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争取男性选民。”

祝珏迎着沈慕照不可置信的目光，眼神带着几分飘忽，像是有些心虚道。

“男性选票是一块大蛋糕，我没办法狠下心放弃。咱们还是应该争取。”

沈慕照僵硬地缓缓将目光转向裴叙，只见他正垂头兀自整理衣袖，然而嘴角噙着的轻笑还是暴露了他的得意。

“他和你说了什么”，沈慕照勉力抑制语气中因背叛而生的愤懑，竭力平稳道，“居然这么快就让你改变主意。”

“和他无关，这是我自己的想法”，祝珏垂眼道，“慕照，我走到现在这步不容易，你和我说的风险我都明白，但要我就此放弃争取男性选民，我做不到。我想要赢，只要能多拿选票，获得更高的支持率，我都要一试。”

沈慕照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般道，“我以为……我以为……你和那些政治动物不一样……我以为你还有理想……”

室内一片静默。祝珏一语不发地看着她，眼中是深深的抱歉，同时也是毫不动摇的坚决。

沈慕照疲惫地移开目光，“罢了，既然连你都这么说，我还有什么好坚持的呢。就按你们主张的去做吧。”

她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文件，看也不看身侧的两人，便快步离开了会议室。

房门合拢声响起，祝珏缓缓转过身来，语气沉重道。

“我这样做，可算是把她的心伤透了。”

“不要紧”，裴叙当即上前一步，关怀备至道，“你们只是在选民一事上意见相左，又不是结下了什么了不得的梁子，时间久了，她自然会想通的。届时，你们还是好朋友。朋友不就是这样么？偶尔有些吵吵闹闹，但后面总会和好。”

祝珏摇了摇头，“慕照平日温和沉静，但在涉及原则问题上十分坚持。我担心，今日争端之后，再想和她恢复到原来的关系，恐怕很难。”

裴叙微不可察地嘴角上扬了一下，旋即凝色道，“如果仅仅因为这件事，她就要同你决裂，那只能说明，她不该成为你的朋友。”

祝珏脸上浮现出迷惘之色，像是站在岔路口，不知这段友情该走向何方。

“要说媒体专家，我倒认识几个非常出色的人才”，裴叙更凑近了一些，语气轻柔道，“或许，你也可以尝试一下其他的选择。”

祝珏微微震颤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像是在询问他作为哥哥为何主动提出对妹妹不利的主张。

“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裴叙不慌不忙道，“换掉媒体专家的主意，我已经深思熟虑过了。慕照现在既要打理汉江周末报社，又要负责竞选团队的事务，实在太过辛苦，我这个做哥哥的，看着她一天天清减下去，心中真的很不是滋味。”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又道，“我们的母亲，当年就是因为工作操劳过度，才会罹患癌症英年早逝。而慕照的心性又像极了母亲，拼命工作起来简直废寝忘食。我很担忧，这样持续下去，她的身体是否能吃得消。”

祝珏沉默不语，显然因为裴叙的话有所触动。裴叙见状，心知不能急于求成，便强笑了一下，道，“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也算是我做哥哥的一点私心。竞选团队人员更换的事宜，最终还是应当由你来定夺。”

“这件事，我会考虑的”，祝珏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至少现在还不能更换人选。刚产生争端，就立即辞退，虽然本意是为了照顾她的身体，但这样做未免让人觉得我们容不下人，叫人心寒。”

说罢，她又看向裴叙，似笑非笑道，“这会主动让我做决定，之前招新人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问问我的意见呢？”

裴叙看着她用调侃的语气提起旧事，心中微微一热，笑道，“之前是我太心急了，又刚参与竞选事务，急着要耍金主的威风，那件事做得确实不妥。早知道你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一定和你好商好量。”

祝珏似乎颇为受用地点了点头，“看来那天我们的谈话，很有效果。你我的目的都是为了拿下竞选，只要把话说开了，没有什么分歧是不能解决的。”

裴叙含笑附和道，“没错。正是这个道理。”

两天前，也是在这间会议室，祝珏破天荒地主动约他过来一叙。

裴叙料想祝珏可能为了维持竞选团队的团结而同他讲和，但没料到她会这么主动，简直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他不动声色地在会议桌旁坐下。祝珏先是同他客套了几句，随后便将话题转到接下来要讨论的竞选策略一事上。

裴叙当即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竞选策略一事祝沈二人早已议定，虽然他心中并不认可，但凭他一人几乎不可能同时改变她们二人的想法。而现在，祝珏却在他的面前将这件事又提了出来，显然是原本的想法有所改变。

他试探性地说出了自己的主张。果不其然，祝珏一边听，一边微微颔首，显然是对他的提议十分认可。

他说完之后，祝珏便开门见山地告诉他，她现在已经转变心意，不想再坚持原本的策略，而想转向更为温和和稳妥的路径，把州长职位安安稳稳地拿到手。她还一脸颇为苦恼地说，沈慕照格外坚持原本的策略，有好几次自己想告诉她转变策略的打算，都迟迟开不了口。

裴叙在心中暗笑不止。上天待他可真不薄，这么快就给他送机会来了。

“那就不要告诉她。”

他用柔和得近乎蛊惑的语气，缓缓道，“既然她已下定决心，你再怎么劝说也无济于事，不如先不动声色，在商量会上，我出面主动提出这个策略，你再对我的主张表示支持。你我二人在会上协调一致，她也无可奈何，就算不服气也只能忍着了。”

祝珏思索好一会，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

后面事情的发展也正如她们所料，沈慕照主动将选择权交到祝珏手中，而祝珏却临阵倒戈，让她的谋划都落了空。

这是她们第一次联手合作。经此一事，祝珏显然同他亲近了起来，而与沈慕照有了嫌隙，这正是他裴叙乐于见到的。

他暗暗下定了决心。务必要趁热打铁，将沈慕照这个最大的助手剥离祝珏身边。只要沈慕照一走，之后掌控祝珏和她的竞选团队，可就容易多了。

* * * * * *

改换竞选策略一事，很快就在竞选团队内部传开了。

当天下午，竞选团队的法律顾问梁思远面带愠色地敲开了竞选办公室大门，未同众人打招呼，便风风火火地径直走进了祝珏办公室。

一阵激烈的交谈声后，祝珏办公室门从内打开，梁思远黑着脸，将一份文件扔在纸篓里，嘴里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又一阵风似地刮出了竞选办公室。

这一动静吸引了办公室内所有人的目光。众人面面相觑，崔子龙神色担忧地看向陈语。陈语几步上前，将那份文件捡起一看，正是梁思远之前与竞选团队签订的聘书。

她已将事情的始末猜到了十之**。梁思远显然是接受不了祝珏突然改变竞选策略的举动，因此一怒之下跑来和竞选团队解除合同。

不止是梁思远，连她陈语也无法理解祝珏为何突然转变主意。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去祝珏的办公室一问究竟，只是碍于工作场合没有这么做罢了。她只能自我开解，祝珏或许有其他的苦衷。

正想着，裴叙忽然从办公室内闪出。他右手一伸，便将陈语手中的文件抽走。

“回去专心工作吧。”

裴叙语气平和，却是不容反驳的命令口吻。

陈语只得转身走回工位。她暗暗下定了决心，等到下班，一定要找祝珏问个清楚。

夜幕降临，办公室内的人员陆陆续续地离开，公共办公室内不一会儿便空空荡荡，只剩下等候祝珏的陈语与埋头加班的小孙二人。

过了一会，一脸疲色的祝珏从办公室走出，早就等候在一边的陈语快步上前，“祝姐，我想和你聊聊。”

祝珏扫了眼办公室，拉着陈语来到走廊。

“你想问我，为什么改变策略吧。”

陈语点点头。祝珏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压低了声音。

“小语，请你相信我。”

这突如其来的意味不明的一句话，令陈语不由得一愣。

“很多你现在不理解的事情，到时候自然会明白的。我不能再详尽解释了，抱歉”，祝珏歉疚道，“上次江蕴的事情，你和崔子龙立了大功，我说要奖励你们。原本请你们吃饭，但我最近事务繁杂，实在抽不出时间，就打一笔奖金给你们吧。”

陈语虽仍是云里雾里，但也察觉出祝珏言谈中流露的无奈，便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请尽管告诉我。”

祝珏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转身便走出了办公室。

陈语望着祝珏远去的背影，总觉得她的身上背负了一些不为她所知的负担。

祝珏显然对她有所隐晦。陈语苦笑，认识祝珏以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同她之间产生了距离感。

那笔奖金第二天一早便到账了。陈语和崔子龙商量了一下，决定中午去办公室附近的餐厅里一起吃一顿大餐。

用餐时，两人自然而然地聊到了昨日的变故。崔子龙叹了口气，道，“慕照姐姐似乎也很反对祝珏姐姐的想法。昨天我去她办公室送文件的时候，她面无表情，全程一句话都没说过，明显是在生气。”

陈语蹙着眉头，沉吟半晌，道，“你知不知道，祝姐最近接触过什么人？”

“她这两天一直和裴叙叔叔呆在一块”，崔子龙撇了撇嘴，“我猜呀，大概是裴叔叔使了什么法子说动了她。除了裴叔叔，她最近见的人，好像就只有暮雨机械的江董了。”

“江蕴？”陈语讶然道，“她平时从不过问竞选事务，祝姐忽然和她见面，会是为了什么事呢？”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着，餐厅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浑身遍布烧伤痕迹、面目可憎的乞丐坐在餐厅门前，试图拖着一双残腿进来，双眼不住地往餐厅里张望，服务生挡在门前，试图阻止他。

“先生，这里是私密用餐区域，您不能进来。”

陈语的位置正对着门口。在看清乞丐身影的一瞬间，她的瞳孔猛地一缩，手上一个不稳，筷子当即掉在了地上。

门口争执声仍在继续。陈语当即蹲下身拾筷子，借机利用餐桌遮掩住身形。她握着筷子的手不住颤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该死！他原本不是城区的另一边吗，为什么会跨越大半个城区跑到这里来！

对了！那天看见他的时候，她还穿着竞选团队的工作服！他一定是靠着这个信息找过来的！

仿佛有浓得化不开的乌云笼罩在陈语的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崔子龙见陈语蹲下捡筷子，半天没有起身，不由朝她所在的方向躬下身，疑惑道，“咦？你怎么不坐回去？”

“子龙，我不想吃了”，陈语仰着脸，语气近乎哀求，“我们现在就走吧。从后门走。”

崔子龙愣了一下，见陈语神色异常，料知她必定事出有因，便也不再多问，点点头道，“好，我们走。”

两人轻轻悄悄地起身，快步往后厨的方向走去。饶是如此，门口的不停张望的乞丐还是捕捉到了她们的身影，激动地嗬嗬怪叫起来。

在乞丐怪叫的一瞬间，崔子龙注意到，陈语全身颤抖了一下。紧接着，她的手被陈语一把抓住，被带着迅速跑了起来，眨眼间便跑出了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