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我和你讲……”
“哦?真的死了?”
“果然是个傻子,还真自己跳进水里!”六公主咯咯的笑声隐隐传来。
祥妃笑了笑,下一瞬却皱眉道:“他死了倒好,只是这陛下万一知道了,问起来……蕙儿,你也太不小心!”
六公主噘嘴道:“父皇从没把他当儿子过,又怎会真心想过问呢?我们找个说法还不简单?”
祥妃忽然直起腰板来,“你真的确定他死了?”
六公主睁大了眼睛,“我和五哥亲眼看他跳进去的!那么长时间,怎么可能不溺死?”
祥妃板起脸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你这般做事毛毛糙糙的怎么成?”而后她道:“你先下去歇息,我差人看看去。牡丹!”
淳熙正在听墙根儿,猛然听得祥妃唤自己,忙端端正正地走了进去,问她有什么吩咐。
祥妃笑着道:“你过来。”
殿中只剩下她们两人,祥妃拿来一个纸包交给她,“你杀过人,应该都晓得。这东西可会用?”
“你去一趟印雪轩。如果人还活着,就想办法把纸包里的东西洒在他睡觉的床上。如果死了,就把尸首给我带来。”
这是一种让人觉不出痕迹来的毒-药,只要皮肤沾上,半个时辰内便可致死,但验尸者很难查出死因来。淳熙心道。联想到之前发生的事,很显然,既然六公主和五皇子那事情已经做了,无论如何祥妃都要让孟待云死。如果他已经死了,后续的事情她必然要处理好。如果他没死,那问题可就大了——也必须杀了他,或者说,灭口。
见她有片刻愣神,祥妃皱起眉头,“怎么?才破格提拔了你,这事竟不敢做?”
“奴婢不敢。”她忙跪下,“奴婢只是头一回见此药物,在想应当如何行事更为周全。”
祥妃闻言冷笑了一声,“这倒确实怪不得你。此药乃稀罕物,没几人看过的。呵,用它去对付那傻儿,倒是便宜他了。”
“三日为期。若完不成事情,死的就不只是孟待云了。”
“奴婢多谢娘娘信任,必当竭尽全力。”
然而当她走出殿门的时候,遇上了在门口踱步的六公主。
六公主只有她一半高。她看到她,行了个礼正欲离开,却被叫住。
“母妃把这事情派给你?”孟蕙狐疑地打量着她。
“公主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等等。”她忽然伸手,从她衣上取下一朵桃花儿,讽刺道:“你去过哪了?本公主可记得宫里没有这样的桃花。”
淳熙回过头,露出莫名的表情,“这?奴婢也不知道。奴婢一直待在该待的地方。”此时她想到自己竟大意了,从印雪轩出来时忘了整理衣裙,真是不该得很。
“哦?是嘛?”六公主扬起下巴,手握成拳,那朵桃花儿即刻揉碎于掌心。“不得不说,这桃花很漂亮。只是可惜了,你一个奴婢沾什么花,惹什么草呢?”
“公主此话何意?奴婢不敢当!”
六公主咬着字笑说:“我听说二哥哥近来对母妃提拔的一个下人迷得紧,早就想见一见。今日见了,却也不过如此。这朵桃花你最好与本公主解释清楚,若不然,里头一定是有鬼。看我告诉母妃,把你棒杀了或者发卖出去。”
“诶?你这下人倒是奇怪了,竟不向本公主下跪求饶?”
“六皇妹!”一个声音忽从不远处传来。
只见一个着浅橙色裙衫、头上斜插着把小小金梳子的少女,脚步轻悠悠地走过来,鹅蛋脸上挂着微微的笑。一双杏眼水灵灵映着碧天和草地,唇上曙色如点朱砂。淳熙心道这位当是四公主孟微澜,即刻便也行礼。
“四皇姐怎么来了?”孟蕙见状浑身的不高兴。
“我得父皇的令,来看看祥妃娘娘呢。”孟微澜笑着说道,顺带看了淳熙一眼。心中有些惊,面上却无多大波澜,只说:“六皇妹与我也有许久未见了。既然在这里遇到,不妨我先与你说说话,来。”
“四皇姐要说什么?”
“自然是好玩的事儿,我们来这边说话。”说着她就引她走了。淳熙如蒙大赦,心中格外感激她,忙趁机溜了。至于下回六公主要如何发难,就再说吧。
她一面走着,脑中一面回想:四公主孟微澜,生母早亡,一直很受皇帝宠爱。性情和平,与世无争。
不过,果真是这样么?
雨声淅沥点滴于头顶,夜光穿过油纸伞面,呈现出一片和蔼又古雅的光。他闻到持伞的少女身上有一股清新脱俗的茉莉花香,与宫廷里常见的那令人燥热的香味比,简直令人如醉仙乡。这样淡雅舒服的味道他有许久没闻到过了。现在鼻尖一嗅,反觉得有些不真实。
水雾中姑娘的声音愈发空灵。虽近在咫尺,却也似远在天边,从亘古的风声中传来。她的声音,她的倩影,她的碎步……她在呢喃清唱。雨珠消融于伞面,水香散落于画里……
依然是她!
孟待云微微坐起身子,瞧着窗上姑娘的剪影由远及近,渐次清晰。雨雾朦胧,仍挡不住她的美。
回忆里,她给他抱了几床被褥过来,顺便将那些破了洞的窗子修补好了,又劝他吃药。
虽然打着伞,但她似乎有些心事,仍是将衣裳淋湿了半边。她站到他面前时,冷风透过窗缝呼呼地吹向她的身体。
他慢慢昏睡过去,又装出刚醒的样子,一双墨瞳骨碌碌望着她,眼中依旧是既无意外,也无疑惑。
“你若不是傻子,大概会疑惑我为什么总来了吧。”她叹了口气,不顾自己衣衫尽是湿的,就坐在了他床边的地上。“可我之所以来,就是因为你是傻子呢。”
她低低地笑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说话,“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会懂,所以或许有些话,我愿意对你说……虽然我们是陌生人。唉,该怎么说?我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因为我害怕对别人伸出援手反而会伤害到自己,我不敢。可是你不一样。你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所以是我付出善良唯一的出口……是这样吗?嗯,或许是这样吧。”
“哦……这些话原本应该藏在心里一辈子的不是吗?可我为什么……”她伸手拍了拍地面。“他们为什么会那样对你,我或许能感同身受。但是我不和你不同,我会怨,会恨,会记恩记仇,所以为此而苦恼。我羡慕你,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或许你在他们眼中是可悲的,可在我眼里,却觉得你……有一点,幸福吧。”
顿了顿,忽然又说:“不对,我不该这样说你的。对不起,你怎么会……怎么会是幸福的呢?”
她一伸手,就搭上了他的前额。“烧退了。”
“过几天你若碰上了那两个,他们必又要找你麻烦该怎么办?你本就是个傻儿,他们却还是一心想要你死!”
“你听……窗外的雨声。”她站了起来,然而就在这一瞬,隐隐在这间屋子里嗅到了酒的味道,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多安静啊。可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这外表看去富丽堂皇,最高贵的所在,大都皇宫!也是最肮脏的地方。”
他这时完全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的侧影被雨夜的光勾勒出玲珑的线条。床头的地上掉落着一只空酒杯,深蓝色的,闪着琥珀似的盈光。
静无人处,夜阑屏息,欣悦和慰藉隐退了去,只感到一种怪异的陌生,怪异样的朦胧。朦胧之中似乎胎孕着一种熟悉——淡淡的如自己最常用的那一种花香。
淳熙伸出手,向下无意识地扯了扯他床边的帘幔。“今天怎么不说话了?”
“嘿,姐姐。”
“姐姐啊。”她苦笑着折返回来,“我知道你的年纪哦。和我一样大,还叫我姐姐。”
“姐姐,姐姐!”
她自顾自地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能叫声姐姐,听起来或许也不错。我总有一天也会走。如果我走了,没人来看你怎么办?他们连一个傻子也容不下。”
“嘻嘻……”
他恍惚间觉得她今日看自己的神情不似往日。眉宇间似乎多了一种情绪,说不清也道不明。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