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拥挤狭小的居民区巷子里灯火通明,人群熙攘。各色小餐馆挨挨挤挤形成一条狭长的巷子,炒菜声、锅勺碰撞声、扩音喇叭声交织成一片,分外热闹。
裴叙跟在陈语身后,四顾张望着,脸上难得地浮现几分无所适从。
“这里”,他斟酌了一下,“很有烟火气。”
陈语没接话,转身扭进了一条小巷子。巷子的尽头只有一家炒菜馆子,她径直走了进去。裴叙紧跟其后。一进门,他抽出一大堆纸巾,分外仔细地将餐桌和座椅擦了一遍后才坐下。
陈语拿过菜单,轻车熟路地点了几样菜。裴叙看在眼里,“你对这里很熟。”
陈语“嗯”了一声,“以前和女工们下了班,有时会来这里吃夜宵。”
菜炒好了,从厨房窗口递出来,陈语亲自去端到她们的餐桌上。一同取回来的还有两瓶白酒。
裴叙讶异地看向她。陈语笑笑,“万一兴头上来了呢?先预备着。”
开始吃饭。裴叙一边吃,一边有意无意地向她打听祝珏过去的经历。陈语一反常态,主动和他说了许多自己和祝珏的事情。
裴叙一边听着,头却渐渐地沉了下来。他放下手中的筷子,迷迷蒙蒙地看向陈语,“等等,有点不对……”
话未说完,旋即一歪头倒在了桌上。
陈语推了推他,纹丝不动。她一边暗自惊讶陈伟搞来的迷药的效果如此显著,一边偷偷将桌上的两瓶白酒都倒进垃圾桶,将空瓶摆在桌上。
她扶起裴叙,吃力地朝门口走去。店家投来问询的目光,陈语朝她笑笑,“他喝醉了,我送他回去。车子就在附近。嗯,很近的,我一个人可以。”
她扛着裴叙,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巷子里行走着。
不过,是朝着来时的反方向。
街头转角,一台黑车已经在此等候。
陈语敲了三下车窗,车门旋即打开,她将裴叙塞进后座,自己从另一侧车门上车。
车辆迅速驶离,像一道黑影在溶溶夜色之中急速穿行,向着郊区驶去。
“你确定那一块没有监控?”
陈语看向驾驶座上那颗因为烧伤而斑驳的后脑勺,平静道,“放一百颗心。那里我勘察过不下几十遍,是绝对的监控盲区。”
陈伟不再说话。陈语略平复了一下心情,从袋中掏出手机。
那是一部全新的低端机,里面插入了她刚买的电话卡。陈语调出备注为“王总助”的号码,随后编辑了一条短信——
“裴叙被绑架,地点在郊区废弃工厂。情况危险,务必携带武装。”
信息发送成功,陈语立即将信息删除,将手机塞回口袋。
计划进展得比设想顺利。
陈语望着窗外,暗自思忖着。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及时抽身,留下陈伟和赶来救援的裴氏集团众人起冲突。
这是充满危险和不确定性的一招。但同样也是收益和回报极大的一招。
最坏的情况,是她未能从这起绑架案中脱身,裴叙被解救,陈伟被活捉,她的所有秘密、罪名都被公之于众;
而最好的情况,便是她一直所期待的那样:裴叙被恼羞成怒的陈伟撕票,而陈伟则被随后赶来的救援队击毙。她在这世上的所有威胁都将荡然无存。
她说不准成功或失败哪一种的可能性更大。她只能做一回赌徒,押上她所有的赌注放手一搏,看命运掷下的骰子将她带往何方。
大约一个钟头后,疾驰的车辆渐渐减速,停在一处废弃的工厂大门前。陈语和陈伟一人架着一边,将昏迷不醒的裴叙拖进了废弃的厂房里。
厂房内空空荡荡,只有墙角处堆放着几个破旧的沙发。两人将裴叙往沙发旁的地上一放,都已是气喘吁吁。
“我去车上拿点水”,陈语边说边朝门口走去。她偷偷觑了陈伟一眼,只见他正靠着沙发坐下休息,并未对她的举动过多留意。
陈语快步走出厂房。
距离她向裴氏报信,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救援队应该就在来的路上了。
陈语从路边抓起两把泥,往身上脸上胡乱涂抹了一通,又从路边摘了一根荆条,将衣服刮烂了几处,看起来颇为狼狈。
她沿着来时的车道,狂奔向通往废弃工厂的唯一路口。
工厂四周群山环绕,除了面前的这条连接市区和郊区的公路,几乎没有其他人迹。时值盛夏,道路两边的灌木和野草肆无忌惮地疯长。陈语站在路口四下张望,唯见草木苍茫,一片静寂,只有虫子的声声哼鸣。
她有些茫然。难道是工厂位置太隐蔽,裴氏的人找不到?否则怎么会如此安静?连一束车灯、一声喇叭也看不见、听不着?
陈语咬咬牙,沿着马路继续向前狂奔。
扮演侥幸从绑匪手中逃脱的倒霉蛋,并鼓动裴氏的救援队迅速射杀陈伟,是保证她顺利脱身的关键戏码,也是整个计划成功的关键所在。
她必须在恰当的时机接触到裴氏的人。
陈语沿着公路再次狂奔。似乎是冥冥之中的感应,她隐约听见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正朝着她所在的方位,逐渐清晰起来。
陈语心下一阵狂喜。来得正是时候!她停住了脚步,站在坡顶上往下望,果然看见暗夜中一束车灯正朝她快速地逼近。
光线愈来愈强,像一张撒开的网,渐渐笼罩她的整个身体。终于,那车在她面前几米的位置停了下来,带着裴氏集团标志的车门朝两侧打开,两个保镖装扮的人一左一右从中钻出。
陈语像溺水之人看见救命稻草,挥着手狂奔至二人面前,大喊道,“裴总就在前面的厂房里!绑匪携带了枪支,非常危险!你们快去救他!”
然而,两个保镖似乎对她的呼救置若罔闻,异常冷静看着她,脚尖指向她,慢慢抬起了手臂。
陈语心中忽地涌现出一丝异样。来不及多想,她下意识地扭身便跑。
但,她刚迈开步子,肩头和手臂倏地传来两股极大的拉力。几乎是眨眼之间,两个保镖飞扑上前,将她的双手迅速反锁在身后,牢牢控制在原地。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陈语奋力挣扎,却动弹不得。她扭头看向身后,只见两张冷漠的脸看着她,一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色的罩袋。
紧接着,眼前一片漆黑。
* * * * * *
关于今晚的计划,陈语设想过千百种的结局,成功的,失败的。但万万想不到,一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当视线再度恢复光明时,首先映入陈语眼帘的,是坐在破旧沙发上的裴叙。
他衣冠整齐,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没有一丝一毫昏迷的迹象。
两个保镖正将她牢牢地按在地上,仿佛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陈语活动了一下被绑缚在身后的手臂,勉强扭动了一下头,便看见一双布满烧伤的脚正恭敬地立在一旁,再往上看,便是陈伟那张如恶鬼般布满烧伤的脸,此刻正朝沙发上的人努力挤出笑来。
真奇怪。陈语心想,明明已经被烧成那样,脸上的神经都被破坏了,为何他还是能做出那副谄媚的模样来。
裴叙似乎很不满她此刻的沉默,俯身凑近了她,冷冷地道。
“都到这个地步了,居然连一点求饶忏悔的表示都没有。”
陈语回过头,对着裴叙那张高高在上的脸,毫不掩饰厌恶地蹙起眉。
“没什么好后悔的。非要说后悔,那我只后悔没趁你假装昏迷的时候痛扁你一顿。”
话音刚落,只听得身侧的陈伟语气怨毒道。
“裴总,我早就说过了,这个女人不是一般的心狠,根本就是个毒妇!就是因为相信了她,我才会变成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眼中闪烁着报复的光芒,从牙缝里挤出字般道,“那天她又来找我合作,花言巧语,巧舌如簧,还企图用您做饵来引诱我。幸好我中途去了趟洗手间,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这张脸,才猛然惊醒,这个女人根本就不值得信任!所以第二天我就蹲守在大厦附近,投奔了您。果然不出我所料,今晚的这一切,又是她设的局!”
室内寂静了一瞬。随后,响起了低低的笑声。
“你笑什么?”陈伟恼怒地看着低笑不止的陈语,“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你,都到这个地步了,还看不清自己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究竟是拜谁所赐。”
陈语笑得呛了两声,勉力平稳了一下呼吸,黑白分明的眼里是掩藏不住的蔑视。
“只要向你许诺足够多的好处,你就会被利欲蒙蔽了理智,自己说服自己相信那些荒谬的计划。一旦好处落空,你就会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她人身上,怪她人为何欺骗了你。永远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永远不会反思自我的贪婪和不切实际......”
陈语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道:
“你就是个,永远都不会成长的、智力低下的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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