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庭审现场

不知不觉间,一顿饭已接近尾声。

崔元放下手中的筷子,擦了擦嘴,状似随意地问道,“你待会怎么回去?开车?还是打车?需不需要我送送你?”

“周六等会来接我”,沈慕照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路上小心。”

崔元心下有些失落,拿起一旁座位上的大衣,挤出笑道,“好,那我就先走了。”说着起身离开包间。

他刚步出房间,便看见一个身着黑衣黑裤,戴着顶黑色鸭舌帽的高个子迎面走来。那高个看见了他,冲他微微点头示意。

这一身黑的高个子便是沈慕照的属下周六,崔元上次在家具城,碰见过她同沈慕照一起买保险箱,当时他误以为她和沈慕照是恋人关系,还不放心地在生日宴上询问裴叙,才得知她的真实身份。

两人很快错身而过。崔元走出两步,慢慢停了下来,扭头看着周六高大的背影走进了他刚离开的包间。

不论是从前叫作裴慕照的时候,还是现下改作沈慕照,她的身边,永远都不会缺少女伴。

崔元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却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

她一直都是一个女性缘很好的人。

至于他,永远都是旁观者罢了。

崔元在心里自嘲一笑,摇了摇头,迈步朝电梯间走去。

周六推门进房时,同样注意到了男子扭头偷偷打量她的视线。

她暗自好笑,走进门来,冲沈慕照眨眨眼道,“怎么样,谈妥了没有?”

“我什么时候失手过?”

沈慕照拎起皮包,语气淡淡,话语里却满是自信。

“回去就通知陈语她们,之前商量的帮祝珏造势的事情,可以安排起来了。”

“好好好”,周六拊掌大笑道,“咱们再大干一场!把汉江周末报的名头彻底打响!”

“不止如此”,沈慕照看着她,目光灼灼,隐隐透露着兴奋,“我刚从崔元口中得知一个重要的消息。我觉得,我们可以把目标再定高一些。”

两人一路说着,一路乘电梯下到负一层车库。周六开车,沈慕照坐在副驾驶座。

“话说回来”,周六熟练地打着方向盘,转了个极漂亮的弯,将轿车平稳地驶出车库,“我感觉那个司法参军对你还有点余情未了的样子。上次咱们不是一起去买保险箱吗?他看我那眼神,啧啧,可不太友好啊。”说着缩了缩肩膀,故意作出一幅瑟缩的样子。

沈慕照勾起唇角,不轻不重地在她肩上拍了一下。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揶揄上司了。”

笑骂过后,沈慕照默了默,继而缓缓道,“其实,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所谓的爱情,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独占性,排他性,这些往往被视作是爱情的特性,但我觉得这些特质在两个好朋友之间也同样存在。我问你,假设有一天,我突然和另一个人的关系变得很密切,几乎没有时间再和你一块相处,你会不会生气?”

“当然会生气”,周六几乎是不假思索道,说罢,又幽幽叹了口气,“你说到这件事,那我可有发言权了。你知道的,我十六岁就进全女剧团当演员了,在里面交了一群好朋友。不过,随着大家渐渐长大,一个接一个地成家,联系几乎全断了。到最后,身边就只剩下你了。”

沈慕照听出周六语气中难掩的失落,安慰道,“聚散有时,这也确实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感觉寂寞的话,再多结交几个新的朋友?你最近不是和女工们玩得很好么?”

“啊,我确实挺喜欢她们的”,周六立马转悲为喜,笑嘻嘻道,“我们还约了过几天一起带阿旺阿财洗澡呢。”

说完,她忽然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沈慕照。

“不过,你在我心里的地位还是不一样的。”

“那是自然”,对于周六的真情流露,沈慕照依旧十分坦然地受了下来,勾起唇角道。

“我们可是最佳拍档,不是么?”

* * * * * *

开庭审理日的上午,襄州司法院门口。

一群衣着寒酸的年轻女子围拢在司法院门前,浩浩荡荡地站了一路,看起来颇为壮观,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投来好奇的目光。

沈慕照和周六在司法院旁边的停车场停好车,扛着大包小包的摄像设备直奔门口,一眼就看见了队伍前端的陈语。

“真没想到,你们居然能召集这么多人!”周六环顾一圈拿着标语横幅的女工们,对着陈语赞道,“拍成照片或视频放出去,一定会是个震撼人心的大新闻!”

陈语笑道,“我和山南阳的女工们说,祝姐需要帮助,她们立刻二话不说就来帮忙了。”

“是啊!本来还以为要费一番力气,结果一圈问下来,除了另有急事,大家几乎没有拒绝的!”李薇薇扛着面大横幅,凑上前笑嘻嘻道,“知道祝珏这丫头人缘好,但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好!”

“本来的事”,周敏慢悠悠道,“如果不是祝珏带头反抗厂子,厂子怎么可能给大家提薪?大家现在感激她都来不及,怎么会拒绝帮忙呢!”

几人正说话间,春柳水仙等人也来到了司法院门口,朝她们走过来,一一打招呼。

春柳看见沈慕照,眼中霎时闪过感激之色,嗫嚅道,“从厂子里出来以后,还没郑重地和你们道过谢。如果不是你们过来帮我们,只怕我们现在还......”

“不必谢我,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沈慕照忙上前,神色郑重拍了拍她的肩膀,旋即俯身凑近她耳边,低声道。

“你放心,良兴干的那些好事,我们都记着呢。等到时机成熟,一定会统统曝光出来,还你们和小麻雀一个公道。”

春柳看着她,抿了抿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诶,那些人也是来声援祝珏的工人吗?”

周六指着不远处正朝着她们的队伍探头探脑的几个男工,疑惑道。

“那好像是男工车间的王俊?”郑婷皱眉道,“我们并没有喊他们帮忙。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叫过来问问呗”,李薇薇说着,便冲那几个男工中气十足地喊道,“喂,你们几个,过来过来!”

李薇薇个子高壮,在一众车间工人中极有辨识度,几个男工认出李薇薇,便朝着她们走来。

“王俊,你们来这里做什么?”陈语对着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问道。

“我们听说你们要来声援祝主任,就跟着过来了”,王俊咧开嘴,有些夸张地笑笑,示意自己并无恶意,“多亏了祝主任帮咱们发声,咱们才能涨工钱不是?这做人讲究一个知恩图报,咱们受了她的恩惠,怎么说也得帮她做点什么嘛。”

女工们听说他们是来帮忙的,便放下心来,神色也和善了许多。几个好心的女工见他们没有带东西,便将手上多余的横幅和牌子分了一些给他们。

王俊接过横幅,笑逐颜开,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

“祝主任这样的人物,我真是打心眼里佩服。不像我们车间的那个郑磊,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做郑主任。”

他不屑地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那个王八蛋,撺掇着我们跟他一起抗议,结果他倒好,收了厂里的恩惠,当了车间主任,转过头来就对付我们了!要不是这事闹大了,他们不敢动我们,现在咱们几个指不定在哪里受苦呢!”

女工们脸上纷纷闪过诧异之色,郑婷的脸色更是难堪不已,紧紧盯着王俊道,“你说的是真的?郑磊为了一个车间主任的位置,把抗议工人们都出卖了?”

“千真万确!”王俊嚷嚷道,“这小子被我们灌醉了酒,亲口承认的!他还说,谈判的时候祝主任也在,但是她拒绝了厂里开出的条件,还想劝阻他一起拒绝。他当时直骂祝主任,说她放弃升职加薪的机会不要,非要和什么抗议集体站在一起,就是‘天底下最傻最蠢的女人’。呸!狗爹养的叛徒,居然还有脸说这样的话!我看他才是天底下最傻最蠢的男人!”

几个男工也愤慨不已,连连附和王俊的话,痛骂起郑磊来。

“在拘留处的时候,厂子管理层确实找过祝姐谈话”,陈语缓缓道,“但是具体谈话的内容,她一个字也没向我提过。祝姐,祝姐她……”

她默了默,喟叹道,“……我们真没看错她。”

女工们没料到居然还有这么一层原委,又是惊讶,又是感佩,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咱们今天可得好好表现,怎么说也不能辜负了祝珏的一番苦心”,周敏环顾一圈众人,高声道,“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面上动容,齐声应是。

周六一溜小跑到众人对面,调试好摄像机,喊道,“好啦,准备开始摄像了,大家可以把横幅标语都举起来了!”

人群稍稍散开,依言照办。两个女工走至地上放着的一个造型颇大,颇有分量的标牌两侧,嘴里念着“一二”,然后将那标牌高高抬起。

* * * * * *

“砰!”

法槌重重落下,敲击在木质底座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襄州督察院诉祝珏谋反罪一案,现在开庭。”

司法官席对面,祝珏由一名法警看守着,坐在下首的一把椅子上。左侧的公诉席上,督察官依言起身,开始宣读起诉书。

梁思远坐在右侧的辩护人席上,双手交叠抵在下巴处,目光则落在斜对面公诉人席一侧的旁听席上——

秦律师正坐在那里,目不斜视地观看着法庭上正在进行的活动。似乎注意到梁思远看向自己的目光,她微微偏过头,向梁思远投去意味深长一瞥,旋即又移回视线。

梁思远的心没由来地紧张了一下。

在秦律手下多年,她已将这位严格的上司的言行举止摸得甚为透彻。刚才她看向自己的那一瞥,显然带着些示威和警告的色彩,仿佛在告诉梁思远,她所掌握的所有诉讼技巧都来自于自己的传授,她会采用什么样的辩护策略,自己早已预料得一清二楚。

梁思远深呼吸一下,勉力平复不安的心情,并不停在心中告诉自己:她准备得很充分,不需要畏惧秦律师。她已经是具有五年执业经验的成熟的律师了,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公诉人发言完毕,司法官示意辩护人发言。梁思远站起身来,开始逐条陈述自己精心打磨了多日的辩护意见。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关注着司法官崔元和督察官的神色。随着辩护意见陈述的逐渐深入,督察官的眉头越皱越紧,显得有些坐立难安起来。而崔元则频频抬头看了她好几次,一脸若有所思,时不时地微微颔首。

“综上所述,被告人祝珏谋反罪的犯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不构成谋反罪,请求司法院作出无罪判决,立即释放被告人祝珏。”

语毕,大厅异常寂静,只有书记员劈里啪啦的打字声,以及公诉人席传来的微微叹气声。

梁思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坐下。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双手因为激动也微微颤抖起来。

如果说开庭前,她心中的胜算有七成;陈词完毕后,她觉得这一概率可以提高到八成,不,甚至九成。

梁思远扬起唇角,露出一个稳操胜券的微笑,随后一脸期待地看向司法官崔元。

“双方没有需要补充的诉请和证据的话”,崔元放下手中的案卷资料,缓缓开口道,“下面就进入法庭辩论环节......”

“崔参军,我们有补充的诉请!”

督察官忽地站起身来,急切地大声道,打断了崔元的话。

此言一处,祝珏和梁思远都愣了一下。梁思远“唰”地一下扭头,看向不远处旁听席上的秦律师,却见她也正不慌不忙地朝自己转过头来。

视线交错的一瞬,她分明看见秦律师的嘴角噙着的一抹冷笑,令她心下一乱。

梁思远忙看向崔元,大声道,“现在已经走到法庭辩论环节了,怎么还能再补充起诉!”

崔元也蹙起眉头,看向督察官,厉声道,“补充起诉为什么不在开庭前提出?马上就要法庭辩论了,你现在才提出来,不是拖延开庭的进度吗?”

督察官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挤出笑容,放软语气道,“崔参军,我们也是刚调整的诉讼策略,给你们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啊,抱歉抱歉。”

说罢又道,“不过,法庭辩论还没有正式开始,按照唐律规定,控辩双方仍有权增改诉请。我们现在提出,严格来说其实也不算违反律法嘛。”

梁思远心中虽怒,但知督察官所说确实属实,只得大声嚷嚷道,“开庭都走到这里了,怎么还能再提出新的诉请,没有你们这样的!崔参军,我强烈反对控方增加诉请的请求!”

崔元颇为头疼地揉揉眉心,沉吟半晌后,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道,“那你们说说,你们要增加什么诉请?”

闻言,梁思远心凉了半截,督察官则喜上眉梢,忙道,“我方请求增加对被告人祝珏窃取企业商业秘密的诉请。”

“搞什么!”梁思远怒极反笑道,“我还以为你们要依据什么新的案件事实增加诉讼呢,结果还是现在的这些案件事实。你们不就是见谋反罪站不住脚,就换成轻一级的罪名来控诉!崔参军,依据一事不再理的原则,我请求驳回督察官增加诉请的申请!”

督察官脸色白了白,“我们可没有这个意思,辩护人请不要胡乱揣测!崔参军,被告人祝珏的确有构成窃取企业商业秘密的嫌疑,我方的请求合理合法!”

“你们用谋反罪的重罪控诉让她不得保释,在狱中硬生生捱了两个月的监禁,现在又更换成轻罪起诉,那之前的拘禁算什么!”梁思远分毫不让,快速道,“崔参军,如果你要批准他们新增诉请,那我主张督察院应当先就之前的拘禁给予被告人司法赔偿!”

两边你一言我一语,登时吵作一团。崔元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拿起一旁的法槌,用力敲了几下,“安静!安静!”,如此呼喝了好几声,才勉强让双方停止了争执。

崔元双手按着额角,铁青着脸,皱眉思考着。梁思远焦急地关注着崔元的反应,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心中暗自祈祷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缓慢过去,在控辩双方关注的目光中,崔元终于抬起头来,又拿起法槌,斟酌着开口道。

“增加诉请一事关系重大,今日先休庭,三日内我会就督察院的这一申请作出裁定,并择日再行开庭。”

说罢,他举起那柄小锤,往底座上不轻不重地一敲。

“今日庭审到此结束。”

很喜欢英美法庭戏中的控辩对抗,遂写之,嘿嘿。

最近又加班又考试,本来打算过年前完结的,目前看来是完不成了T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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