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忽道:“之前听二皇子殿下说起过陛下的隐疾。若陛下不介意,我倒知道能治好你的方法。”
“你?”他果然狐疑地看她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我知道得很。”她与他对视道:“八皇子殿下上回救我,并不是为别的,就是为,只有我才知道如何能治好陛下。”
孟礼讶道:“是吗?”转念一想,却又半信半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淳熙早就知道他不会信,又接着道:“八殿下于我有恩,为此我不想看他被陛下误会。如果没有上次之事,他原是准备将此事告知你的。”
“你和老八之间,当真仅仅只是恩义吗?”
“北齐的天潢贵胄自然都是高贵非常的,我也只是一介宫女,就是为自己小命计,也不会妄想高攀。只是见着像八殿下这样有情义孝心的人物实在难得,才冒着风险来与陛下说这一番话的。”
孟礼听她如此说了,方暗想道:她如此说,确于情理都合理不过。
“就连五公主都看着八殿下心觉不忍。”她见他神色,乘机补充道:“不然公主殿下也不会愿意帮我一个下人了。”
“你说完了?”
“说完了。”
“你所言若不是真的,该知道下场。”
“欺君之罪我可还担当不起。方才所言句句是实,陛下大可差人打探。”
“那好。朕就准你为朕医治,若能治好朕,便再不追究前事。”
“多谢陛下。”
孟礼原为着幻灯节的事十分迁怒于孟待云,今夜却知道了这样一篇原委,反觉得他孝心难得起来,难得生出了几丝愧疚之情,便令苏公公又送了些上好的药材往印雪轩去。
一番对话结束,她心中方松了口气。孟礼心中之怒若不能去,加之待云往事前尘,怕是又会将他看作死人……
月凉如水。
孟待云得知淳熙之事后,一时心中五味杂陈,先是怒,而后却是疑惑。正要与暗影想个办法将她从孟礼身边弄回来,她却自己回来了。
她与孟礼说,配方中需要一味草药,只在印雪轩的古桃树下有,便得了允准过来。
夜幕沉沉,新月挂天边。她站到他窗前,恍惚间好似又回到了两人初见的那段时间,他躺在榻上,几乎不言不语,而她则絮絮地倾诉衷肠。
她将自己冰冰凉凉的手放在他滚烫的脸颊上,轻轻拍了一下。
他睁开眼,第一眼便看到她纤长的手指,往上见到她哀戚的面容,忽一瞬间觉得她像一缕烟雾一样,随时都会飞走。而后他的眼角就渐淌下了泪,暗暗地流到枕巾里。
此前他几乎从未泣过,便是装傻的十几年、为人所欺的那些日子里也没有过,他心中只有仇恨。可就在遇上她以后,他迄今流过的泪就超过了前次十几年的总和,不论这眼泪是为何种情绪,总归都是为她。也并未有哭声,只是无声的泪水伴着默然深邃的眼睛,淡淡淌下。
他在想,指不定他就要真的与她诀别了。
这支毒箭深入肺腑,能怎么办呢?
可他内心深处还不想告别,甚至没有想好该怎么告别、怎么面对。只知道如果形势真不可挽回,让她离开自己就是最好的。
“你这为我受的伤,会好起来的。”她说着,忽觉时间点滴难熬。看着他重伤在榻,毋宁受伤的事她自己,如此自己若去了,也算了了这一桩尘缘。
他轻轻启唇,“人的心思总是最不好捉摸。就如你们南诏梅雨时节的天空,忽晴忽雨,一日三变。有时就连我自己也看不懂自己,看不懂你。”
“我们只是宇宙洪荒中的两颗星星。”她轻巧地说,桃花眼下却也跟着落下泪水来,“不知怎么就相遇了,又不知怎么就分开了。”
“你起来吧,该吃药了。”她扶他起身,把药碗端给他。
他怔怔接过道:“是你为我煎的吗?”
她默认,“就像从前一样。”
“暗影方告诉我,你还为了我特意去与父皇说,我救你是因你能治好他的隐疾。如此父皇非但不会迁怒于我,反会在心中赞我。据我所知你的医术并不精,到时若是自己无法脱身该怎么办?”他吃了一口药,盯着她道:“你不是之前说要与我再不相干了吗?”
“那你现在想听我说什么呢?”她忽然没好气起来,站起身走开。
她走向了房间内的暗格。第三个,他就知道她会去那里。
原本那儿是放着一朵古桃花的,他叫暗影给换了。
是乐浮白的贴身玉佩。
乐浮白与暗影都曾是江湖第一大帮派神哭主中人,这一帮派里的人死于谁手中,那人就会拿走他们的这块玉佩。见玉佩,如见项上人头。神哭主中人,一个个都是神仙武功,能取了他们的性命拿到玉佩,于谁来说都是足以炫耀的。
淳熙心惊。
看着他没看过来,便将那玉佩拿出,细细看了一番,确是那种玉佩没错!
师父对他的玉佩,也向来视之如命。那是他尊严、身份和能力的证明。
难道说真的是他吗?她回头看着他。他已经喝完了药,闭眼歇息。
月光为云层渐隐了去,屋子里的光线阴暗了下来。木椅、雕花窗子、屏风、摆着水仙花的几案,都泛着冷冷的光,坚硬如铁,唯有他床榻上的帘帐和被褥是柔软的,那均匀的呼吸声是柔软的。她轻轻地向他睡的地方移动莲步,他什么声息也听不见,似乎正自香梦沉酣。
然而他的眼睛却似是微微睁开了一条细小的缝,能看到她的一角衣袂。他的心也还是热的,能感受到她周身散发的寒气。
她的袖子里从来藏着小刀,他深知。
手里紧攥着那枚玉佩,她终于走到他床边,向他俯身。
而后在他唇上落下了一个吻。蜻蜓点水一般,却足以将他从梦中唤醒。
她漂亮的脸蛋儿近在咫尺,然后一手把玉佩贴在了他脸上。
“此玉冰凉,正好给你降降温。”她的语气令人捉摸不透。
“你?!”他的心骤然间砰砰直跳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啊,我?”她语调沉稳,吐着气道。“我怎么?”
而后她又吻住了他,比上一次时间更长。他没有扭开脑袋,只笨拙地回应了她几下。
半晌之后移开脑袋,她却露出了有些困惑的神情,问他道:“应该是这样吧?”
“怎、什么样?”
“你也不会?”
“我没见过。”
“我以为你肯定会。不过,刚才我已经会了!”
孟待云心中莫名,猜不透她,只说:“你把这东西拿开,也太凉了。”
“哦。”她于是把玉佩拿开,如看一个玩物似的把玩着它,“原来你受不住啊。”
“你为什么要……”他看着她,内心陷入巨大的疑惑,终于问了出口,忽又切断道:“等等,你,你有没有觉得身上有什么不舒服?”
她感受了一会儿,疑道:“没有啊。”
“那你知道生娃娃是怎么回事吗?”
“做什么问这个?!”她不意他忽然来这么一句,微微皱起眉头。
“我是听说,像你刚才那么,会有娃娃的。”
淳熙的眼睛慢慢睁大,“你……”
他瞧着她的反应,好像也意识到自己是哪儿说错了,却也不知道是哪里错了。
她很半天没有再说话,待云自觉无趣,才又想到刚才想问的事情上来。
她看见了玉佩后,不该是这个反应。
不该。
她应该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为何竟然还吻了他?!
难道是想在离开他之前,以此吻做个终结么?
“下雨了。”他正想着,就听她说道,视线随着她的话语飘向窗外。
“之前我悄悄来看你的时候,也总是这样的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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