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青州王府

“家主何在?”

“我们要见家主!”

任氏坐在案前,慢条斯理饮茶,身旁的王冶却没她这般心性,面对家族耆老们齐齐前来声讨,心慌不止,不住看向母亲,期盼她能出声。

“任氏,”一名中年男子义愤填膺,“家主如今到底身在何处?你屡次阻拦,多加隐瞒,到底是何居心?”

年纪最长的二叔公缓缓张口,“我们不过是有事要同王岑商量,不如,据实以告。”

任氏放下茶盏,不紧不慢说道:“二叔公说笑了,从各位进门,我便说过了,夫君卧病在床,可你们都不信,我又有何办法?”

二叔公显然对这说辞颇有意见,“既然卧病,为何不让族里医工前来相看?”

“二叔公。”任氏不屑冷笑,“族里那些医工,最年轻的也过了不惑之年,老眼昏花的,恐怕连药方上的字都看不清楚了,夫君作为王家家主,可万万耽误不得,我已请了世外名医,各位长辈不必挂心了。”

中年男子喝道:“满口胡言!自打家主称病,除了你们母子,便没人再见过他了!你们到底安得什么心...”

二叔公抬手,示意他噤声。

“王岑生病,本是你们家事,我们不该插手,可近日里广县四处传言,说我们琅琊王氏与皇后赵氏沆瀣一气,王岑作为家主,必须要出来说几句,这种误会,还是趁早解释清楚的好。”

王冶一怔,“母亲...”

任氏狠狠剜了儿子一眼,这才转头,作发怒状道:“哪里来的闲人,乱嚼舌根,竟能说出这种没影儿的话来...”

“可不是没影儿的话。”二叔公沉声道,“说赵氏派人来寻你,一番密谈之后,约定了要在广县北市林家药铺,挂上青色旗子为盟,结果隔天,药铺便青旗高悬直至今日,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任氏越听脸色越沉,听到最后,面上的震惊不亚于王冶。

“这不可能!”王冶仓皇撑案起身,“我和母亲,并没有派人去过广县!”

“你给我住口!”任氏忙喝止。

二叔公闻言拍案,“这么说,确有此事了?”

任氏定了定心神,不动声色呼了口气,道:“王氏势大,赵氏想要拉拢我们,也是无可厚非,我和冶儿代夫君见客,这些小事,没必要事无巨细都报给各位吧?”

“你——”中年人怒不可遏。

“行了,既然你这么说,我们也就放心了。”二叔公抬手,中年人忙将老人搀扶起身,“那便不多作叨扰了,还望王岑病愈之后,能给大家一个交代。”

“这是自然。”任氏满口应承下来。

出了门,中年人不解,“父亲,我们就这么走了?”

“她不松口,我们还能如何?僵持下去毫无意义。”二叔公叹气,“写封信给京兆吧。”

“是。”

见众人走远,王冶急不可耐凑到母亲跟前,“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任氏面色凝重,“我们并不曾回话,难道这事情,还有其他人知晓?”

“如今岂不是昭告天下?”王冶急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啊?”

“慌什么?”任氏白了儿子一眼,“这明摆着就是有人从中作梗,这种伎俩便想要陷害我们母子,也太小瞧人了。”

王冶面露苦相,“可真相还重要么?若是其他士族,皆以为我们倒戈赵氏...”

“那又如何?难不成还要冒着与王氏为敌的风险,前来质问我们不成?”任氏眼中凶色毕露,“你父亲还在昏迷当中,王氏群龙无首,实在控制不住出些乱子也是有的,等你继承了家主之位,再视局势重新站队,届时世人也只会认为你是弃暗投明,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王冶听得心惊肉跳,“母亲,父亲到底还会不会醒来了?”

任氏冷哼一声,“那要看他,还有没有用了。”

***

一路朝东疾行,赈灾队伍先到了潼关,这里原本就是难民入京途径之地,灾情远没有豫州严重。

可瘟疫来势汹汹,人数锐减,活下来的人不敢出门,终日惶恐,这无疑让这个北临黄河、南踞山腰的兵家必争之地,变成了毫无生气,如坟冢一般的死城。

临行之前,时彧曾从玉人军里挑选了数百精兵,日夜灌输以整治瘟疫和重建灾区之法。

他留下其中两人,联合当地官吏,组织焚烧尸体,分发汤药和米粮,在确定一切尽在掌握之后,队伍继续上路。

如法炮制,在经过渑池、洛阳,分别留下几人料理之后,才向南进入豫州境内。

豫州却完全是另一种景象。

漫天飘雪,沿途不断能看到雪地中残缺不全的尸骨,可见官员在公文中上报的“人相食”,是确有其事的。

也是托冰雪的福,才没有散发出腐臭味。

秦睿和昭然见到这惨状,都忍不住呕吐起来。

途径颍川一个不小的村庄,却是连一个活口都没见到。

遍地都是烧焦的黑炭,已分不清哪些是木桩,哪些是动物或人的尸骨,其中还有零星的杂物散落,许是逃亡中遗落,许是遭了流寇,一切都无从得知了。

乐知许只看了几眼,便被时彧掩住,不许她再看。

可那几幕已深深印在脑海,挥之不去,那是再多凄厉的言辞都无法描绘出的,哽在喉头的痛感。

原来所谓人间惨状,不仅限于鲜血淋漓。

想要去豫州的治所谯县,先要经过淮阴侯的家乡陈郡。

住在上林苑里的大部分难民,都是来自陈郡,想必那里的村庄郡县,也都是生气全无,人去楼空了。

如今这情形,驿站也是不敢住了,只能跟着兵将们安营扎寨。

时彧的主帐还算宽敞舒适,帐内炭炉烧得旺旺的,床榻上又铺了厚厚的狼皮毯,下面人打了水烧热,送进来给他们二人盥洗。

见乐知许坐着发愣,他打发了昭然,自己将巾帕浸湿,递给她。

她接过,胡乱抹了把脸。

“少主公。”流光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时彧看向她,见她微微颔首,这才起身。

乐知许也跟着起身,来到营帐门边,透过缝隙看到,两人特地走出去一段距离,可他们的交谈声,还是断断续续传了过来。

“赵镇...似有异动,还在...派人查看,...已经除了。”

赵镇?

乐知许不自觉将手中巾帕攥紧。

看来,这一趟,除了要防天灾,还要防**,真是刺激。

时彧既然能派人时时盯着赵镇的动静,想来是早就料到,他们会在这个时候下手。

如今想来,他提出要带着她一起南下,并非一时被情爱冲昏了头脑,顾不得瘟疫的危险,而是两害相较取其轻,权衡利弊之后的决定罢了。

做什么事都深思熟虑,还真是时云起的风格。

他在权力场混迹多年,又早有防备,乐知许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反而觉得很安心。

只要有他在,她便什么都不怕。

***

长安城娴吟宫

茹夫人正捧着唾壶呕吐不止,贴身侍女怜香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背,试图帮她减轻些痛苦,等她吐完了,忙递上茶盏。

“夫人,要不,传个侍医来给您瞧瞧吧,您天天这么吐,也不是个办法。”

茹夫人漱了漱口,蹙着眉将水吐净,这才抚着心口起身,倚靠在榻上,叹了口气,“看什么看,你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非听侍医说一遍做什么?”

“婢子不懂。”怜香示意宫人将唾壶清走,又用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怀了龙胎,不应该是高兴的事么,夫人为何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呢?”

“糊涂。”茹夫人嗔道,“如今司马大人戴罪离京,太尉和皇后可谓是如日中天,皇后又刚刚小产过,我这个时候有孕,岂不是要成为她的眼中钉?”

“可,这也不是能瞒住的事啊。”

茹夫人抚着还未隆起的小腹,“此时怕是胎还未稳,只能是瞒一时是一时了。”

怜香仍是忧虑,“可照您这么个吐法,陛下见了两回,就该起疑了。”

“那便只能是称病,叫陛下少来几次了。”

“那岂不是将陛下往外推嘛!”怜香帮她将腿抬上榻,“夫人上次去找那王娘子,也没了后话,不然还能多个帮手。”

“别跟我提她。”茹夫人没了好脸色,“我拉下脸面,抛给她橄榄枝,谁知她反倒傲气起来了。等到她入了皇后的眼,哼,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她了。”

怜香蹲下,帮她揉捏小腿,“夫人您没听说吗,外面都传言,说是琅琊王氏倒戈赵氏了。”

“什么?”茹夫人一惊,倏地起身,“当真?你是从哪听说的?”

怜香被吓了一跳,“我,我也是听一群小黄门凑在一块儿闲聊,说是青州那边都传开了,还是皇后身边的连翘亲自去的。”

“青州的事,会这么快传到长安来?”茹夫人试图理清思绪,思忖道,“如今瘟疫四起,若不是有人故意为之,恐怕传不了这么快,可这么做,意图又是什么呢?”

“若是王娘子有心争宠,又与皇后站在一处。”怜香心生焦急,“咱们将她引入宫里来,倒是咱们引狼入室了。”

“不,不对。”茹夫人摇摇头,喃喃道,“外戚势起,皇后根本不需要她。难道...”

她的脑海里,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瞳孔猛地一缩,忙用手掩住口,仿佛生怕自己一不留神,便将这秘密泄露出去一般。

“夫人...”怜香不解。

茹夫人颤颤巍巍起身,如果她想得没错,赵氏这是要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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