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最后的对决(下)

小饭馆里的这场争论,很快便被四人当作有趣的笑谈,绘声绘色地转述给了祝珏。

祝珏彼时正在高速行驶的竞选大巴上,争分夺秒地熟悉下一场宣讲的文稿。听了四人的转述,先是面露沉思之色,随后微微一笑,用带着讽刺的口吻道:

“有些人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口口声声说女性不关心政治,还藉此指责她们没有眼光和见识。但其实改变这一点相当容易,只要政客都是女性,那么她们自然就在乎政治了。”

坐在她身侧的沈慕照勾起了唇角,视线却始终集中在手中的平板上。忽然,她的脊背一瞬紧绷,离开了座椅靠垫。

祝珏眼角余光捕捉到身侧人的变化,朝她偏了偏头。

“怎么,昨天的竞选数据出来了?”

“是的”,沈慕照神情紧张地向下滑动平板上的页面,待看到那个数字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还差1.2,和前天几乎持平。”

车上立时寂静下来,众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浮现出一丝难掩的沮丧。祝珏脸上失落了一瞬,但很快调整过来,安抚众人道,“从两个点追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大家都辛苦了。”

“但要取胜还是不够。”

沈慕照眉头深深蹙起。她揉了揉带着红血丝的眼睛,眼底还挂着通宵未眠的乌青,“我想想还有哪些可以提高支持率的地方……”

就在这时,祝珏忽然一个伸手,将沈慕照膝上的平板电脑夺了过来。

“你……”

沈慕照瞪向身侧人。

“我现在以上司的身份命令你,从现在开始休假半天,明天早上再来竞选办公室”,祝珏板着脸,故作一本正经,随后又朝司机所在的方向喊道,“师傅,下一个路口靠边停车,沈主编要下车。”

说罢,她环视一圈,朝向其余众人道:

“最近一周连续加班没有休假的,今天下午都强制休息,听见了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周六挠着头道,苦笑道,“现在正是冲刺的紧要关头,怎么能停下来休息……”

“正是紧要关头,所以才要停下休息。”

祝珏神色凝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这些天里,我们和武延优的竞选团队,在公开媒体上少说也打了十几个来回了,什么冲刺也好,拼命也好,互相打鸡血的话,相信大家这些天也已经听得足够了。努力固然重要,但也不是埋头努力就会有成果的。现在离大选之夜还有两周时间,我们仍有反超的机会,不必从现在开始就一直紧绷着。今天下午,就请大家好好休息吧。我会另外派车将大家都送回去的。”

竞选大巴车减速,缓缓靠边停了下来。沈慕照等一干人下了车,站在路边,看着那辆大巴稍作停留后,又风尘仆仆地向前开去。

车内一下空旷了不少。祝珏坐在联排座椅的中央,身体随着行进中的车厢,轻微地起伏晃荡着。

她努力集中精神看着手中的文稿。然而,一阵难以抑制的滔天困倦袭来,令她眼皮不住地打架,视线再也无法集中在面前的文稿上。

其实,刚刚那番话也适用于她自己。祝珏心中苦笑,她也很久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于是她干脆将那叠密密麻麻的纸丢在一边,放纵双眼阖上。柔软的靠背和坐垫像一个摇篮,将她温和地盛放当中,她的身体一点点松懈下来,直至完全放松。几乎是一瞬间,她便觉得自己陷入了昏睡。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她和武延优站在辩论台的两方,正激烈地唇枪舌战。中场休息时,沈慕照站在她的身侧,一手按着她的左肩,郑重其事道。

“祝珏,我能不能成为像妈妈一样出众的媒体记者,就看你的了。”

祝珏正要说话,就在这时,右肩忽地一沉,周敏不知从哪里站出来,按着她的肩膀,眼含希冀。

“祝珏,你是我们底层女工们的希望,我们能不能过得更好,可就全仰仗你了。你可一定要拿下州长的位置啊!”

祝珏心下震颤,刚欲开口,四面八方忽然拥上了一大群人,将她紧紧围在当中,每个人都朝她伸出手,试图按着她的肩膀,口中不断呼唤着她的名字:

“祝珏,你一定要赢啊!”

“对啊,绝对不能输!”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次没有抓住,可就难有下次了……”

祝珏感觉肩上越来越沉重,几乎快要支撑不住。她一个慌神,腿脚一软,便跌坐在了地上。

围在她身边的人却慌了神。

“快起来!你可不能在众人面前跌倒!”

“你是我们的精神偶像,你是大姐大,你得时刻保持昂扬的姿态!”

“大姐大,快站起来!”

“站起来!”

祝珏双腿发力,努力想站起来,却发现完全动弹不了。她又双手撑地,想把身体支起来,身体却纹丝不动。

她不停地尝试着,却始终无济于事。身侧人的呼喊越来越焦急,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上,渐渐流露出失望之色。人墙之外,不远处的武延优和武凌云眼神睥睨,脸上带着轻蔑的冷笑。

祝珏心下一阵慌乱,头上冒出涔涔冷汗。明明身处人群中央,在万众瞩目之下,可是她此时却感到深重的无助和孤独。

周身一个激灵,她猛地从梦中醒了过来。

脑中仍残留着梦境的碎片和众人呼喊的遗响,祝珏慢慢地晃动着头,盯着不知何时滑落在地的散乱手稿,心中暗自惊奇。

为什么,她会做一个梦见自己失败的梦?这是否预示了些什么?难道说,在她的潜意识里,其实一直都在勾勒失败的图景?

清醒的时候,她不是没有在脑中设想过竞选失败的后果,但是这样消极的念头一产生,她就努力让它从自己的脑中滑掉,不去细想深思。而现在,它却像如影随形的鬼魅,主动找上了她。

祝珏的心情很低落。刚才的噩梦仿佛撬动了潘多拉魔盒,许多纷繁杂乱的消极念头,这时便齐齐飞了出来——

沈慕照对母亲沈矜未能坚持下去的事业始终心怀遗憾,她如此拼命地要将她推举上州长的位置,其中重要原因,是不是为了重现当年武曌和沈矜的“政媒双姝”,好以此了却自己的一桩心病?如果不是祝珏,而是换作其他人获得了竞选州长的机缘,沈慕照为她的事业、为了她母亲未尽的遗憾,也会去全力托举其他人的吧?其他的世家支持者就更不用说了,她们正是看中了自己身上的政治价值,才选择在她的身上押宝,赞助她的竞选;还有周敏等一干女工们,自己当选州长,于她们而言,便是拥有了一个极其有力的支持者,有州长撑腰,往后谁还敢欺侮怠慢她们?她们如此热心地支持她的竞选,想来也有这样一层动力在驱使......

一股莫名的孤独感像氤氲着的蒸汽,渐渐包裹住祝珏。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极其强烈地意识到,以她为名的竞选,不止是她自己的事情,更是千千万万人利益所系。其他人怀揣着自己的愿望,在一旁不停驱使着她,推搡着她的手脚,让她一定要攀上那个州长的位置,她也努力地一直向上攀爬,但一种因为身不由己而催生的痛苦,总在那么几个瞬间在身体里呻吟抗议着。

不能再这么想下去了。祝珏深吸一口气,弯腰将散落在地上的演讲稿捡起,勉力将自己从思绪中拔出。

这些晦暗幽深的想法,她无法对身旁那些对她寄予厚望的人们说出口。她只能自我排解。

毕竟有些路,还是得一个人走。

* * * * * *

州长大选之日,在昼以继夜的紧张交锋中,姗姗来临了。

从清晨开始,襄州最大的户外体育场内外便渐渐人声鼎沸起来。竞选大巴、保姆车大排长龙,喇叭声此起彼伏,支持者们穿着印有标语的文化衫,手里拿着各色旗帜和手幅,在会务人员和志愿者的指引下,在入口处排成两道长龙,等待着核验身份入场。

祝珏站在后台通道出口,轻轻掀起挡风帘的一角。从这里可以窥见观众席的全景,只见晴朗的湛蓝天空下,一排排蓝得发白的座椅紧密排列,像蓄势待发的巨大浪墙将场内的一切包围其中,而人群像散落的蚂蚁,在环形的观众席上四处走动,寻找自己的位置落座。远处的嘈杂的人声飘来,像含混不清的涛声,缓慢地捋着观者的思绪。

祝珏看着那一张张由于过于遥远而面目模糊的脸,心下怔怔。就在这时,身后忽然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声。

“零点五四!”

“终于突破百分之一了!”

祝珏转过身,只见周六和沈慕照激动地抱在了一起,其余众人也是一脸的欢欣鼓舞。

“祝珏,我们把差距缩小到0.54了”,沈慕照看向她,眼神发亮,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不已,“不到一个点!”

这几日定下的冲刺目标终于实现了,这意味着今天她相当有希望赶超武延优,问鼎州长之位。祝珏牵动唇角,试图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但不知道为何做表情却相当费力。

她心惊地发现,听到这个消息,比起高兴,她更多地感觉到的是压力。

差距越小,意味着赶超的希望越大,意味着她就越不能容许自己的失败。她已经熬过了漫长的一大段征途,胜利的冲线带已经近在眼前,如果在这紧要的关头惜败,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是否还能保持体面离场。

一想到这里,双手竟然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祝珏迅速放下挡风帘,将双手拢在身侧,竭力不让其他人注意到手部的异常,挤出笑道,“我去上个洗手间。”说罢便从人群缝隙中往外走去。

竞选团队的其余人目送着她离去。周六看着祝珏的背影,凑近了沈慕照,带着几分不解低声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感觉祝珏听到差距缩小的消息时,似乎没有那么开心?”

“你的感觉没错”,沈慕照叹了口气,眼底的激动已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掩藏不住的担忧,“她最近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太对劲,似乎有些......太紧绷了。”

“那可怎么办?”

周六有些慌乱了,“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万一她突然心态失衡,影响到最后的竞选演讲,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她着急地拉起沈慕照的胳膊,“咱们赶紧去问问她,看看有没有什么能为她做的,帮她调整一下现在的状态......”

沈慕照却沉默着,将胳膊从周六手中抽了回来。

“这个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去打扰她。”

周六看向身侧人沉静的面容,脸上的迷惑不解之色更甚。

“我相信,她心里比谁都更清楚,这个时候是绝不能出错的关键时刻,我也相信,她一定比谁都更想赢得这场大选。因此,她也比谁都更怕被人发现她的异常,被人发现她的软弱。”

沈慕照沉声,一字一句道。

“我们私下去找她,就相当于告诉她,她的异常已经被人看出来了。而这偏偏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

周六抿了抿嘴,不甘心道,“话虽如此,但你刚刚也看见了,她的不对劲已经快掩饰不住了,咱们内部可以装作浑然不知,要是让其他竞选团队,还有媒体记者发现了,以此大做文章,影响最后的支持率怎么办?放任她这样掩饰下去,难道不是让她自欺欺人吗?”

沈慕照面色凝重。隔了一会,她才缓缓开口道。

“我们要对她有信心。先给她点空间,让她自我调整一下吧。而且......”

她顿了顿,轻轻一哂,望着祝珏离去的方向,用云淡风轻的口吻道。

“就算这次失败了,又怎样呢?大不了五年后,我们再从头来过。”

* * * * * *

空荡的贵宾洗手间内,祝珏对着锃亮的镜面墙壁,一遍又一遍地搓洗着布满洗手液泡沫的手心。

芳香的气味令她稍稍安定了一些,手部的抽动也逐渐稳定了下来。祝珏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她现在依然拥有对自己身体完全的掌控力。

祝珏愈发认识到,政客的工作是违逆人性的。在第一堂竞选培训课上,沈慕照就告诉她,无论内心真实感受如何,在充满聚光灯的台前,她就必须以成熟稳重、充满力量的领导人形象呈现在公众面前。参加竞选后,她将这一点奉为圭臬,一直都是如此表现。她对改变这个世界的愿望,对发起公共活动的热情,是她时刻保持精神饱满的能量燃料。

而现在,她感到这股能量正渐渐干涸。她突然陷入了茫然,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置身于此究竟是为了什么。那些她一直向往着的,在竞选口号里充斥着的宏大愿景、理想主义、公平正义,此时像惊鸟一般纷纷飞远了,淡去了,徒留她自己,徒留她与自己的感受抵死纠缠着。

祝珏怔愣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连手也忘了擦拭,指尖的水像钝刺,一颗颗砸在洗手台面上。

就在这时,门忽然推开,一个同样身着黑色正装的女子走了进来,径直在她身侧的洗手台前站定。

在镜中看见来人的脸,祝珏立时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武女士。”

“祝小姐。”武延优对她回以客气的颔首。

手似乎又开始不可抑制地发抖。祝珏慢吞吞地抬手伸向纸巾匣,尽量不让身侧人看出端倪。她毫不费力地抽出一张压得皱巴巴的擦手纸,待再抽出一张时,匣内却已经空了。

武延优看见她尴尬地捏着那张小小的纸立在一旁,却笑了笑,从怀里掏出手帕递过来。

“用这个吧。”

祝珏没有动,武延优上前一步,径直将那手帕放在她手心,戏谑道,“拿着吧,里面没有针孔摄像头……等等,你的手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祝珏暗道倒霉。她最狼狈的一刻,怎么偏偏就被武延优给撞见了。她握着手帕,急忙将手收拢回身侧,生硬道,“没有,我很好。”说罢又退后一步,“谢谢您的手帕。我先告辞了,演讲现场再见。”说着扭头就要走出洗手间。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你现在,可真像从前的凌云。”

祝珏转过身。只见武延优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和武凌云如出一辙的锐利眉眼在她身上巡梭着,只是目光更苍老,带着绵绵的厚重。

“我还记得,凌云第一次主持董事会的时候,也像你现在这般紧张。”

祝珏戒备地盯着她,站立难安。

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她不该再理会武延优,应该立即扭头走掉才对。但另一方面,她又清楚地意识到,武延优其实很有与她交流的愿望。

而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也是如此。

尽管她们都对彼此的底细进行了深入细致的挖掘排摸,尽管她们已经在多个场合下同台竞技,但对于彼此在社交面具之下的真实人格,均一无所知。

袒露真实的自我是危险的,更何况对面是自己的竞争对手。但是,但是唯有如此,才可以触摸到他人的真实。

一股压抑许久的汹涌感情最终占据了上风。祝珏站直了身体,望着对面姿态从容的武延优,半是嘲弄半是艳羡地道。

“是的,如您所见,我很紧张。因为我不像您,您有一整个武氏在后面为您撑腰,失败了重新再来,总是很容易的。而对我这样一个出身底层的贫穷女子而言,当上州长是能够改变命运、实现理想的宝贵机会,一旦错失了,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能再有这样的机缘,或许错过了这次,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闻言,武延优却面色复杂起来。

“你为什么会觉得,如果这次竞选失败,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祝珏愣住了。

“你才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拥有闯入州长决赛圈的声望和资格”,武延优望着她,目光深深,“我和凌云在心里都一致认为,你的前途将会不可限量。无论你这次是否当选州长,之后襄州的政坛都会有你的一席之地,你已经可以在这个地方站稳脚跟。甚至,我们还筹谋了将来和你合作的种种打算.....”

说着说着,她的视线落在祝珏手心的手帕上,轻轻一笑。

“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会给自己施加这样莫须有的压力。你就像当年刚刚管理武氏企业的凌云一样,年轻气盛,富有责任感,对什么事情都很认真,因此总认为机会是必须要牢牢把握的,遇到竞争总是会全力以赴,努力取得胜利。但当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发现,其实并没有什么机会是一旦错过就要抱憾终生的,也没有那么多所谓的你死我活的争斗。我陪着堂姐竞选那么多年,已经见惯了立场对立的政客们是怎么在台前疯狂攻击彼此,好像对方是世上自己最嫌恶的人,又是怎么在私底下互通有无,为彼此留有余地,以防来日自己有求于人,不至于碰壁——比赛是一时的,而生活则漫长和复杂得多。”

虽然一时间无法完全理解武延优话里的深意,但不知怎的,祝珏蓦地感觉心上松快了不少,连衣袖里的手也停止了颤抖。她朝武延优鞠了一躬,“谢谢您的指点。这一番话,我会一直记在心里的。”

武延优摆了摆手,没再说什么,便走出了洗手间。祝珏站在镜子前,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深吸一口气,随后打起十分精神,也步出了洗手间。

* * * * * *

距离竞选演讲开始还有十五分钟。检票处的排队处已拉上了红色的禁入标志,会务人员和志愿者们头挨着头,正在清点物品。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急速驶来。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声后,车子在排队处停下,车门打开,窜出三道黑影,直奔检票机。

“检票!检票!我们要入场!”

为首的男子气喘吁吁,朝着会务人员大声嚷嚷。

一名会务人员蹙起眉头,走上前来,“先生,我们已经停止检票了。”

“我们赶了很远的路过来”,男子喘着粗气,一把将三张入场票塞入会务人员手中,满脸堆笑道,“现在竞选演讲也还没有正式开始,您行行好,就放咱们三个入场吧。”

会务人员看了看三张票,又瞟了眼男子身后的两个年轻男子:左边的目光畏缩,看起来有些紧张,右边的则面容清秀,眼睛黑白分明,眉头微蹙,似乎心事满怀。她又仔细端详了一下为首的男子,不知怎的莫名觉得眼熟。

“票没问题吧?您就让咱们进去吧,不然待会演讲就要开始了!”为首的男子催促道。

会务人员纠结了一番,还是将票收下,打开了检票口。

“进去吧。”

“诶!好嘞!谢谢您!真是太感谢了!”

男子面露喜色,道谢不迭。其余两个男子紧随其后,也跟着进了场。

望着三人走远的背影,会务人员和身侧志愿者嘀咕了起来。

“刚刚说话的那个人,我怎么觉得有点像那个谁,就是那个虚伪的车间主任,叫什么来着......对了!罗宣!”

* * * * * *

离开检票处后,为首的男子脸上的笑意迅即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幅阴沉的脸色。

“余成,你怎么敢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要不是我及早发现你开错了路折返回来,赶在开场之前入场,否则今天你我就要被挡在外面,别说暗杀州长了,咱们连门都摸不着!”

面容清秀的男子垂头道,“对不起,罗哥,下次我一定注意。”

“你已经没有下次了”,罗宣冷冷道,“我已经向总部报告了你的错误,你就等着回去受罚吧。”

闻言,余成倒是神色淡淡。一旁目光畏缩的男子幸灾乐祸地嘻嘻笑了,阴阳怪气道,“啧啧,模范神枪手居然也有受罚的时候。”

“炮灰,你还有脸笑”,罗宣瞥他一眼,“平时准头挺好的,一紧张就乱来,今天无论如何给我稳住,听见了没有?”

“知道知道”,叫做炮灰的男子拍着胸脯,“我向您保证,余成一放倒州长,我就立即开枪把那个沈慕照干掉!”

闻言,余成猛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

“不是说刺杀州长吗?怎么还有其他目标?”

“那是咱们的合作伙伴裴叙先生的要求”,罗宣哼了哼,道,“只要沈慕照一死,他就能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拿回裴氏集团,这对增强我们的力量也大有帮助。咱们就做个顺水人情给他好了。”

余成头低了下去,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不发一语。三人一路无话。到了观众席区,罗宣使了个眼色,三人便分道扬镳,走至各自的预定位置上就位。

炮灰率先找到自己的位置,左右张望一番后,畏畏缩缩地坐了下来。

他的左边是一位衣着低调、气度不凡的中年女子。察觉到他落座后,女子转过头来,用打量的眼光将他从头至尾扫视了一遍,炮灰装作没看见女子打量的目光,目不斜视地看向中央舞台。女子见他毫无反应,眉头微蹙,旋即便将目光收了回去。

炮灰松了一口气。然而,在接下来的短短五分钟内,他便注意到有不下十个人同身旁的女子打招呼,而且大都面色恭敬,似乎称女子为什么裴司长。

司长?听起来像是个官职。炮灰心里半是酸溜溜,半是不屑地想,又是州长又是司长,这个世界当官的怎么总是女人?男人的位置在哪里?真是糟糕的落后文明!

与此同时,观众席最边缘处,余成一身黑衣,麻利地组装好提前藏好的狙击枪零件,调好准星,俯身埋伏,宛如一只蛰伏的黑豹。

“今晚……”

握紧枪把的人眯起眼睛,看着出现在射击范围内那颗黑色后脑勺,眼中浮现出坚定无比的恨意。

“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 * * * * *

夜幕降临。大屏幕和舞台中央的灯光次序亮起。

在主持人慷慨激昂的介绍声以及观众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中,祝珏和武延优从舞台的两侧出现,挥舞着双手,朝众人微笑致意。

沈慕照和周六等一干竞选团队核心成员,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密切注视着台上的一举一动。舞台对侧的相同位置,同样聚集着武延优的竞选团队,祝珏瞥见了那一抹熟悉的红色,便知那必然是武凌云无疑,而她身后那个面色严肃的女人,想必就是她的得力助手刘媛了。

祝珏移开目光,看向前方。女工们浩浩荡荡地站成一排,拉着一个巨大的横幅,喊着预先排演的整齐划一的拍子,左右摆动着,吸引了不少人目光。

“祝珏加油!大姐大必胜!祝珏加油!大姐大必胜!”

祝珏忍俊不禁,旋即便注意到女工身后有人正冲她招手。她定睛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崔子龙,她正一脸激动地挥舞着代表支持她的绿色小旗子,而她的母亲崔楹坐在她身侧,一脸无奈地看着过分活跃的女儿,手中拿着的则是代表支持武延优的红色小旗。

她一排排扫视过去,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江蕴和应帆也到场了,两人穿了一身绿色的情侣衫,接触到她的目光后,十分默契地对她竖起了大拇指,为她应援的同时还默默秀了一把恩爱;贺鸣面无表情地坐在中间的位置,没有携带任何一方的物料,似乎还在纠结要把票投给哪一方;莲姨穿了一身绿色,朝她不住挥手,她怀里抱着阿旺和阿财,也是如出一辙的一身绿......

祝珏看着,眼眶不觉有些湿润。斗志昂扬也好,灰心丧气也罢,从她真正地站在台上这一刻起,似乎就像轻烟一样飘散了。

她只需要尽她所能,完成最后的演说。然后,便是安静等待那个结果的到来。

祝珏这样想着,心情竟然异常平静下来。

然而,此时此刻的她绝对想不到,接踵而至的一场暗杀风波,会将今晚这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会务经理站在台下,四处留意着舞台周围的动静。口袋里一阵震动,她掏出手机一看,脸色顿变,对着对讲机急匆匆地说了句什么,紧接着便有两个警卫走至她身侧。

三人围拢在一起嘀嘀咕咕了一阵,引得舞台这边祝珏竞选团队等人纷纷侧目。沈慕照认出那是会务经理,当即眉头微蹙,从舞台昏暗的角落走下来,凑近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着急慌张的。”

会务经理见是沈慕照,当即眼前一亮。

“沈主编,你来得正好!快帮我们看看,这是不是你们裴氏的人。”说着将手机往她面前一递。

沈慕照端详了一会手机上的照片,摇了摇头,“我从没在裴氏见过这号人。怎么,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得到否定答案后,会务经理和警卫面含忧色地对视一眼。

“实话告诉您吧,”会务经理道,“我收到裴翊裴司长的消息,她说她所在的裴氏座位区域有非裴氏的人员混入,就坐在她身侧,让我们调查核实一下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既然连您也不认得这个人,说明这个人一定有问题。我们这就过去处理。”说着朝两个警卫使了个眼色,便要离开。

“等等。”

沈慕照忽然喊住会务经理。

“我和你们一起过去。”

“这......”会务经理面露犹豫之色,“这些事情还是不劳烦您操心了,我们会处理妥善的......”

“这个关头,无论如何也不能出乱子”,沈慕照面露担忧,坚持道,“有身份不明的人员混入,我实在放心不下。还是让我和你们一起去一趟吧。”

会务经理只得点了点头。沈慕照扭头对周六嘱咐了一番。周六听说她要走开一会儿,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是点了点头。

“早去早回,处理完就回来。”

沈慕照点点头,便和会务经理等三人一同前往可疑人员所在位置。

另一边,裴翊将手机缓缓放回怀中,眼角余光有意无意地往右侧瞟了瞟。

这个人明明坐在裴氏的位置区,但是她却似乎从未见过,而且见了她也没有主动打招呼,裴翊当即断定,这个人十有**不是裴氏的人。

虽说会场票转卖的情况并不少见,但是裴翊心中始终有个疙瘩。她得确认了身侧人的身份才能放心。

在收到会场经理的回复后不久,果然,她远远地便瞧见有几个警卫装扮的人从舞台那边朝她所在的方位走来。

只是那群人中,居然还有一张令她意想不到的沉静面孔。裴翊心中吃了一惊,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头。

沈慕照?她来干什么?难道是看到这边的动静过来一探究竟?

这多疑多虑的作风......裴翊忍不住想,还真是和她母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就在裴翊注意到沈慕照一行人的同时,她身侧的炮灰也敏锐地注意到了似乎朝着他们走来的四人。

他看见穿着制服的警卫,心下立时警铃大作,但随后看见警卫身后那张和今晚枪杀目标完全一致的脸,又禁不住一喜。

几乎是下意识,他在暗色的掩护下,一手摸进怀内,握紧了那已被体温捂得温热的枪把。

按照原定计划,他要等待余成击杀州长的枪响后,趁着众人惊慌失措,来到目标人物沈慕照的附近,给她致命一枪。

而现在,目标人物居然主动朝他靠近了。

虽然她的前面还有警卫,虽然他十分清楚提前开枪就会打乱今晚刺杀州长的计划,但炮灰全身的血液还是禁不住沸腾起来。

说到底,刺杀州长是余成和罗宣的任务。按照分工,他只要干掉沈慕照就行了。而且如果真的由他亲手枪杀了沈慕照,那位裴先生另外许诺的丰厚谢礼,可就如数进了他的荷包了。再者,即便他抢先开了枪,那余成难道不能及时补枪吗?他不是号称什么神枪手吗,给他制造点障碍,不是正好体现他神枪手的水平嘛!

想到这里,炮灰再没有了顾忌。疯狂的**占据了上风,他不动神色,在上衣外套的掩护下,暗中调整枪的形态,将枪口对准了正向他走来的沈慕照。

四人越来越近,炮灰暗中计算着射程范围,只等时机成熟,便扣动扳机——

“你怀里是什么!?”

耳边忽然传来严厉的一声质问。炮灰吓了一跳,扭过头,只见身侧中年女子的脸蓦然放大,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

“什么东西,拿出来!”

见身旁人起疑,炮灰一咬牙。几乎是电光火石间,他忽地站起,举枪便朝沈慕照射击!

裴翊见可疑男子瞄准了沈慕照,顿时双目圆睁。几乎来不及思索,她身体比脑子更快,抢步上前——

“砰!”

枪声响起,在会场上空回荡。

几万人的体育馆霎时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一秒漫长的寂静中,沈慕照目睹了她此生难忘的一幕——

火花闪过黑洞,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接着是子弹入肉的闷响。

那身影站着晃了几下,立即地倒了下去,露出她身后的肇事者——一个面色惊慌的陌生男子,手中正举着一把漆黑的枪,冒着烟气的枪口,正正指向她。

一瞬的寂静后,以她们所在位置为圆心,次第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尖叫声。

“杀人了!有人杀人了!”

“是枪!是恐怖分子啊!”

立时,人群开始四散奔逃。

沈慕照愣愣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里气息微弱地躺着,是裴翊。

是风头正盛的襄州市司司长裴翊。

是她的姑姑,一向讨厌她的姑姑,裴翊。

为什么。

她的脑中盘旋着一个巨大的、惊惧的问号。

为什么。

会是裴翊。

等她迅即反应过来,准备躲藏到旁边的座椅下时,对面持枪男子也从面前的变故中反应过来,急忙调整枪头。

沈慕照看见,那黑洞洞的枪口如转盘游戏的指针,正正瞄准了她的眉心。

她瞳孔猛地一缩,几乎动弹不得。

那个歹徒,竟是冲着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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