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并蒂双莲

秋月上中天,赤枫金叶遍野,白日里同太阳熠熠交辉的群山,无言藏于黑暗中。除了落叶沙沙,猛兽飞禽出没,黑沉沉的山林静谧的仿佛陷入了混沌初开前的亘古长眠。

子初时分,黑暗笼罩大地,山林草木静默如斯,山中仍然灯火通明。是谁?打破了深夜的寂静?是谁?三更时分仍在吵嚷?

重阳夜宴早已散场,酒阑人散后却无人回姹紫嫣红的二层小筑,依然聚集在三层。因为一名不速之客的到来,庄中辉辉灯火连片,众弟子手持兵器四处巡逻,检查机关布防,以免再遭不速之客侵扰,更为防止不速之客逃走。

漆黑的天穹上缀着点点寥落晚星,夜风从透着靛蓝色的云层中钻出,吹皱了值夜弟子的衣角。弟子楼弯被派到环形石阶附近巡视,他在夜风中打了个喷嚏,心中暗骂:“好好的重阳夜宴,酒足饭饱后本该醉倒在锦被绣榻会见巫山神女,偏偏在此巡视,希望这劳什子的银针盗从空中掉下来被困在山中饿几天才好。”

猝然间,咔吱一声,环形台阶上有人踩到了地面的枯枝,他瞬间警觉,盯着台阶准备攻出手中的弯钩。此时宾客皆在议事厅,弟子们各守关隘,怎的还有人从四层下来?待见到上面石阶露出双银色翘头履,他疾跃而起,手中弯钩猛地向那人挥去。

这一击出其不意又迅猛非常,那人竟如流星赶月搬侧身避开,同时拔出长剑格住了月弯钩。她随其手中长剑变幻舞动,一袭月白长裙在冷月光寒中好似一团雪雾,又恍若一只飞鹰,剑招凌厉,身法灵动,自己与她过了不过十招,四肢已经被划伤,眼看着她手中长剑就要刺穿自己。

忽然石阶上一个男声高呼:“江姑娘!手下留情!他是庄中弟子!”

好像是楼声叔的声音。

江雨潇闻声张开捏着剑诀的左手在楼弯的胸口轻拍一掌,身子侧翻稳立地面,除了收剑式发出声剑鸣外,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如飞鸿踏雪,无半点声音发出。

“得罪了!”她满脸歉意地看着楼弯赔礼。

楼弯被她一掌拍的向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定。灯光晦暗,方才情急之下未曾看清对方,眼下才知她是今日庄中的女客之一。

楼声从环形台阶下来,斥道:“楼弯,你怎的如此莽撞,不看清来人便贸然出手,惊扰了客人!”

“请恕在下唐突,惊扰了姑娘。”楼弯低头致歉。

江雨潇又带上了平日里温柔有礼的面具。

“无事,这位郎君也是恪尽职守才如此的。你没受伤吧?方才情急,出手重了些。”她手中长剑尚未入鞘,在月华下流光皎皎。

楼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无碍,贸然出手原是我之过。”

“尽忠职守是好事,却也不能草木皆兵。”楼声仰头看着台阶深处,“庄主此时与客人们在玄通庐,二位请随我来。”

“似急风,似骤雨,似狂风。江姑娘好剑法。”萧索从环形石阶走了下来。

楼弯见到他心下一惊,台阶上还有一个人,自己直到此时见他下来才知晓。这位萧郎君内力深厚,掠地无声。他想到此心中懊恼,今夜先是差点被江姑娘数招内刺穿胸膛,又丝毫未觉萧郎君的存在,自己功夫果然差得远啊,日后还要更加勤勉才是。

萧索下来后与江雨潇并肩,凝眸瞧着她尚未入鞘的长剑赞道:“流光得遇姑娘,幸事。”

江雨潇长剑入鞘。

“萧郎谬赞了。我们快些去与闻郎君汇合吧。”

她随楼声向玄通庐走去,萧索望着眼前的亭亭有力的倩影,无言跟了上去。

玄通庐位于第三层,是建造在众机关屋舍间的议事之所,取自玄通阴阳,巧夺造化之意。楼家世代浸淫于此,希望机关巧术可得天工之精妙,夺造化之神奇,千秋万代长盛不衰。

江雨潇他们进来时,玄通庐内烛光闪烁,闻道坐在楼云台右边下首,祝青宁坐在他身边托腮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的右手边是冷眼静坐也如画瑰丽的尹丝。贾亦真就坐在她对面,上首是闭目凝神的江风明,今日环翠山庄的客人们都聚集在玄通庐了。

向庄主见礼后,萧索抱剑坐在了最靠近门口的椅子,江雨潇在尹丝右手边坐下,祝青宁正对她眨眼,她点点头报之一笑,示意自己完成了来此为师傅故友上香之托。尹丝倒是善解人意,起身让江雨潇挨着祝青宁坐,自己坐到了下首。

江雨潇连忙道谢,但见她眼波横注,丹唇勾起,笑得潇洒,衬得乌发雪肤更是灿若晨霞,不禁暗叹:“尹姑娘当真是容色绝姝,连我这女子见了也忍不住多瞧几眼。”

上首的楼云台将一切尽收眼底,心道:“这尹姑娘生得如此美貌,难怪观儿着迷。不过,五个客人都齐了,难道银针盗并非是假扮客人混进来的?好小子!普天之下我环翠山庄机关术称第二,便再无人可称第一,你竟能不声不响进我环翠山庄!”

“少庄主怎么不在?”闻道突然开口问。

楼云台这才注意到楼观居然没来玄通庐。

“说起来,好像刚才在月驾阁外也没见到观儿。”

闻道看向尹丝,“尹姑娘可知少庄主去了哪里?”

尹丝盈盈笑道:“郎君这话问的好生奇怪,少庄主去了哪里,妾怎知?”

“重阳夜不如贫道卜上一卦?”贾亦真左手持拂尘,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三枚铜钱。不待他人答话,他已经将铜钱放入手中合掌摇晃,开始起卦。

祝青宁附在江雨潇耳边说:“这个道长看起来和我师叔一样像个骗子。”

江雨潇抿嘴偷笑,“小心叫人听见。”

贾亦真起卦六次,看着卦象忽然面色一变,“哎呦”一声,众人俱惊。却见他羞赧一笑,“实在失礼,两枚开元通宝里还混了一枚五铢钱,此卦做不得数,做不得数。”

祝青宁扮了个鬼脸,“我说什么来着?看起来就不靠谱。和我师叔一样!”

除了江风明闭目入定,不理外界吵嚷,众人不免对贾道士投向怀疑的目光,这人莫不是个江湖骗子?就在此时,楼观突然闯了进来,他换了一身乌色袍。说起来晚宴时他穿的是刚回山庄的那身翻领香色开叉袍,怎么当时回房没换衣服,宴会散席后却换了一身?

“阿爷!孩儿实在失礼,竟然睡过了头,错过了晚宴!”楼观进门赔罪。

“你说什么?”楼云台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孩儿傍晚时同诸位客人一同回二层,想着休息一会更衣赴宴,却不知怎么一觉睡到了现在。”

“你根本没来参加宴会?”楼云台眉头紧皱。

闻道问楼观:“少庄主,你回山庄时所穿的那件香色锦袍可还在房中?”

“我醒来后只着中衣,但是我记得我好像没脱衣服,至于旧衣在哪……方才情急之下没细看,好像确实没在房中瞧见。”

“楼兄,我们猜错了,银针盗今晚假扮的人竟然是少庄主!”

众人闻言皆大惊失色,楼观瞠目。“银针盗!?他假扮我参加了宴会!?”

闻道捏着下巴沉思片刻,双眼微眯,“尹姑娘,关于苏州刺史李郎君遇刺一案,你有什么能够帮助官府查案的线索吗?”

尹丝掩口笑道:“凶手不是银针大盗吗?妾身可不知他的藏身之处。郎君这是怎么了?净问一些妾身无法回答的问题。”她说话间望着闻道,明眸善睐,璨璨容姿,光艳夺人,令人不敢直视。

闻道浑似不觉,抬眼与对上她的盈盈双眸,“若是有什么线索,某感激不尽。”

尹丝右手轻抬,掀开遮住了半边左手的牙白衣袖,露出凝霜皓腕,左手里好像还攥着什么东西。

“妾突然想到一件事,也许正是郎君所需,请看……”

猛然间,她左手挥过,向闻道掷出了什么东西。

“趴下!”闻道高呼。

众人还未看清这厢发生了什么事,霎时间玄通庐内烟雾四起,呛得人睁不开眼。待烟雾散尽,玄通庐中已不见尹丝踪影。

“她跑不远,楼声,去看看外面的情况。”楼云台吩咐楼声。

闻道见江雨潇和祝青宁栽倒在地连忙问:“青宁你们没事吧?”

“我没事,刚才尹姑娘打出暗器时江姐姐拽着我一起趴下了。”祝青宁和江雨潇站起来理了理衣裳。

楼观一头雾水,“尹姑娘为何突然向闻郎君发难?”

闻道拔出打进自己椅背的银针,旁边还有一个傀儡娃娃,和月驾阁时一样,上面用银针钉着张字条,他不紧不慢地坐下,端详着那根银针。

“楼兄,我们又被银针盗摆了一道。并蒂芙蓉本自双,竟然没有人想过银针大盗其实是两个人。再加上他们的双翼可翱翔天际,难怪来无影去无踪,将人们耍于鼓掌之中。”

众人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就连江风明也蹙眉思量。

楼云台虽面色难看,仍不忘朗声道:“诸位今晚辛苦了,银针盗所为不过盗宝……他不会再来了。我会下令开启庄中机关,只要他已经离开,那么就别想再进来,若是他托大没走,那就是瓮中捉鳖!大家回去休息吧!观儿,你领着客人们去二层小筑。”

楼观此时非常郁闷,但是他先是着了道,被银针盗迷晕假扮,又是把尹丝带入山庄的罪魁祸首,饶是再多愤懑,此时也是有苦难言,只得认了个哑巴亏,听从父命送客人回去休息。

祝青宁满腹疑问想要问闻道,却见他好像和楼云台还有话说,也没纠缠,和江雨潇一起出了玄通庐。

江风明依然是云淡风轻的入定老道模样,贾亦真倒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看了闻道一眼,和江风明并肩离开了。

玄通庐中只剩下两位老友。楼云台叉着腰气哄哄道:“好个银针盗!害得我今日好大个没脸!环翠山庄五十年来从未有外敌闯入,今儿个可真是……气死我了!都是楼观这混小子色迷心窍,中了美人计,把尹丝带入庄中,给了他们进来搅局的机会!这下好了,连山庄入口也泄露了!又要毁路换新了,短期内你别想来了,庄内人也别想出去!”

见闻道笑而不语,他更生气了。“你小子怎么回事?你的宝物被偷了还笑得出来?”

“我此次来,主要是为了查凶器……”他瞧见楼云台面色不善,连忙改口:“主要是为了和你重阳聚会,顺便查探案子相关的线索,白日你已经将我需要的尽数相告。我藏宝月驾阁,本来也是试着引他们出来,没想到他们还真来了。今夜虽然被银针盗耍了一番,却见到了尹丝的真容,虽然名字多半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尹丝没有易容?”

“你要是生的和她一样的倾城之姿,你会愿意易容吗?”

楼云台托着下巴仔细想了下,“虽然听起来是个歪理,但是让人无法反驳。”

“最重要的是,我有意外收获,她很好心的给了我留下了这张字条。”闻道打开字条,上面写着:

羊踯躅、茉莉花根、**、当归、没药、菖蒲。

吴宫西子武妆藏,狡兔三窟隐药方。

避世桃源鱼目混,重阳夜宴酒食香。

楼云台奇道:“这些都是用来制作麻沸散的药材。银针盗给你这个做什么?”

“瞧他们骄傲轻狂的性子,被人冒名作案,应当会和你刚才一样暴跳如雷吧。莫名其妙成了被缉捕的凶手,自然不会坐以待毙,非要揪出真凶不可。真凶假賊,是耶非耶?楼兄,这趟来环翠山庄,我很有收获。”

楼云台依然吹胡子瞪眼睛,“可我们明天开始要毁路建新,开始大工程了!明天,你们赶紧快走不送,一年半载之内,环翠山庄就是个铁桶,谁也别想进,谁也别想出!”

闻道揽着楼云台笑道:“既然下次相见不知何日,今夜索性喝个尽兴!”

一声铿锵,钟声悠扬,环翠山庄余音杳杳,在远处山林中不断回荡。

子正时分,九月初九已经到来。

入夜后笙歌闹喧的环翠山庄终于恢复了夜间静谧,仙人月驾,并蒂莲开,好似一枕黄粱。玄通庐中对饮的老友,也不耐睡魔神的法术,抵不住倦意,抱着酒坛倒在软塌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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