸，情绪有些低落。

小学毕业的那一天，大家都笑盈盈的，那个时候大家都比较淘气，是不喜欢束缚自由的课堂的。

秋菊很珍惜学习的每一秒，但是毕业后她就要去厂里打工了。

她是真的很喜欢文字，电视剧里有喜欢的歌词，她会趴在桌子上，认真地抄写下来，慢慢地积累了一个本子了。

秋菊刚小学毕业那会太小了，姚玉玲没让她出去工作，就是在家里帮忙。

秋菊在日记本里这样写:【我也想和弟弟一样去上学，可是家里需要钱，我是姐姐，我应该出去打工的，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是姐姐就要出来打工，弟弟不可以吗？我也好想上学，算了，我爱弟弟，妈妈也很辛苦，我不明白，但是我接受这件事情。】

为什么喜欢写日记？因为她不知道这些事情除了写在日记本上，她还可以对谁讲了。

合上日记本，秋菊轻轻地叹了口气，又继续睡觉了。

一开始辍学回家帮忙的时候，秋菊什么也不会，以前她最多帮着做一些简单的事情。

现在她觉得要做的事情更多了，因为她觉得妈妈会做的事情她也一定要会做。

有一次姚玉玲生病了，实在难受，躺在床上，秋菊一个人去了地里，回来之后姚玉玲随口说了一句想吃包子了。

但是姚玉玲又叹气，说秋菊也不会包包子，是吃不上了。

秋菊记住了，她一个下午都在折腾怎么包包子，那个时候姚玉玲还没有教她怎么包饺子，从和面到擀饺子皮，再到剁馅调馅，摸索着包包子，都是秋菊自己一个人。

包的包子很丑，上锅蒸了之后好多都破了，秋菊看着蒸好的包子，心里有些沮丧，但还是端到了姚玉玲的面前。

姚玉玲看着秋菊蒸的包子，心里感动，但是看着它的模样，却还是训斥了秋菊，说她做的不好。

为什么明明是一片好心，却得不到夸奖呢？秋菊也不明白这个。

姚玉玲平日里不仅嘴上比较严格，对秋菊和秋鹏也是真打，反而最小的弟弟程飞，因为会跑，挨的打最少。

秋菊和秋鹏挨打的时候是不会跑的，就像一桩米一样，直愣愣地在那里让姚玉玲打。

秋菊也会想，为什么自己和秋鹏挨打的时候不会跑呢。

父亲自从三弟出生以后就经常在外打工，偶尔会回来待几天，也是很快就走了。

三弟开始上学的时候，秋菊去县城找了个工作，在面厂帮忙。

说是一个面厂，实际上也就是一个做馒头的小作坊。

秋菊的日常就是和面，做馍，偶尔放假的时候回家。

有次家里姚玉玲去县城了，秋菊和两个弟弟在家，当时夜已经深了。

秋菊睡觉一向是很轻的，稍微有一点声响都会把她吵起来。

正在迷迷糊糊地睡觉，秋菊突然听到了一句细微的声响，似乎是脚步落地的声音，她心里一颤，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

或许那贼人是以为夜已深，这家的人都睡熟了，便也没有刻意去遮掩脚步声。

秋菊心跳如雷，她在想万一那个人有刀怎么办，会不会今天就要没命了，到底要不要出去，还是任由那个或许是贼的人在家里可能会翻箱倒柜或拿值钱的东西，脑子里已经成了一团乱麻。

但是家里只有她年龄最大，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咬了咬牙拿起菜刀就往外冲。

看到那个贼之后，秋菊的小腿肚都在打颤，但是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瞪大眼睛看着那个贼人。

“你快走!不然我就用刀砍你了!”

秋菊的这番模样在深夜里看着有几分可怖，像是来索命的女鬼。

所幸那个贼人也并不是什么亡命之徒，只是半夜偷摸碰运气，也并不想把命交代在这里。

在看到秋菊拿着刀的一瞬间，他就已经想跑了，这会更是头也不回，跌跌撞撞地从墙头又翻了回去。

听到那个贼人落地跑远的声音，秋菊拿着刀的手已经握不住了，“叮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随后她也一阵后怕，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气，腿软坐在了地上。

两个弟弟被菜刀落地的声音吵醒了，这才你推我我推你，迷迷糊糊地一起下了床，看看外面怎么了。

出来后却看到了瘫坐在地上的姐姐，和她面前的菜刀。

秋鹏上前去，把菜刀拿远了，蹲在地上看着姐姐。

程飞也低着头站在秋菊的面前。

秋菊突然就崩溃了，她忍不住抱着两个弟弟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骂:“你们为什么睡这么沉啊，你们怎么不起来啊，你们刚才在哪里啊……”

等哭得没劲了，秋菊才从地上站起来，又叮嘱了两个弟弟不能告诉妈这件事，让他们回去睡觉了，这才躺在床上，不断胡思乱想，很久才睡着。

……

秋菊失业了，只是做错了一件小事，就被小作坊的老板开除了。

老板说是秋菊的失误给“厂子”造成了损失，拒绝给她工资，秋菊年纪小，吵不过她，哭了很久也不敢回家。

最后半夜偷摸用窗台上的钥匙进了家门。

第二天姚玉玲看到在家里的秋菊，问她怎么了。

“老板说我做错了事，不让我继续干了。”秋菊低下头，攥紧了衣摆，不敢看姚玉玲的眼睛。

她以为自己又要挨打了。

可姚玉玲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说没关系。

秋菊反而不知道怎么姚玉玲说话了。

失业后，刚好村附近要建个茶厂，姚玉玲就拖村长帮秋菊找了一个在茶厂帮工的差事，还给她买了个手机。

万和茶厂是个很好的厂子，厂长人和气，工人也大都是秋菊认识的叔叔婶婶。

厂子距离家里也不远，平时也能帮着姚玉玲做做家务活。

那天厂子里来了个学生，看着就有书卷气，秋菊在晚上吃饭的时候，和她闲聊了两句，本想着只是闲聊。

可那个学生却识破了她无意识对自己的不自信，当时黎萌就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你可以的”。

秋菊的心像是被什么敲击了一下，她感觉心跳有点快，垂下头继续吃饭了。

秋菊后来还偷偷地找黎萌聊了两句，黎萌一直在鼓励她。

“你现在才十九岁，你有自己的人生要过的啊，而且你又不是一定要一直打工，你会有其他的路可以走的。”

黎萌给秋菊列举了很多很多，比如以后秋菊可以继续学习，或者喜欢写作的话可以坚持写作。

厂子里放了两天假，这两天秋菊在家里除了做饭，也没有再做其他事情了。

倒是有了更多的空闲时间去思考自己的未来。

秋菊以前从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她觉得自己可能就一辈子这样了。

也没有想过嫁人，她想一辈子陪着姚玉玲，她知道姚玉玲很苦，程满仓其实对她并不好，后爹总觉得她对秋菊和秋鹏更好，总是疑神疑鬼，秋菊不想留她一个人在家。

和黎萌的谈话始终萦绕在秋菊的心头。

秋菊不想结婚，可姚玉玲觉得秋菊不结婚，就好像自己没有管教好她一样。

秋菊也不懂姚玉玲怎么想的，可她知道不能让姚玉玲说自己不好，在她心里，姚玉玲是最好的妈妈，于是二十岁的她，在姚玉玲的催促下，去相亲了。

和她相亲的是隔壁村一个叫唐永山的小伙子，媒人选择他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他也是重组家庭，不过他是有个后妈，爸爸再娶了。

媒人没这样说，只说唐永山老实，是会踏实过日子的人。

和唐永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县上的一个餐馆，两个人都很拘束，不知道说什么。

“那个……你好，我叫唐永山。”对面的小伙子终究是先开了头。

“我叫秋菊。”

其实他们两个在见面之前就已经大概了解对方的基本情况了，但是这会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

两个人说了个名字空气又开始尴尬了。

秋菊半天犹豫着又开口:“其实我不太想结婚的。”

看到唐永山的第一眼，其实秋菊的心里是满意的，在她的想象中，她的如果结婚的话，丈夫就该如唐永山一般，看着老实，搭伙一起过日子就成，可她只想陪着妈妈。

唐永山似乎是没想到秋菊会这样说，他紧张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

秋菊以为唐永山会劝说自己和他结婚，却不想唐永山再开口也是一句不太想结婚。

两个人相视一笑，气氛反而好了起来。

来都来了，等饭上来，秋菊和唐永山反而像朋友一样，开始闲聊，聊家庭，聊为什么不想结婚。

期间唐永山还有提到，其实他考上大学了，但是后妈不让他读，说浪费钱。

最后一班车来的时候，秋菊在想，要是唐永山在自己家就好了，就有书读了。

至此，唐永山在秋菊这里留下的印象就是:二十三岁，父亲再娶，性格木讷，但说话会有回应，且努力不冷场。

来相亲是因为爸爸的要求，其实那个后妈也并不在乎唐永山怎么样。

回到家后，秋菊跟姚玉玲说自己没能和唐永山合得来，姚玉玲说这个不成还有下个，十里八乡的小伙子都可以见一见。

秋菊没说话，只忙着手头的活，继续捡花椒了。

后来秋菊也见了几个年龄相仿的，有的特别会说话，听起来就特别开心，但是秋菊始终摇头，说没有一个满意的。

姚玉玲着急，女儿嫁出去了也算了了她的一桩心事，现在大儿子已经上大学了，小儿子虽然正是花钱的时候，但这些年家里也有些积蓄了，在姚玉玲心里现在最要紧的反而是秋菊的婚事。

后来在母亲的催促下，秋菊的心也开始动摇了。

她的动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自己嫁不出去让母亲担心了。

没有人知道秋菊的心事，除了月亮。

——

几个月后，当秋菊再次遇到唐永山，她只觉得是命运的安排。

厂子外面偶尔会有蛇出没，秋菊是知道的，不过没有毒性。

秋菊知道，但还是害怕。

有天晚上做茶到很晚了，看到有条蛇在面前，她在绕路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唐永山。

两个人也不是完全不熟悉，就打了个招呼，唐永山提出送秋菊回家，秋菊也没拒绝。

“你愿意跟我结婚吗？我们会一起变得更好的。”秋菊说完不敢看唐永山的反应。

本来想直接跑回家的，但秋菊还是等着唐永山的回应。

“好。”

十几分钟，唐永山给出了秋菊自己想法。

“我会和你好好过日子，我们过得好就行，不需要其他人，比如孩子，就当，我们是住在一起的朋友。”

至此，唐永山和秋菊的事情也算尘埃落定。

秋菊后来愈发觉得和唐永山结婚是正确的选择。

一开始没有孩子，姚玉玲还会催，可见女儿一天比一天开心，她作为母亲，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两个弟弟后来也都考上了大学，一个文科，一个理科。

开心就好了。

结婚，不生子，一起学习，进步。

婚前给她的承诺，唐永山竟然真的一件一件都做到了。

很多很多年以后，秋菊在图书馆工作的时候，想到了这些年和唐永山的很多事情。

他们真的都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永山，我觉得和你结婚是对的。”

唐永山却轻轻地捂住她的嘴，“没有对错，这是你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