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看清楚无尘是何时出现的，又是如何快速挡在仆陶面前。

剑锋刺入无尘胸口，鲜血淋漓。

阿离愣住，手猛地将剑松开，看着无尘因痛苦而倏然落下的冷汗，喃喃失声，“阿尘……”

荼弥已将匕首伸到仆陶面前去挡剑，他也没料到无尘会冲出来，反手便将匕首打了个旋，向阿离刺去，被无尘叫住。

“上仙且慢！”无尘声音虚弱，支撑不住身体跌坐在地上。

仆陶也被吓住，呆愣站在原地，看着一身是血的阿离扑过来接住无尘的身体，用妖力捂住胸口企图阻止流血。

“阿尘，阿尘你为什么……”他脸上的癫狂已完全消失，眼眶通红，手足无措地去捂无尘胸口的伤口。

剑已刺穿无尘身体，与凡人无异的无尘并无任何反抗之力，即使他使用妖力想要将剑拔出，也无济于事。

“阿离，最后一条命，用我的。”无尘气息微弱，脸上冷汗直流，声音却依旧温和。

话毕，其余几人皆是一愣。

仆陶与荼弥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疑惑。

原来无尘知道阿离的身份？

“你知道了？”阿离声音颤抖，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你与这位仙官谈话时，我听到了。”无尘继续说道：“你想成人，还差一条人命，用我的补上吧。”

无尘并未想起自己的身份，他仍然每日清晨会被清空记忆，只是山中夜晚是灵气最足之时，每到接近零点便会恢复些许山神的权能。

他不知为何，只当是林中夜晚宁静，听力便变得格外清晰。

睡梦之中似乎听到阿离的声音，在与白日里来过的那位仙官谈话，他这才发现身旁之人并不在身侧。

二人谈及想要与他永远在一起，谈及狐族的成人秘术。

不多时阿离便回来，看到他醒来时还愣了一下。

刚才的打斗自然是惊醒了他，只是他无法使用灵力，只得快步向声音来源处奔跑。

赶来时便听到阿离那番喂他吃下封印灵力的药导致失忆的话。

来不及思考其中缘由，便挺身挡下伤害仙官的剑。

“对不起，阿尘，我……我不要你的命……”阿离无措地摇头，任妖力包裹着二人的身体，无尘胸口鲜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阿离想要诉说对无尘的歉意，令他灵力尽失无法履行山神职责，令他失忆脑中只记得自己，背着他害了许多条人命。

可他不敢说下去，在无尘面前，他一直都是尽管娇嗔却懂事的形象，哪怕在生命尽头，他也无法亲自对无尘说出口。

“我知道的，你只是想成人。”无尘抬手，将他眼角的泪与血迹一同拭去，继续说道：“我也是负心汉。助你成人，此乃天意。”

阿离崩溃大哭，“见不到你，我成人有何用，我不要你死，阿尘……”

无尘并未像往常那般安慰他，反而是转向站在一侧的仆陶，“桃花仙官，我有一事相求。”

仆陶赶紧蹲下身，说道：“你说就好。”

“你说系上红线的两人尽管转世也会有特殊的羁绊，可否为我二人系上红线？”

阿离一愣，眼睛陡然睁大，脸上露出茫然。

仆陶倒是被问住了，其实他说这话只是为了让阿离将自己解开，找机会逃跑罢了。

红线虽然确实有点作用，能令前世正缘对彼此有所吸引，但转世后的两人皆没有前世记忆，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准，这红线又不是钢筋。

更何况还有专门剪人红线的情劫哥，比如旁边这位。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怎么想都觉得答案有些残酷，只好老实回答：“前世正缘确实会有羁绊，但人的喜好变了也说不准……”

无尘看向阿离，眼中带着坚定与温柔，“我和阿离，心意相通，永不变心。”

“阿尘……”

“别伤心，我们下辈子还在一起。”无尘唇色苍白，眉头微皱，从口中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吓得阿离赶忙用袖子去擦，两人身上皆染了红，天光微亮，晨光透过树梢，为林中打上一层灰蒙的色彩。

氛围如此悲伤，仆陶好似也被他们的情绪感染到了，只是想着无尘即使作为人类被阿离杀死，也不过是到阴间走一遭。

天界很快便会有人寻他回来，只是以前的记忆会全部消失。

他根本没有来世，又谈何“下辈子还在一起”？

仆陶抬头，正与荼弥尽是杀伐戾气的眼神对上。

对方乍一看他抬头，眼神闪烁了一下，身上的黑气还未消失，像是随时准备战斗一样。

刚才阿离突然奋起那一下也令荼弥害怕了，虽然已经反应过来挡住对方的长剑，但若换成修为更加强大的妖物，仆陶怕是已经被剑伤到。

他不敢细想，只得将注意力全然放在仆陶身上，随时回归战斗状态。

天已经亮了，仆陶灵力恢复了不少，他手掌凝结起灵力，红光消散，手中多了一根红线。

心中念动令咒，红线便自己动起来，从二人紧握的双手中间穿过，一头系在无尘手腕，另一头系在阿离手腕。

他们二人既已承认属意于对方，便算作今生正缘，仆陶又调出姻缘簿，将二人名字登记上去。

如此，便促成了一桩正缘。

他难道是先天当月老圣体，几年不休假，休假一次还有绩效主动送上门来，爱吃瓜居然也有好运气。

红线渐渐消失，与无尘的呼吸一同消逝在阿离怀中。

阿离没说话，只低着头，将额头与对方贴在一起。

怀中的身体逐渐冰冷，阿离眼中的高光也逐渐黯淡。

察觉到不对劲，仆陶上前仔细看去，紧张的荼弥立刻前倾身子，如临大敌。

好在阿离并无动静，抱在一起的两人竟然一同没了生命体征。

仆陶听到扇翅膀的声音，疑惑间看向四周，荼弥却十分淡定。

忽地，无尘与阿离的身体面前站了个俊美的男子，身上衣服与荼弥差不多制式，只是多了许多红色点缀。

男子目光看向荼弥，又看了看仆陶，面上带了戏谑。

“你来晚了。”荼弥收了周身的黑气，俯身将仆陶拉了起来，接着向他介绍，“这是我领导，落羽。”

稳了身形，仆陶面露疑惑，“什么来晚了？”

男子抱着手臂边绕着地上的两人躯体走了两圈，边不甚在意地说道：“荼弥昨晚跟我打了报告，不过我今日本来就打算来无尘山办事，就现在来咯。”

落羽虽说话语气挺随和，但周身气压阴冷，仆陶有点发怵。

看着他伸手将一团红色的仙气包裹住阿离周身，接着阿离的魂魄便被分离出来，垂着眼睛，上身漂浮在与他们同一高度，下半身则透明看不见。

仆陶往荼弥身后躲了躲，小声问道：“他这是在做什么？”

没等荼弥先回答，落羽便看了过来，向他解释道：“此乃生死劫。”

见仆陶没明白，荼弥说：“狐族有项秘术，杀一百人便能成人，本已失传无人知晓，是落羽告诉的阿离。”

“阿离为什么死了？”

“寿命已尽。”

修行久了的妖怪能活几百年，原来这阿离已经好几百岁了啊。

仆陶当月老三百年，说不准还没阿离年纪大呢。

他心理平衡了不少，怪不得能着了狐狸精的道，只因自己年纪还小！

害人会沾染罪孽，杀孽太重不可成人，每犯一次杀孽，便需两年修行来净化魂魄。

而过了今日零点，才能净化掉上一次的罪孽，阿离的成人之路本已失败，却意外迎来了不速之客，仆陶。

因此阿离急于杀掉仆陶。

也算是天意，让仆陶踏入了无尘山，为阿离与无尘牵上了红线。

仆陶惊叹于连精怪居然都有生死劫，还是荼弥领导亲自来干的，果然不管是成神还是妖怪，都得受天帝的劫掌控。

“你不是情劫的吗？怎么领导是干生死劫的？”他好奇地问。

落羽贴心回答：“两百年前的业务，我去年刚升职。”

“哦。”

只听得一阵树叶响声，又一个人影从林中走出来，这次仆陶认识，是地府的冥差，以前打过几次交道。

“小桃子，好巧，你居然在这儿！”冥差那副死气沉沉的脸上瞬间有了神采。

他大早上的被喊起来加班，说无尘山有突发状况，山神肉身死去，要他来领，给的坐标也不对，他找了一大圈才听到这边有谈话声音。

仆陶呵呵一笑，回了一句：“好多人啊。”

阿离以自己的性命与无尘往生的记忆，换来他的一次绩效，落羽的一次绩效，还有冥差一次绩效，一箭三雕，这还是他职业生涯第一次见如此盛大的情景。

恐怕最吃亏的只有荼弥，被自己坑了一把在树林里睡了一觉不说，又跟狐狸精打了一架。

不过谁让他先邀自己来看风景呢，没有他自己又怎么会吃瓜瘾，大发半夜溜出来被抓呢？

可是没有荼弥带他来无尘山，自己也不会白捡一个绩效，哎呀，竟说不准到底是荼弥的功还是荼弥的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