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熙有好久好久没有来看他了。孟待云坐在窗边,一手托着脑袋想道。
没有见到她太久了。他仍记得上一次在她怀中的感觉。他记得她那淡淡的香味,柔软的发丝,她的声音和气息,她说话时的神情和样子,暗夜里窗上勾勒的她的剪影……她对他那么温柔,那么真诚,一点也不像一个敌国的女细作呢。
可是她很久没有来过了,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傻子还得装下去,所以他也不能问,只能隔一天就问一下暗影,暗影却避而不答,让他心里愈发难受。
淳熙呀。是这些年第一个对他那样好的人,第一个毫无目的地靠近他帮助他的人,甚至是第一个能理解他的人。他知道,南诏国九公主自出生起便不受待见,据说是因为命格凶煞。她既与他境遇相似,或也就是能真正理解他的人。可是现在她突然消失了这么久,真的让他不习惯得很。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想着她的脸,她的神态,她的声音,她的手,她从前的经历,于是乎,时而不明所以地笑,时而又陷入莫名的忧伤,倒将自己折腾得越发不像原来的自己。想了很久,将能想的都想过了,梅淳熙还是没有再来。
天气转凉了。
温度还不是很低,风里却带着寒冰的味道,刮得人脸疼。最近又时常下些小雨。雨点透过窗户缝飘落进来,沁湿了她为他准备的翠色被褥。
陈沐青最近每晚都在熬夜做一种药。他暗中瞧着,不知那时什么。该不会又是要给自己吃什么奇奇怪怪的补药吧?
制药的第三天,陈沐青走到他床边,忽然似是自语一般说:“我并不担心她会死,我只担心她的身体。”
孟待云听了心中一惊痛。陈沐青在说些什么?他口中的她,是梅淳熙吗?她到底怎样了?!
拿着药,陈沐青又转过身在屋子里踱步,“只希望我新研制的药能有些作用。待她从天牢里出来回到二皇子府上,能有机会把药送给她去。”
此话便是再明显不过了。他猛然从榻上坐起来,手边无意间碰到一个瓷瓶,一扫它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声。
“啊!”陈沐青回转过身看着瓶子,顺便也看了他一眼,忙走过来,蹲下要清理残片。他拿起其中一片,叹了口气,“这是她很喜欢的一个瓶子,可惜就这样碎了。”
他言语间并没有怪他的意思,毕竟他是个“傻子”。孟待云心里却极是愧疚。他暗中看着那些残片,想着以后有机会能找来个一样的瓶子送还给她。怎么可以,毁了她喜欢的东西呢?
陈沐青清理好了碎片站起来,似叹息一般着说:“殿下很聪明。可说到底,也还是个傻孩子。她难道不明白,把你放在这里,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唉。你是个傻子,我和你说什么你也听不懂。我就这么说一说。也不知她和你说话的时候,也是如此想的吗?”
“姐姐……”他适时地发出了这个声音。
“嗨哟!你说话了?”陈沐青笑道:“你姐姐最近不会来看你了,往后或许也不会来了。”
孟待云闻言心里又是一阵惊痛,面上却强忍着不露出分毫,他抓住陈沐青的手,又叫姐姐。
“傻子。”陈沐青将他的手掰下来,“早些睡吧!”
他吹灭了蜡烛。
一如此前的每一个夜晚,这个地方静谧、悠然,沉沉如无波的湖面。他的心里却在剧烈翻滚,灼痛、伤情、想念、强烈的担心和牵挂汹涌而来,这些复杂而又莫名其妙的情愫,顷刻间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
不能。她不能有事,他不要她死。他脑中想着这些,愈发难以入眠。
这时他才猛然体会到了,他想她能有多深。很短暂的相识,很飞速的了解,很深的想念,一切皆成迷。
他本是个防范心极重的人。偏偏到了她这里,就不行了。
陈沐青就睡在离他不远的另一张榻上。他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暗影军师已完全掌握了陈沐青待在这间屋子里的时辰作息,于是这夜,趁着陈沐青不在,他又来找他了。
他看起来心情很是愉悦,过来便笑道:“她果然中计。”
孟待云微不可觉地蹙了蹙眉头。“你是说梅淳熙?”
“她让那个疏影将假行军图放回去了。”暗影勾着唇角,“我的人亲自射下的信鸽。如此甚好。”
“你来找我,就是告诉我这个?”
“当然不止。”暗影道:“殿下一直问我有关她的消息,这一回,我告诉您两个,都是好消息。一个是刚才的,这另一个……”
“她现在怎么样?!”
“在天牢。”暗影轻巧地道。
“什么!?”
“是因为殿下您。”
“天牢里都有些什么酷刑,杀害皇子是什么罪,您比我更清楚。我现在告诉您这些呢,便也是想顺您的意,趁现在这个时机,回去。”
“殿下总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个地方吧。”
孟待云吃惊起身,“先生居然愿意让我这么做?”
“怎么,你是怕我不答应?”暗影一手搭上他的肩,“你我本是同盟,这么紧张干嘛?南诏九公主的心智,在下也是查得一清二楚,她若能反过来助你,殿下今后将不可限量。反之她若一直与你敌对,您未来可不好说啊。这也是我要你现在回去的原因,趁这个机会收复她的心,今后为你效命。”
“我想去,不是为了让她效命我。我是不想见她死。”
“在下知道。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的计划。”暗影说:“我已派南诏的人查找她母亲的下落。梅淳熙之所以受命来北齐卧底,全是因南诏手中扣着她母亲。待我们的人将她母亲救出,她没了后顾之忧,日后便可与你一心。”说着笑了起来,“她虽是南诏的公主,却从未得到过公主应有的待遇。想来除了她母亲,她在南诏也并无真正牵念的人。”
“和我相似是吗?”孟待云忽然露出一个莫测的笑意。
“殿下这话说得寒凉。”暗影冷不丁抽了抽嘴角,“殿下与她自然不同。您是要夺天下的人,梅淳熙不过是为了自保。”
孟待云苦笑,“这有什么不同的?我要夺天下难道不也是为了自保吗?”
暗影默了默,“不论您怎么说,在下只看最后的结果。愿与您一道。”
孟待云背过身,“先生就那么笃定,我这样救了她,她就会愿意为我效命?难道不会怨我之前一直骗她?
她既也是心墙高筑的,却唯独对我一人单纯倾诉,毫不设防,想来绝对是不能接受我一直骗她的。”
“殿下所虑有理。”暗影说:“不过这件事她早晚要知道啊,不是吗?”
四面风凉,吹起翠色帷幔。孟待云伸手接住一串风铃,那是淳熙上一回出现在这里时系上的。
“殿下只管放心。在下早就为您准备好了,只要您回宫,大将军季天瀚也是您的人。到时的一切,在下都已为您准备好了。”
“本殿竟有这么好的运气?呵,大将军从来中立,深得皇帝信赖,在朝中威望甚高。”孟待云顿了顿道:“暗影军师如此大才,竟能收服得了大将军,又这么帮我,舍近求远的,真的只是为了一份名利荣华吗?”
“在下本是一介江湖白衣。当年……”暗影叹气道:“总之,你母亲于我有救命之恩。在下要助您不仅是因看中您这个人,也是为还当年的情。”
“母亲还在世时,我好像没有听她说起过这样的事。”
暗影微笑着说:“她帮过的人太多。不记得,不提起,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我不会忘。”
孟待云点点头,“我便信了你说的话。”
“不过梅淳熙,我觉得她不会那么快按先生所说的路走。”
“哦?”
“先生也查过南诏九公主所有的信息。除了母亲被扣外,南诏还有她的师父乐浮白,她的同门暗香。还有南诏国的太子梅景深,是她最亲近的兄长。若说她父亲和其他兄弟姐妹她无所谓,这几个人她也绝不会无所谓。”孟待云说:“梅淳熙,本就是南诏国的公主。便是我救她一次,也不足以使她叛国。更况,她也救过我许多次。”
“要一个人的心确不是容易之事。”暗影说道,眼中似乎漾满了回忆。“但我们可以一步步来。乐浮白是她的师父不错,但也是遣她来北齐做探子的人,她对乐浮白的情谊到底有多少,并不好估量。至于梅景深,人虽正派,却在朝中树敌颇多,眼下亦不在南诏国境内。梅淳熙若是扭不过来,恕我直言,八皇子殿下,”
“怎么,你是要与我说,扭不过来,就只有杀了?”
“殿下都明白。”暗影说:“所以您若真的不想叫她死,最好是把她扭过来。就算是逼迫也得如此。否则,在下为了您的大业计,可保不准不会先斩后奏!”
“你敢!?”
暗影忽后退一步拜道:“殿下与南诏九公主若不能化解敌对立场,最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殿下若不想看到最终惨局,还请不要深陷其中!”
孟待云喘着气,一手拂上额角。沉默了许久,阖上眼睛道:“先生先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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